秦宜已經在冥獄里游了三天的泳了。

    安加是真把他給忘了。

    在安加摔碎孽鏡的半小時后，秦宜深刻意識到，他男人是真兇。

    孽鏡的碎片還沒有被陰風吹散，安加五分鐘查完管轄區(qū)的守傀，五分鐘零一秒又兜回了他的面前。

    彼時秦宜送走了孟婆，正在和黑貓大眼瞪小眼，琢磨著莊懷和梅夏嘴里的“壞壞”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要是有關系，這事要怎么告訴安大人。安大人孤身一人草根出身，周圍群虎環(huán)伺，要是能多這么一條信息，就是多個依仗。

    想著想著身后冷風驟起，回頭就看到安加戴著惡鬼面具形容可怖地冷冷看他。

    秦宜還有點心猿意馬地覺著“即使記憶里沒有你，我的身體還是在想念你”，心臟撲撲跳著看安加。

    下一秒就被安加袖子里飛出的鎖鏈鎖住了喉嚨。

    作為冥王候選人，莊懷也覺察出了紅面守傀身上的不對，只是安加來了不好出手，是以躲在暗處看完那場虐戀戲碼，欣喜地前腳剛踏出藏身處。

    后腳就看到安加鎖著秦宜的喉往冥獄趕。

    定下的罪名也不是什么溫吞的芳心縱火。

    安加懷疑秦宜是從奈河里逃出來的水鬼，冒頂了守傀身份企圖在善靈城挑選軀殼。

    梅夏則是他挑中的倒霉蛋。

    世風日下，因為奈河水鬼窮兇極惡，為了抹消自己的罪孽不用再受苦，它們無所不用其極地撲殺善靈，頂替善靈的身份去輪回。

    其心之毒其行之狠，是以如今冥法民心都默認水鬼應當背叛最重的罪，受最重的刑。

    秦宜被安加安上的罪名就是嫌疑水鬼，與那些同為嫌疑水鬼一齊關押在水牢里。

    冥界水牢里的水不是普通水，而是奈河水。處在水牢中時，除了無時無刻的寒冷和窒息，最可怖的是腳下恍若住著一只深淵。

    深淵瘋狂地啃噬拉扯著罪犯的身體，巨大的拉力讓關押其間的惡鬼承受著極其恐怖的撕裂感，好像隨時會被撕成碎片落進深淵的胃部。

    但秦宜太輕了，也不是什么惡鬼。

    是以被泡進水牢時，其他的水鬼嫌疑人都鬼哭狼嚎地在水中撲騰著時不時露頭吸一口氣。

    唯有秦宜，他漂浮在水面上，沉不下去。

    除了渾身冷得發(fā)抖，肌膚被泡得起褶發(fā)白，倒沒受什么苦。

    最大的苦是他男人給他的。

    安加拉扯時沒收力。

    縱然秦宜極度配合，脖子上還是被烙下了一圈深深的鎖鏈灼燒的紅痕。

    喉嚨傷到了，他現(xiàn)在說話時嗓子像在灼燒，很疼。

    這傷需要溫養(yǎng)，可惜安大人在守傀事務和冥民人身安全上說一不二，徑直將他的心上人扔進水牢。

    沒多說一句話，也沒多看一眼。

    在水里飄了三天，秦宜現(xiàn)在很想喝口熱水，吃口熱飯。

    “水牢滋味怎么樣？”

    孟婆來探監(jiān)。

    他蹲在精鐵上，提著燈籠從鐵窟窿看被捆在柱子上的秦宜：“還沒到真關水鬼的地方，比起刀山火海油鍋是好受些的吧？”

    聽到孟婆的聲音，秦宜飄在水面上看骷髏眼，開口就是一聲嗚咽：“出……去？”

    孟婆還沒回，旁邊又擠過來一個漂亮腦袋，一個帥氣腦袋。

    李長庚面無表情地看秦宜，問：“要不要我?guī)湍阕崮巧当埔活D？”

    江子問臉上掛了彩，有些狼狽，但依然笑瞇瞇地：“別這樣看我，小鬼，我亦不愿來。只是安大人負責抓，我負責放?！?/br>
    秦宜仔仔細細看著江子問的臉。

    過了幾秒，嘴一癟，眼眶紅了：“你……走……”

    誰走？

    江子問指指自己，手都沒動，人卻整個飛了出去。

    李長庚把手揣回口袋，掀開鐵欄把秦宜撈出來，想披件熱乎衣服在秦宜身上，卻見手里的毛裘剛落在秦宜肩上，秦宜搖搖晃晃幾下，居然被壓得趴下了。

    毛裘下埋著的人蛄蛹了一會兒，一顆虛弱腦袋眼睛紅紅地冒出來：“李…長…庚，我…錯…怪…你……了…”

    “你…是…個…好…人?！?/br>
    李長庚：“……放什么傻逼屁呢?！?/br>
    他把秦宜裹吧裹吧抗在肩上，一身殺氣地走了。

    江子問剛站起來，膝蓋就被狠狠踢了一腳。

    他掛著笑拍拍褲腿的灰抬起頭，秦宜又朝他吐了口虛空唾沫。

    孟婆幽幽路過，周身燈籠將他發(fā)尾燎了一片。

    ……

    聽說秦宜想吃口熱飯，無法無天、嬌縱跋扈的太白仙君繼任弟子鼻腔冒出一聲嫌棄的嗤笑，扛著他一路鬼擋罵鬼神擋踹神地……去了冥界辦事處樓下的一家蒼蠅小館子里。

    飯館老板生前是個大善人，享年103，壽終正寢百年后依然有人記得他的名號，是以香火不斷，屋子里的熱飯吃不完，干脆就拿來賣了，賣的錢救濟窮人。

    李長庚還有的事做，見秦宜小口小口咽著白面，一小口要嚼十下，吃陷還要吹涼，半個小時愣是沒吃完一個，等得不耐煩了，大手一揮打包了十個，拎起秦宜路上吃。

    秦宜叼著包子，慢吞吞的：“長…庚…哥…哥，你…要…帶…我…”

    “冥界大樓，”李長庚懶得等他說完：“我宿舍住這附近，還有事要辦，辦完下班帶你去，你這幾天就跟我住吧?！?/br>
    秦宜聽明白了。

    意思是他男人辛辛苦苦給他弄起來的守傀身份已經被他男人自己給弄沒了。

    想想也是，江子問認得他，莊懷心里有懷疑，除了安加本人不知道，想扳倒他的競爭對手基本全知道了——安大人有個軟肋，特別軟。

    但安大人干脆利落地把這軟肋掰了扔了，特別徹底。

    經過千百年的裝修進化，冥界界內建設與時進步。作為冥界首都，善靈城尤其如此，是以當秦宜進到最繁華的五蘊區(qū)，還有點土包子進城的感覺。

    高精尖的辦事處大樓幽綠樓身直插云霄，連接著天空那只審判月眼，仿若與極光融為一體。

    進入大樓，內部結構錯綜復雜，其間鬼來鬼往，每只鬼差都是青面白舌一副過勞死的模樣。

    秦以被李長庚領著穿來穿去，眼花繚亂間被徑直領到了他工作的部門。

    一個新部門，三生還原部。

    部門主要職能一是修補三生石掉入奈河造成的破洞；二是當抓捕大隊誤抓無辜，比如秦宜這樣的，鬼進水牢，身心受完折磨后出牢提出補償，部門就負責補償。

    一進門，秦宜就看到空曠的暗綠色大廳中央坐落著一只巨大的煉丹爐。

    煉丹爐通體透明，爐身像是由碧玉鑄成，爐底堆滿圓滑的黑石。熊熊業(yè)火灼烤著煉丹爐，秦宜剛一進門就被熱浪燎出了一身汗。

    爐底的石山上坐著一名秀麗乖巧的少年。

    秦宜一眼認出來——云希之。

    云希之正百無聊賴地摳手指，隔著火簾看到了秦宜和李長庚走起來，他興奮地蹦起來趴住爐肚子，朝兩人猛招手。

    數(shù)十名拿著引魂燈和紙筆的工作人員在云希之周圍鬼畫符，見他兩只手搖得像小狗尾巴，慘綠的臉霎時間變得慘白。

    “——大哥！別?。　薄皠e碰爐子?。　薄笆帜瞄_?。。　薄?/br>
    咔嚓。

    秦宜清晰看到，碧綠的煉丹爐上出現(xiàn)了幾道裂縫。

    緊接著嘭一聲，慘白的鬼差們被爐灰噴得黝黑。業(yè)火熄滅，煉丹爐爐壁裂成一片片，勉強地維持著原狀。

    見云希之自個也被燎成黑人白牙，秦宜默默給云希之豎起大拇指，側頭問李長庚：“這…是…在…干…”

    “干你能不能少說點廢話?！崩铋L庚面無表情地掏出平板，申請新的煉丹爐：“把這傻逼煉回石頭。”

    秦宜震驚：“……那…他…不…就…死……”

    平板被貼到了他臉上。

    秦宜后退兩步，瞇著眼認真讀了一遍。

    屏幕上有一個企劃案——三生石賦人計劃，主要內容是參考之前的經歷，萬物皆有靈，存在即合理，三生石既變了人，天地就給予他支持。

    確定秦宜讀完，李長庚切換界面，上面顯示著兩條申請：一條是朝資源部申請的孽鏡，還有一條是朝天界太乙真人申請蓮藕。

    秦宜眨巴眨巴眼：“這個！”他猛戳屏幕上的藕，說話都利索了：“長庚哥！我想要這個！”

    李長庚挑挑眉，往下翻了翻。

    秦宜看到，在人性化的三生石賦人計劃的兩條申請下，還有一條太乙真人的藕的申請。經過重重他不認識的名字的審批，申請在到達天界前，完成最后的一條審批那，被駁回了。

    駁回人——安加。

    秦宜捧著窩窩頭，默默捏緊拳頭：“我…再…也…不…理…他…了?！?/br>
    李長庚再往下?lián)芰藫?，還有一條申請。

    內容關于一只環(huán)衛(wèi)工鬼不慎落入奈河，百年后驚喜上岸。但由于魂鈴斷聯(lián)所以被標為了黑戶，再之后是被冥王代理人送進水牢，但在水牢中，環(huán)衛(wèi)工鬼浮在奈河水上遲遲沉不下去，可見其秉性之良善。

    現(xiàn)今總算受完了折磨，三生還原部希望給予他一個戶籍還原補償。

    經過重重審批，有一條審批兩天前就到了決策人那，卻一直顯示處理中。

    決策人——安加。

    秦宜瞪了那名字好一會兒，癟癟嘴，不說話了。

    李長庚斜眼看他：“真的不需要我?guī)湍愦蛩活D？”

    秦宜淚汪汪地回看：“打……打…得…過…嗎？”

    李長庚不說話了。

    此時摸碎了煉丹爐重獲自由的云希之扒著黑乎乎地臉湊上來，殷切地問：“你兩聊什么吶，我也要聽我也要聽！”

    秦宜分給他一個包子：“希…之…你…打…得…過…安…加…嗎？”

    云希之叼住包子，聞言很認真地想了想：他鄭重地把包子遞還到秦宜手里。

    “我還是回爐子吧?！?/br>
    李長庚拎住云希之耳朵，給了一巴掌：“廢物東西?！?/br>
    秦宜把包子塞回給云希之，蔫蔫地垂下頭。

    狗男人，這么兇。

    到時候跪下來求我都不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