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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星系，第九商用航道旁的一家小酒館。

    酒館規(guī)模十分小，除卻吧臺，只有不到七八張圓桌。

    這在不算富饒的第九商用航道附屬行星上是一家小得如同麻雀的酒館，大家都知道這家酒館的老板淺田同時兼任調(diào)酒師。包括他，店內(nèi)一共兩名調(diào)酒師，兩名酒保。

    除了經(jīng)常跑長途的熟客外，沒人會光顧這種小眾酒館，因為太不熱鬧了，雖然收費正常，但氛圍安靜，更像情人私會的場所。

    今夜的人也并不多，三三兩兩的人坐在小圓桌上低聲漫談，昏黃的燈光搖搖欲墜地在吧臺蕩漾著，像流動的水波。

    淺田擦拭著吊掛的高腳杯，沒有注意到眼前的吧臺上什么時候出現(xiàn)了那名年輕男人。

    那男人輕車駕熟地坐下，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苦橙?！?/br>
    淺田抬頭，笑了：“好的，盛先生?！?/br>
    剔透的濃橙色液體很快就被高腳杯呈上來了，塊狀的冰慵懶地浮在水面，像融化的冰川。

    這杯度數(shù)不高的酒原名叫苦橙島嶼，實際上并非混有苦橙，只是用其他品種的橙子添加色素調(diào)料模擬成苦橙的口感罷了。

    苦橙島嶼在淺田的酒館一點也不受歡迎，畢竟苦橙又酸又苦，主要還是做香精用，誰來喝一大杯色素消愁？

    盛皓城點了，卻沒有喝。

    淺田默然，從衣側(cè)的口袋里掏出一張折疊方正的紙張。燈光昏暗，替他的動作打了絕佳掩護。

    淺田俯身，拿起那本厚厚的酒水單，從旁人的角度來看至多是淺田在和盛皓城介紹每款酒，事實上淺田不動聲色地將紙張遞到了盛皓城的手上。

    盛皓城不甚在意地直接將那秘密的紙張在桌子上鋪開。

    淺田：“……你！”

    盛皓城懶洋洋地掀起眼皮：“別緊張，這里都是我的人?！?/br>
    淺田的目光飛速在在場的酒客中梭巡，每一張都是他熟悉的面孔，基本都是三年以上的熟客。

    那些酒客們自顧自地在交談，好像一點也沒注意到這邊。

    “你還真是心機重。”淺田長呼一口氣，替眼前的男人調(diào)了杯招牌雞尾酒，北國之春。

    盛皓城一點也不擔(dān)心他往里頭做手腳，淺啜一口：“承讓，這叫運籌帷幄?！?/br>
    淺田無言，沒好氣道：“拿了這圖趕緊走?！?/br>
    盛皓城瞇起眼，慢慢地掃視了全圖，眼梢一挑：“哦，我可不知道舊人類的諸位對待合作伙伴是這個態(tài)度。”

    “那是那群冥頑不靈的家伙怕你而已。”淺田繼續(xù)擦拭他眼前的高腳杯，“你和他們是合作伙伴，但你在我這里只是我的朋友。”

    “好朋友，你們現(xiàn)在還挺神通廣大?！笔┏堑难凵癫]有他眼睛形狀那樣多情，“例如說這聯(lián)盟太空軍的總布署，好像在軍方里也只有少數(shù)人才能得到吧？”

    淺田看著眼前男人，長相和聲音都屬于風(fēng)流倜儻的二世祖，眼神卻不是。

    惡者目露兇光，圣者神采奕奕，而盛皓城的目光介乎二者之間，看不清，也摸不透。那是一雙不會為任何人與事傾注自己心血與情感的眼睛。

    “對。”淺田坦然，“是我們的人?！?/br>
    “你們不是和蟲族合作么，怎么又和太空軍一同剿殺你們的好盟友？”盛皓城饒有興趣地問。

    淺田的動作停下來，默然片刻：“只是想從蟲族身上得到想要的東西罷了。人類和蟲子，終究是世仇。別一口一個‘你們’，你那滴血想好了沒有？”

    盛皓城敲敲杯壁，不說話，淺田不知道為什么這男人小動作可以這么多，這點上他又可以很二世祖了。

    “是或不是又怎么樣?！笔┏切α耍爸灰覀兡康囊恢?，是要弄死聯(lián)盟就夠了?！?/br>
    淺田斂起眼神，低聲道：“很怎么樣！如果你身上流著是他的血……那群老人會把你推上救世主的位置的。你以為我們和你交易是覬覦那個東西？”

    “流誰的血，盛秋？他怎么生我？”盛皓城懶散地伸了個懶腰，“我不想當什么救世主，我也當不了，在機甲上我現(xiàn)在只是個廢人?！?/br>
    他一口飲盡對他而言只是一杯有味道的水的雞尾酒，眼尾帶些笑。

    淺田不明白盛皓城怎么還笑得出來。

    “我就不信你真的十年空白在機甲上什么也沒干?！睖\田說，“為了避免叛逃，我們內(nèi)部有些信息并不互通。你如果真有舊人類的血……那我們會提供更多的幫助?！?/br>
    盛皓城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帶上一雙白色手套：“好啦，知道你為我好?！?/br>
    盛皓城的敷衍毫不用心，淺田無奈，當他以為盛皓城要走時，盛皓城忽然俯身，湊到他耳邊，聲音仍舊帶著笑意：“不用檢測，看都看得出來，你以為那幫人是謙謙有禮的君子么？要是沒有我的血液樣本，他們早就通過暴力手段來獲得了?！?/br>
    淺田怔住，盛皓城卻站回原位了，他依然眼里嘴角盡是輕松的笑。

    淺田問：“他們哪來的血液樣本？”

    “當然來自叛國通敵的聯(lián)盟總將軍喻翰丞啦。試我試夠了沒有？我和他從沒串通好過，倒是你們，很會漁翁得利嘛?！笔┏呛谜韵镜芈柭柤纭?/br>
    淺田嘖了一聲，看了眼懸掛在酒柜右側(cè)的時鐘。

    他跟著盛皓城聳聳肩：“你再不去可就沒時間攪渾水了?！?/br>
    盛皓城了然地點點頭，朝他揮了揮手，轉(zhuǎn)身悄無聲息地隱入港口的夜色中。

    第九商用航道上，一排商務(wù)船艙整齊有序地起飛了。

    盛皓城匆匆登上靠后的一艘船艙的駕駛室，命令道：“理查斯，給我查第五星系行星帶[231，349，44]附近有幾個躍遷點，這些躍遷點對應(yīng)的是哪里！”

    駕駛室棕色卷發(fā)的alpha回頭：“是，老大?！?/br>
    盛皓城揉了揉眉心，點開總通訊頻道，發(fā)號施令：“輕量級及中量級艦艇跟我走，全速前進，重量級和補給艦隨后，注意控制能量波動，別被發(fā)現(xiàn)了?！?/br>
    理查斯聞言立即按動幾個光鍵，分明是商用的艦艇內(nèi)部竟緩緩移動，慢慢構(gòu)筑成戰(zhàn)斗機甲的內(nèi)艙配置。

    這是一群——被精心偽裝過的戰(zhàn)斗機甲群。

    ＊

    蟲族已經(jīng)退至第五星系的邊緣地帶，它們退無可退，再退就是域外了。

    一艘太空母艦被蟲族高級的機甲團團保護住，機甲艙內(nèi)，一只渾身褐黑色的巨大雌蟲正在劇烈顫抖著。

    是蟲母。

    它被聯(lián)盟總將軍喻翰丞重創(chuàng)的第二天，人類預(yù)謀已久，終于大舉進攻。經(jīng)過三四日的鏖戰(zhàn)，它們被逼得退無可退。

    雌蟲長細的觸須簌簌地顫抖著，嵌在頭部的復(fù)眼滴溜溜地轉(zhuǎn)動。

    “mama?！备呤莸哪腥藳_進來，“人類開始第十五輪進攻了，最外層的部隊要堅持不住了！”

    “什么時候了還偽裝成人類！”雌蟲發(fā)出尖嘯，“戰(zhàn)爭的事情你問我我怎么知道，你不如去問三十三和三十四號它們！”

    那高高瘦瘦的有著日耳曼面孔的男人應(yīng)了一聲，頓時他的臉龐如同溶化的蠟燭慢慢滴落，白皙的膚色漸漸地深了……轉(zhuǎn)瞬，它從一個人類變成了一只站立的蟲子。

    “mama，三十三號已經(jīng)犧牲了?！蹦情L毛的蟲子窸窸窣窣地報告。

    蟲母望著它，陰毒地笑了。在剛剛從人化蟲的蟲族將領(lǐng)面前，那丑陋可怖的雌蟲屈起腿，龐大惡心的身軀慢慢收縮，一點一點化成了一個人類男人的模樣。

    他赤裸著身體，坐在大廳中央。

    蟲母擰過頭，嗤了聲：“這血液還是派上用場了，七十九，雖然呀，喻翰丞臨時撕毀盟約和我們翻臉開戰(zhàn)，但我們另一個好盟友舊人類一方還是站在我們這邊的。他們要什么時候才能到呢？”

    編號為七十九的蟲子望著眼前相貌出眾的人類男人，腿腳不由得顫抖，多年的戰(zhàn)斗讓他看見眼前人的樣子就止不住地發(fā)怵。

    喻南深……

    “大概、大概還有一個小時。”七十九顫巍巍地道，身體抖若篩糠，“mama，你怎么可以變成他的樣子？”

    “上回看到這么激動的神情好像是我變成盛秋的樣子見盛冬，結(jié)果那女人一下子就崩潰得話不成句?！表斨祟惿蠈⒂髂仙钅樀南x母看著七十九沒出息的樣子，笑了笑，舒展開身體，“十年前的靠一個小計謀得到了他的血液罷了，還以為用不上了呢?！?/br>
    雪白的肌膚在明亮的光線中分毫畢現(xiàn)，蟲母瞇起眼睛，手撫摸上“自己”裸露的胸膛，見七十九仍在發(fā)呆，叱道：“愣著做什么？通訊連接三十四號！”

    另一只通體漆黑的蟲子出現(xiàn)在熒幕上，看見變成人類形態(tài)的蟲母，也是一愣：“mama……”

    “三十四，現(xiàn)在怎么做？”蟲母已經(jīng)換上了聯(lián)盟太空軍的軍服，沒骨頭一般倚靠在七十九毛茸茸的身軀上。

    那邊沉默了片刻，而后畢恭畢敬地回答：“您先坐著，待會行動可能需要您冒一點險。人類再發(fā)射炮火時，我們趁高能粒子流造成的視覺差錯混入人類隊伍，到時候我們登上盟友提供的和一批和太空軍編制相仿的機甲，請求通訊，然后您用喻南深的臉出現(xiàn)在頻道里?！?/br>
    “我們打的就是一瞬間的時間差，當他們接通通訊看見您沒反應(yīng)過來的那一瞬，前鋒就趁此突擊他們！他們到時候肯定想不通，為什么喻南深上將要攻擊己方！”

    “哦……”蟲母嘟囔聲，掰過七十九的大腦殼，柔情似水地撫摸著它堅硬的外皮，忽然想起了什么，勾起嘴角，“對了，三十四，我變成喻南深后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很有趣的事情呢。”

    三十四的觸須動了動。蟲母不僅是全蟲族唯一一個有生育能力的雌蟲，而且也是蟲族在漫長時光中進化出易容能力后，唯一一個能真正意義上模仿被易容對象到“克隆人”這種神乎其技的地步。

    而這，只需要被易容人足夠的血液。

    蟲母神秘地笑了笑。

    這種詭異的笑容出現(xiàn)在喻南深的臉上，七十九不寒而栗。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攆得我們屁滾尿流的喻南深上將居然是個omega?！毕x母欣賞三十四和七十九那驚恐到亂串的復(fù)眼，“你們說，人類聯(lián)盟那邊知道這回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