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現(xiàn)在不注意間就變了
那天之后,安一直努力尋找能夠不需要飛龍的龍鱗和眼淚就破除手銬的方法。惡補了魅魔咒語的各種知識,耐著性子去讀完了所有能找到的飛龍的古語術式研究,感覺似乎回到了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后編纂魔物人類共存注意事項的時期。 那時候飛龍可不是現(xiàn)在這樣龐大有組織的團體,還和共生魔物還有一些人類法師建了城邦。從前混亂不堪作風yin靡才是飛龍所在的南方島留給世間的印象,總之就是地獄圖景。雖然現(xiàn)在也有地獄這部分存在,但明顯已經(jīng)和從前的規(guī)模都不一樣了。 安那天給伊格整理了一個自己的房間,伊格挑了一間位置在安對面的房間,按照房間構(gòu)造來說本來應該是間書房,但這么大一個房子里只有他們兩個人,隨便怎么安排都行。于是在兩人同床共枕五天后,終于分開睡了。 用終于兩個字聽起來好像是安不情愿和伊格睡一張床一樣,其實完全不是,安很喜歡旁邊有人的感覺,但現(xiàn)在的情況是伊格不得不和安分開睡,因為伊格的尾巴和腳依舊是骨折的,需要打石膏恢復,盡管床很大,但還是可能不免會碰到。 “給尾巴打石膏…感覺……好奇怪……”伊格轉(zhuǎn)頭去看他現(xiàn)在支在身后好像跟棍子一樣硬梆梆的尾巴,被安阻止了。 “不要亂動,其實我還是推薦你坐輪椅。尾椎神經(jīng)很多,之后愈合的時候可能會有些難受?!卑草p輕敲了下伊格的頭頂,示意他安靜。幫他換了身上其他地方的繃帶,抽了跟一次性魔杖給他換了套睡衣,依舊是學院制式的衣服。“感覺要把你打扮成我的校友了……你如果出生地再偏南一點說不定會收到我們學校的入學邀請函?!卑舶阎讣饴襁M狼人的頭發(fā)里,給頭皮上的傷口換藥,然后在額頭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紗布。 “恩……”伊格沒敢多做回答。 他這樣一個魔物,就算有人形,怎么可能去上人類的學校……但其實心里卻已經(jīng)十分動搖,他想看看安的學校,也想看看安做學生的樣子,不知為何感覺應該和現(xiàn)在的樣子差很多。 換完了藥,伊格鑒定地拒絕了安一定要給自己配輪椅的提議。他和憂心忡忡的魔法師道了晚安,然后看著安的身影消失在墻的另一側(cè)。 安感覺心里很空,很沉,他特別想把狼人拽回自己的床上,想把他抱在懷里,反過來窩在他的懷里也完全可以,總之就是特別想觸碰他,想親吻他的眉角和額頭。安只能把這份沖動歸結(jié)成戒斷反應,是他太久沒有和生物有過這么近的距離了,何況對方是個并不討人厭的小狼,有著深邃又可憐兮兮的灰藍色眼睛和毛茸茸的耳朵,任誰都會被他吸引。 安躲在墻后面,聽到伊格關上了門的聲音,忽然感覺房間里很冷,他鉆進被子里,覺得被子里也不暖和,按理來說被子上縫了紅龍的咒語,不會存在冷這么回事。 安整個人縮成一團,甚至手指捏住自己的小腿,揉搓著感覺逐漸變冷的肢體末端,懷念著伊格的溫度。其實狼人并沒有那么暖和,他的身體壞得支離破碎,手腳像沒有體溫那樣冰冷,但胸膛很熱,后背也是暖烘烘的,本來非常適合攬在懷里抱著睡覺,但尾巴骨折了也不能平躺,而和安面對面躺會有手銬礙事,背對著安的話又會碰到尾巴。他們前幾天隔很遠面對面?zhèn)忍芍粮穸及炎约翰卦诒蛔永?,安握著他的手,慢慢把捂熱?/br> 安總覺得久違地感到冷清又寂寞,翻過身在床上裹著被子打滾,被子上的刺繡壓在安的手底下,讓他想起之前戰(zhàn)時的舊事。一些無聊的廝殺,更多無意義的死亡,和最后令人感覺索然無味的收場。 但這次簡短而無趣的回憶也不是毫無用處,他想起來一些用作補充魔力的藥單,本質(zhì)上跟泡茶沒什么差別,應該能讓伊格快速補充魔力和生命力??赡堋笆召M”會有點高,但是安并不怎么在乎,反正他活得久,有什么問題時間都會解決。魔法師一把掀開被子,也不知算不算故意,正好把紅龍的咒語折上,他光著腳踩在地毯上,明明是去整理藥單,結(jié)果腦子里又全都是狼人那天在這里哭得一塌糊涂的樣子。 魔法師不得不把臉貼在桌子上降溫。乞求快點恢復心情好去做些正事。 伊格那之后的三天,不間斷地被拉去一定要喝完一種很難喝的茶,魔法師倒是一口沒動,兩只手托著臉,看他被那種草藥的苦澀又辣的味道嗆得說不出話,還面帶笑意。 說起來他確實感覺力量有所充盈,狼人本就極其夸張的自愈力也逐漸回升,喝到第三天的時候腳上的骨折已經(jīng)痊愈,尾巴也一直有種又麻又癢的感覺,而且已經(jīng)不是完全動不了的狀態(tài)了。 安小小地打了個呵欠,抹掉金色的睫毛上掛著的眼淚,“之前在戰(zhàn)爭結(jié)束…也可能沒結(jié)束…尾聲吧,用過這種配方,還挺好使的,對魔物來說用處很大,其實我覺得味道比起最開始已經(jīng)好很多了?!卑灿行┬奶摰囟⒅豢诜涿鬯€懷疑自己味覺的伊格。 安自己喝的應該是普通的茶,不同于之前伊格看到的習慣,他現(xiàn)在總是在茶里加上過量的煉奶和砂糖,伊格那不復從前一般靈敏的嗅覺都能聞到那種甜膩的味道。而且安最近也看起來非常萎靡不振,臉色蒼白,起身的時候看起來總是搖搖欲墜的樣子。 “最近在熬夜查些以前的事情,調(diào)整配比,還有研究進度也……”他說著說著就腦袋磕在桌子上,睡死過去。伊格怕吵醒他,輕輕扶他到沙發(fā)上躺著,自己則坐在地上,頭挨在沙發(fā)邊上,也打算睡一會兒。 自從身體的力量開始逐漸恢復,yin紋對他的影響也愈發(fā)體現(xiàn)出來。 他和安分開睡的那天晚上,因為yin紋的活躍噩夢連連,而噩夢里從來不會缺少性和暴力的存在,可等到他從夢里驚醒,雙腿酸軟到不能甚至,下面yin液和精水積了一小灘,他偷偷洗了床單和安給他的睡褲,回到房間之后根本不敢繼續(xù)入睡,但是身體上的空虛得不到任何緩解,他能感受到y(tǒng)in紋像是活物一樣,從他的小腹開始爬行一般,那股熱度和近乎疼痛的酥麻從小腹開始攀爬到大腿內(nèi)側(cè)。他偷偷洗衣服和床單的時候還沒有想些什么,而現(xiàn)在他坐在房間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頭靠著床,一片漆黑中,伊格莫名想起他的養(yǎng)母,或許也并不是想起,而是固定觸發(fā)的情形,那張臉,那聲音,那些說過的話,就應該在此時此刻流入腦中。 他開始流淚,但他沒有哭,只是流淚,他靠著床,眼淚浸濕了新?lián)Q的床單。他哭得發(fā)紅發(fā)干的眼球轉(zhuǎn)動一下,在黑暗里。他失去了狼應該有的嗅覺,想來這種情形下看到的眼淚和那些體液也沒什么差別,他有點想笑,可是張開嘴只有氣音,和他之前趴在地板上哭的時候一樣,一聲瀕死一般的聲音。 他最終哭了出來,比在安面前哭得還要傷心,他咬著床單,希望自己不要發(fā)出太大聲音,他揪著頭發(fā),感覺一腔心里的血好像在倒流,那些眼淚流進嘴里,流進鼻子里,嗆得他只能嘗得到那種苦咸的熱流。他曾經(jīng)拼命,堅持,雖然從沒想過還能獲救,還能重新站到陽光下面,還能在不反感的情況下觸碰生物的溫度。他大概是獲救了,和那個噩夢告別了,從此以后夢應該只是夢了。但他壞得厲害,不光是身體,還有靈魂。那些組成他出生以來的世界的人和名字被從他靈魂里生生撕去,甚至一同撕去了他活著的一切熟悉的寄托。 他在這世界上還能有什么用?他活著還能有什么用?這些疑問和眼淚一起流進胃里,激起一陣猛烈的反嘔的感覺。 但現(xiàn)在,此時此刻,那個深夜里的問題,卻忽然得到了解答,在這張沙發(fā)上,在魔法師的眉眼間。伊格盡量輕地把被厚重手銬束縛在一起的雙手抬起,捻起一縷魔法師淺金色的像是陽光編制的線一樣的金發(fā)。他小心翼翼地吻上去——說是吻上去,實際上只有嘴唇虛觸到發(fā)絲就立刻離開,伊格的心跳好像在耳邊敲響一樣,充滿著興奮和一絲玷污了魔法師的深切罪惡感。 他或許可以保護安,他應該能保護安。雖然他還沒有解除身上這些東西,但是他正在逐漸恢復從前的力量。伊格把手搭在沙發(fā)邊,下巴輕輕擱在手背上。狼人在悄聲念出自己的誓言,其實已經(jīng)興奮得指尖都開始泛熱。 安。 他在心里默念這個人的名字,感覺自己能為他披荊斬棘。 安睡了一上午,終于醒了,等到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午飯的時間了?!啊脮灐卑裁悦院乇犻_眼,發(fā)現(xiàn)沙發(fā)邊上,伊格坐在地上倚著沙發(fā)也在打盹,聽見安起身的聲音,狼耳朵抖動了兩下,狼人跟著醒來。 “怎么坐在地上睡的?”安伸手搭在狼人的頭頂,輕輕揉著。伊格順從地垂下耳朵任他摸,還不由自主地支起一些身體,去迎合安的手心。 “嗯……這幾天有些……”伊格把做噩夢這件事吞回心里,“有些睡不安穩(wěn)?!?/br> “是尾巴很痛么?”安轉(zhuǎn)手揉著伊格的耳朵根,揉得那雙狼耳舒服得一抖一抖的。 “沒有很痛,感覺像是骨頭里面有些難受……”反正不算是說謊,他的尾巴確實有這種感覺。其實并不抱希望覺得沒有尾巴的人類能理解。 安點點頭,把那根大尾巴的尾尖捏在手里,盡量手法輕柔地檢查了尾尖到尾巴中間的骨頭,實際上已經(jīng)愈合,應該是尾椎連接的地方在修復,而其實安共情到了這種感覺,可人類沒有尾巴,安體會到的這種愈合的感受,大概比有尾巴的生物更加難捱,因為難受在那里,尾巴卻不在那里,大概就是幻肢痛的感覺。 安咬著面包,又回去整理那些飛龍相關的資料,繁雜又沒有條理。因為飛龍本來是只能稱為烏合之眾的群居魔物,在二百七十年前的大戰(zhàn)之后突然翻身形成了明確又高效的社會,而安只在戰(zhàn)后十年左右聽說過飛龍群居的島上飛龍發(fā)起了革命,卻不知道革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導致飛龍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南半球霸主了。 只看時間點的話,他倒是認識一個和“戰(zhàn)后十年”有關系的熟人。 安又查了很多史料,直到月亮都升得高,看得他快不認識飛龍這個詞了之后,終于找到了一絲應該和這位熟人有關系的證據(jù)。半夜三更摸黑進了倉庫,還好倉庫里有個巨大的玻璃缸在發(fā)光,才終于從角落里抽出一沓畫著尋人咒語的羊皮紙,他借著發(fā)光的水波確認了一下,從中拿走了幾張畫著紅色銀杏葉的。 “我之后一定記得把倉庫的燈修上。”在被不知道什么東西撞了兩次頭之后,安終于走出了倉庫。他燈系咒語沒背下來,火球術又只會往大了丟,倉庫接了燈的時候人類世界才剛開始用顯像管屏幕。 他總感覺自己的時間好像從二百七十年前的大戰(zhàn)之后就停滯了,像絞起來的磁帶一樣,偶爾往前轉(zhuǎn)動一點趕上節(jié)拍,而后又停下。 他提筆寫了點自己的疑問在這張畫了紅色銀杏葉的紙上,打算發(fā)給那位熟人。其實肯定是發(fā)郵件更方便,但是那位可能又在通宵補劇或者打游戲之類的,根本不會注意郵件,發(fā)即時通訊可能會被當做沒看到。還是去一張正式信函畢竟顯得自己認真在提問才會被重視。 安一邊嘆氣,一邊靈巧地把信疊成紙飛機,朝著窗口,手腕一用力,推著紙飛機飛了出去。然后感受到一絲不情愿的抵觸,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伊格還在看著茶杯,一臉空白。 “不要再瞪啦,看得越久藥……額,茶越難喝。”安湊到旁邊打趣他,發(fā)絲垂到伊格的肩膀上。 伊格看著安的頭發(fā),忽然想起自己昨天的所作所為,臉燙得不行,趕緊抓起茶杯一飲而盡?!@個人說他魔藥成績最后一名,自己還半信半疑。 嘴里的苦辣味還沒散盡,忽然一陣甜涼的味道從舌尖散開。安把從伊格的嘴唇上收回指尖,笑著說,“早上剛背的祛苦味的咒語,怎么樣,好點了嗎?!?/br> 伊格呆呆地望向魔法師,望著他滿含笑意的淺金色眼眸,陽光在他身后散開,映在狼人的眼睛里。 伊格出生以來的,第一次,想要親吻某個人,而這個人就站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