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伊沒想他真會接到Nicos的電話。

    嚴(yán)格說的確不是Nicos打來的。兩天后，他剛下課就接到了米奇的電話，言簡意賅：過去做飯。

    “就這些？”

    “就這些。雖不知他為什么這么說，但先提醒你，Nico非常挑食。就連我也摸不清他的口味?！甭犕怖飩鱽聿ＡПp碰，“你最好別被罵哭了，小子?！?/br>
    “他難道指望我做出米其林的水準(zhǔn)嗎？”羅伊手指抵著額頭，剛聽完一打信息理論的腦袋更重了。

    “不，不知道為什么，他反而對過于精致的餐點興趣寥寥。這是他自己說的。還有他以前也點橙汁和檸檬汁，但幾乎不吃水果。”米奇嘖了下舌頭，“對了，免費消息，因為前男友的關(guān)系，他會用筷子。我想這應(yīng)該對你很重要?！?/br>
    “非常感謝。”站在走廊里，羅伊靠著墻壁捏緊眉心，“我得好好想想。”

    同齡人從他跟前三三兩兩并行走過，議論著今晚去哪里的酒吧或是誰家聚會。羅伊閉上眼睛，長出口氣。從校區(qū)到學(xué)生公寓需要二十分鐘，這其中路上有兩家大型超市?，F(xiàn)在是下午四點三十分，減去購買食材和預(yù)計做飯時間，最理想行程，他能在七點前讓Nicos開門。

    前提是爭分奪秒。羅伊將書包扛在背上就朝外跑。挑嘴的食客會讓廚師為難，但他樂在其中。食物和水源是人體的基本需求，人想吃飯，就還想活著。

    叮咚。

    “我餓了?！遍T還沒拉開，紫色的怨氣就從縫隙里鉆出來，“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

    Nicos依舊套著那件淺藍的家居服。這座城市四季氣溫宜人，雖然是盛夏，他也沒開空調(diào)，只穿著短袖和到大腿中部的短褲。因為太瘦，漏風(fēng)的邊緣隨腳步晃蕩。

    羅伊將鞋蹬到一邊，把餐盒放到桌上。他還在喘氣，泛紅的脖頸汗水直流?！氨?。”他抹了下額頭，突然朝后退，“呃，我是不是不該進……”

    “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你留下?！盢icos見他渾身是汗，磨了磨嘴皮沒吭聲，轉(zhuǎn)身揭開蓋子，“你……做好了？”

    “對啊，”羅伊聽聞，長出口氣，打開龍頭，將涼水潑在臉上，“堵車時我還擔(dān)心菜會涼?！?/br>
    “我以為你會過來做?！彼匝宰哉Z囁嚅，羅伊耳朵尖，還是聽見了。

    “你這里油都沒有?！彼麚u頭，從櫥柜里取出碗碟，“在我公寓方便?！?/br>
    “你開玩笑嗎？我以前和人合租時在那塊地方呆過。”Nicos坐到餐桌邊，“就是個人用的籠子，還有老鼠和你分床睡。這里寬敞多了。”

    “嘿，又不是我樂意。”居高臨下的態(tài)度令羅伊語氣不快，“我也想住這種我房間價格十倍的公寓，可我現(xiàn)在還得周末去大賣場當(dāng)搬運工才付得起房租?！彼麑⒉秃欣锏牟藴粯訕尤〕鰜?，“不過我能拿到優(yōu)惠價，還知道最新鮮的食材放在靠里的地方——比如這個蘑菇濃湯?！?/br>
    他給Nicos盛了一碗，目光閃閃地盯著青年幾乎以慢動作的形式端起碗。

    “不錯?！盢icos舔了下嘴唇上的白奶油，“至少我能嘗出它不是粉末兌的了。”

    羅伊笑得開花。“你沒告訴我你是哪里人。但在這里你能買到全球的東西，所以我想大家的口味都差不多?！背惺焓彻?yīng)完全成熟，愿意做飯的人正在成為少數(shù)。

    “……那不重要，是個很冷的小鎮(zhèn)，能看見極光。就這些。”Nicos嘴里含著小勺吮吸余味，“你不需要考慮。我在這里呆的時間已經(jīng)和那邊差不多長，相較之下，這里反而像我的家?！?/br>
    羅伊轉(zhuǎn)頭望向窗外。當(dāng)?shù)乜亢?，此時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氣溫卻少過30度。發(fā)達的經(jīng)濟，豐富的物資，怡人的環(huán)境。種種優(yōu)勢條件推動物價水漲船高。

    “我明年就畢業(yè)了?！彼o自己舀了一碗湯，“可我還不知道該不該留下?！?/br>
    “你有什么顧慮？”Nicos不等他一樣樣介紹，已經(jīng)夾走了盤子里的炸蝦。牙齒咬碎椒鹽酥殼發(fā)出咔嚓咔嚓的脆響，近似燒烤，但有咸味。

    “我爸希望我留在這邊發(fā)展，而且，我也想住在這里。”羅伊指節(jié)摁著太陽xue，“但那意味著他要一個人呆在故鄉(xiāng)?！?/br>
    “Omega。”Nicos若有所思，“他年紀(jì)多大？”

    “三十九。”

    咀嚼的聲音消失了。隔了好半天，Nicos才將食物咽下去?！啊叟丁！彼馕恫幻鞯芈柭柤绨?，“我一直以為你們很保守?！?/br>
    “基本上是?！痹谌f里之外談?wù)摳赣H的過往讓羅伊有點罪惡，“但他那時因為好奇，瞞報了年齡去酒吧玩。然后……”

    酒精還沒有完全摧毀Nicos的大腦。“那個安德烈？”他回憶，“但你出生之前他就離開了。你的父親從沒考慮過別人？”

    羅伊搖頭。“我也不能理解。他現(xiàn)在有一個追求者，叫瑪林，和他是同行。雖然我父親沒答應(yīng)，但也沒有拉黑他，已經(jīng)是目前最高的待遇了?！?/br>
    “真是‘羅曼蒂克’的人。”Nicos咬了下字音以強調(diào)。

    “你怎么知道？他簡直就是他祖國最好的寫照?！绷_伊驚訝，“想象有個人比你父親小十歲的人在郵件里寫‘你是高山上溫?zé)岬难！彼踔敛聹y過羅月江忍受這些sao擾郵件，是不是因為懶得坐越洋飛機而不去找瑪林一刀兩斷。

    “我以前去過他們那里的雪山旅游，非常漂亮。不過，這話對我不湊效。”Nicos喝光了蘑菇湯，滿足地擦擦嘴，“我的家鄉(xiāng)終年積雪，那里一年近有三分之一整日黑天。我留在這座城市，是因為它的海岸永遠覆蓋暖陽?！?/br>
    “我去過滑雪場，但還沒見過極光?！绷_伊見他正好奇地主動翻飯盒，知道今天沒挑錯，“其實，來這里上學(xué)是我第一次出國。雖然讀了幾年，但我其實連這座城市都沒走完?！?/br>
    “我給你個好建議，”Nicos手指輕敲桌面，“幫一把那個叫瑪林的。如果你父親有了伴侶，你就不用擔(dān)心他，在這邊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了。”

    “那可真是兩全其美的‘好辦法’?！绷_伊調(diào)侃道，“但如果父親知道我插手他的事，會狠狠給我顏色看的?！?/br>
    “難搞的外地人?！盢icos做作地?fù)u頭，“雖然長得沒什么區(qū)別，但安德烈和你一點都不像。他初中就離家出走了?！?/br>
    “你是不是從沒分清楚過我們？”羅伊已經(jīng)反駁到麻木，“說真的，除天氣外，給我一個留在這里的理由。旅游宣傳詞說它是全球的機遇之窗，但你一直在這里生活，我想聽聽你的意見。你真的喜歡這座城市嗎？”

    Nicos正咀嚼著小塊烤雞rou。那上面裹了甜咖喱醬，是羅伊準(zhǔn)備的底牌，成績也如預(yù)料般的完美。他本想再偷偷揀一塊，卻在羅伊熱情注視的目光中，強行調(diào)頭轉(zhuǎn)了筷子方向，放在碗上以示用餐完畢，意猶未盡舔掉嘴角的咖喱，咂咂嘴。

    “你看過那部電影嗎？雖然是老片子?！盢icos說，“它的主題曲里有一句歌詞：天使深愛眾生，卻偏心他一人?！?/br>
    晚飯后Nicos本想幫忙，卻被羅伊委婉地請出了廚房。對方看起來十指不沾陽春水，若本就少得可憐的碗再打碎兩個，可真是災(zāi)難。然而有什么總是鬼鬼祟祟在門口晃動，盯著他瞧，每次羅伊一回頭，卻無影無蹤。

    真是個怪人。他不知道自己的氣味很明顯嗎？羅伊走出廚房，Nicos正若無其事地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一瞧，正是他們剛才提到的。這部情愛電影成型較早，沒有推廣到國外，受眾很窄，但頗受好評，羅伊也是受埃洛特引薦才了解到。老電影是談戀愛時調(diào)情的上上策，而浪漫系再加三分。

    他們都不是第一次看，無需擔(dān)心劇透。影片劇情本身足夠禁斷刺激：擁有稱得上完美模范伴侶的雪莉兒懷上孩子，卻意外從閨蜜口中得知丈夫出軌的噩耗。陷入兩難的同時，新搬來的鄰家男孩，以一腳足球，踢破了她的玫瑰花窗和心防。他高大，陽光，墨色眼瞳深邃，從花窗破口，塞進一束火紅的玫瑰。

    羅伊來時，影片已接近尾聲。雪莉兒坐在駕駛座上，手中拿著兩張票。一張頭等艙通往機場，與丈夫一同去往國外生活，另一張質(zhì)地粗糙，只是場市級球賽的前排。

    “最完美的，就是我們永遠不知道她撕掉了哪一張?！绷_伊感嘆。隨著后視鏡中紙屑飛揚，屏幕暗淡，滑出人員名單。

    “沒想到你看過這部?！盢icos饒有興趣轉(zhuǎn)頭，“今年是它上映二十周年?！?/br>
    “偶然罷了?！绷_伊擺手，看見電視柜下存儲的碟片，就知道他在埃洛特的“書呆子浪漫急救課”上所學(xué)只是皮毛，一聊就會露餡。

    “既然如此，你知不知道，”Nnicos忽然按下暫停鍵，“這是那個影帝安德烈的處女作？”

    安德烈雖然有千千萬，但精確到影帝，那就只剩一個人。羅伊很容易在大腦中立刻形成圖像，因為見得太多。影院走廊的宣傳，王冠大街商店的巨幅海報，還有同校Omega的手機屏保。四十一歲，依然穩(wěn)穩(wěn)位居全國Omega最想結(jié)合的Alpha前三名。

    “誰？”羅伊瞪大眼睛，他沒在名單中看到安德烈的名字。

    “就是他，”Nicos指著屏幕，“那個男二號?！?/br>
    踢足球的少年，點燃玫瑰的鄰家男孩，在浴室中親吻女主人的免費園丁。羅伊瞇起眼睛，“安……陽？”

    給這電影好評，無一例外是由于男二號將角色的大膽與叛逆發(fā)揮得淋漓盡致。羅伊雖感同身受，卻沒想到和當(dāng)下的影帝有關(guān)系。

    “那也是他，因為這部電影不是在國內(nèi)拍攝，導(dǎo)演最后讓他用了能體現(xiàn)種族特點的名字以示區(qū)分。不過在此之后為宣傳方便，他還是叫安德烈?！?/br>
    “我不關(guān)注電影，以為他一直演那些爆米花動作片?！绷_伊想起他和杰西對著差強人意的特效指指點點。在娛樂界，臉蛋只是入場券。太多人的光輝轉(zhuǎn)瞬即逝，而橫經(jīng)二十年魅力不倒，可算天賦凜然?！盀槭裁茨阒肋@些？”

    “為什么我不能知道？”Nicos關(guān)掉電視，“他是大明星。”

    “噢，”羅伊看了一眼電視柜下，恍然大悟，“你是他的粉絲。除此之外，這世上沒人會買的藍光盤?！弊鳛樵谠u分網(wǎng)上被網(wǎng)友口誅筆伐砸爛雞蛋的著名敗作，全片從推理邏輯至情感線索都一塌糊涂，除了大量男主角近臉特寫，危機時，極為反邏輯地消失在塔羅牌“月亮”之中逃生而耍了一把帥以外，幾乎一無是處。

    “閉嘴！”Nicos面紅耳赤，沖過去將光碟塞進柜子里，“那不是我買的！”

    “我懂我懂，”羅伊舉雙手，“我床底的雜志也絕對不是我放的?！?/br>
    Nicos沖過來毆打他了。羅伊見勢不妙，抓著餐盒拔腿就跑。

    畢竟不是真想動手，羅伊不痛不癢挨了幾拳，準(zhǔn)備回家。Nicos拳頭揮過來時，指節(jié)上沾著苦艾的氣息。后仰時風(fēng)從鼻尖前掠過去，悄無聲息融進他周身，不再澀而刺鼻。

    “你剛才說，你周末在大賣場工作？”Nicos手撐著門框，忽然開口。

    羅伊點頭，“學(xué)園區(qū)旁邊的那家，C字頭。”

    “你下周有休息時間嗎？”他回頭抬抬下巴，示意自己空蕩的公寓，“如你所見，我需要買些東西?！?/br>
    “要我陪你逛超市？”羅伊很快反應(yīng)過來，“但你這附近可以買更好的東西?！盢icos公寓的地段比學(xué)園區(qū)高出一個層次，消費自然水漲船高。

    “你說你是內(nèi)行?！盢icos露出“照做就是了”的表情，“號碼給我。”

    真難伺候。羅伊匆匆掏出手機，添加對方，發(fā)現(xiàn)Nicos的頭像是一只趴在院子里閉眼曬太陽的橘貓。

    “傻狗?！盢icos點評他的瞇眼傻笑的金毛頭像。

    “嘿！它多可愛！”羅伊憤憤，“那是國王，我爸養(yǎng)的。”

    Nicos看看手機，又抬眼看他?！拔铱梢钥闯鏊芩寄钅??！?/br>
    “當(dāng)然?！绷_伊不懂他為什么忽然提這個，“我該走了。還有，謝謝你幫我付酒吧那里的學(xué)費！”

    Nicos將他狠狠推出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