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槑不大喜歡蘇辛身邊的那個二十出頭的男孩子。

    對，男孩。

    盡管裝出成熟的模樣，卻始終無法掩蓋由內而外的幼稚氣息。他不信蘇辛看不出來，但是他看出來蘇辛對他無節(jié)制地包容……

    為什么？

    蔣槑想不明白。如果是平常，蘇辛應當會更護著他一些的……

    充斥著解放意味的下課鈴響起，蔣槑停下才開了個頭的新專題，小朋友們像躁動的小精靈獲得批準，歡快地喊著：“謝謝老師，老師我愛您！”呼啦地跑出去，沒幾分鐘教室就空無一人了。

    他慢吞吞地整理教案，時不時看幾眼從早上起床到現(xiàn)在就斷斷續(xù)續(xù)的消息通知。

    屏幕亮了暗亮了暗。

    如果不是害怕錯過要緊事他都想把通知關了。

    然而，不可回收的垃圾總是丟不干凈，就算怎么想著法子丟，只要沒有下定決心，施了狠手，就是會被找上門。

    “蔣哥，你怎么都不回我消息?。俊?/br>
    “是不是剛上課。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你今天有課。我以后一定不在你上課的時候打擾你了?！?/br>
    “蔣哥累了吧，我有一個地方想帶你去?！?/br>
    “……”

    蔣槑要被這人氣笑了，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我聽哥說你是音樂學院的？可我問了音樂學院的人，他們說沒你這號人。”

    和先前所見的打扮不同。

    頭發(fā)沒有軟軟地搭在腦門上，而是被發(fā)膠固定做了個時髦新潮的造型，上了妝的臉蛋漂亮又精致，連那一身名牌的衣服粗略一計都要花費不少錢。

    “所以呢？”

    周誩的熱烈也淡了下來，只是臉上揣著令人刺目的漫不經心，一點也沒有被人揭發(fā)的惶然。

    “你根本不是南大的學生，又或者說你根本就不是學生。你裝出乖順的樣子有什么意義？”

    “……哄蘇哥哥開心啊?！敝苷e上前走去，“學生身份才是最無害的，我不想他為我擔心。難道這樣我做錯了嗎？”

    他眨巴著眼，無辜又魅惑。

    一個慣常面對鏡頭的人總會知道自己最好的優(yōu)勢并全部展現(xiàn)出來。

    他在蔣槑面前本來不是這樣的，不知道確切原因，可能是因為蔣槑軟硬不吃，他索性扒掉了那層偽裝。

    “你早點離開哥的身邊，不然我會揭穿你的?！笔Y槑說完就和他錯落開要走。

    周誩偏頭傾聲，嘴唇恰好擦過他的臉。

    蔣槑臉都綠了，抬手就是擦，目光惡狠狠地瞪著眼前厚顏無恥之人。

    “不小心的，蔣哥，不要生我的氣，我只是想和你說話?！敝苷e滿臉真誠，上前一步。

    蔣槑后退一步，有股拔腿就跑的沖動，但是被他克制住了。

    似乎是見人沒有跑掉，周誩大著膽子去拉他的手，“蔣哥，我沒什么意思。我只是喜歡你而已，一見鐘情的喜歡。我想追你，僅此而已。”

    “那哥呢？”蔣槑問，“你對哥是什么意思？”

    周誩愣了愣，低下頭，“蘇哥哥就是哥哥，因為我哥哥沒了，所以他才照顧我。我們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蔣槑還在打量他話中有幾分真假，就聽他繼續(xù)說道：“我知道你喜歡蘇哥哥，但他是直的，你沒有機會的。”

    “我沒有，你別胡說！”

    蔣槑想也沒想就出口反駁，完了才發(fā)現(xiàn)這小崽子露出了受傷的神情，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被詐了！

    “我知道你不會告訴蘇哥哥的——我騙他這件事。你沒有理由，反而會讓他擔心我，目光會不自覺地放到我身上。”

    蔣槑有點復雜，現(xiàn)在的小孩是不是都人精似的，抑或是他自己太過于遺世而獨立了？

    “陪我去個地方吧，你不想知道我為什么會第一次見面，沒說過幾句話就這么喜歡你嗎？”

    每一步都精準踩在蔣槑的點上。

    他不想知道這人對自己到底什么意思，但是想知道他對蘇辛什么意思。

    那么好的蘇辛……那么照顧他的蘇辛，居然在他面前顯露了對另一個人的照顧。

    副駕的位置。

    手機有他的指紋鎖。

    ……

    后門停了輛黑色的保姆車，周誩給他開了門，一樣對上車內人炯炯的視線。

    一位氣質高雅的女性，一身黑色的職業(yè)正裝坐在后座，鼻梁架著個金邊眼鏡，膝蓋上放著臺筆記本電腦，抬頭看了一眼之后又低著頭噼里啪啦地打字，不時地在手機上劃拉幾下。

    周誩乖巧地叫了聲“A姐”。

    蔣槑這人雖然沒比蘇辛好多少，但是娛樂圈的事情也比蘇辛了解了不少，從他看到周誩的第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個在蘇辛面前低眉順目的就是現(xiàn)在最紅火的那個男團rapper。

    總是畫著夸張的眼線和離奇的妝容，奇怪的是他從不接會顯露出素顏的代言，所以大街上基本沒什么他的海報。

    這就是他為什么能騙蘇辛騙得那么輕易——不考慮蘇辛本身有點缺心眼的前提下。

    這人估計就是他的經紀人了。

    A姐“嗯”了一聲算是回應，頭也不抬地說：“手受傷了就給我老實點，手受傷又不是嘴受傷，我想讓你上舞臺也照樣可以。如果不是擔心你粉絲問東問西，我才不會給你休息的機會?！?/br>
    “知道了，A姐。”周誩甜甜道：“我這不是帶了個教授回來，沒惹事?！?/br>
    A姐沒說話，蔣槑也沒說話。

    沒有交集的成人之間似乎也不需要無用的社交。

    周誩和蔣槑坐在前排，A姐坐在后排。

    周誩想上手拉一拉蔣槑，都被蔣槑冷著臉拒絕了，再拉就要翻臉的那種。

    周誩好不容易把人帶上來，當然不可能讓人就這樣跑了，索性安分下來，就是那目光灼灼盯得蔣槑渾身不自在，又無能為力。

    是自己上的車，難道他現(xiàn)在還能跳車？

    他只能扭過頭看向車窗外，飛快略過的馬路景色，車流人群越來越稀疏，直至到后邊幾乎看不到人了。

    如果沒有A姐和司機，蔣槑可能真的要跳車了。

    最后來到了個僻靜之處，一眼望去青白交接。青的整齊劃一地并排于白的之間。

    蔣槑本來就不大好的臉色也有些發(fā)青了。

    周誩先下車，然后用沒受傷的那只手要來扶蔣槑。

    蔣槑一個大男人扶個屁，壓根兒沒搭理他。

    周誩又屁顛屁顛跟上來，略前一步，在前邊帶路。

    A姐沒有下來。

    蔣槑心里胡思亂想，七上八下的，目光不自覺就落在了周誩包成個大蔥餅似的手背，隨口扯道：“你手不是碎片劃傷的吧?！?/br>
    “嗯，不是。”

    蔣槑在他背后瞇了瞇眼，“那是怎么傷的？”他在車上聽到的可是被碎花瓶弄的。果然這人嘴里沒一句真話。

    “我自己拿磚頭砸的?！敝苷e不帶什么語氣的說，“因為想要蘇哥過來找我，所以故意砸的。還有給包扎的護士也是我臨時拉來的?！鳖D了一下，“我在路上看到他的車了，他沒有和我報備?！?/br>
    “你……什么意思？”

    “你別誤會?！敝苷e側了半張臉，“你身邊有蔣……阿銀，哥身邊當然也有我當他的小眼睛，不過都是暫時的，你看他現(xiàn)在不就用不上我了。”

    七彎八繞了一大圈，周誩忽然站定。

    “只是我這人控制欲可能稍微有點強，看到的時候沒多想，只是想他來我身邊。但是你放心，我不會對你這樣的，我會改的?！?/br>
    接著，蔣槑就聽到他說：“哥，我來看你了?！闭Z氣帶著無限的繾綣眷戀。

    蔣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照片上是一位面容清秀，略帶消瘦的年輕人，年紀不大，與自己差不多吧。

    照片很新，卒年……今年。

    他一眼就看見了名字，但周誩還是給他介紹了。

    “哥，這是我才認識的哥哥，叫蔣槑。也是一個冷僻字槑?！鞭D而對蔣槑說：“這是我哥哥周涵?！?/br>
    蔣槑本就不善言辭，能當大學教授教書已經是他人生中一次重大的突破了。

    這會兒被周誩帶到個死人墓面前，也不知道該怎么和個逝者對話，而且他和周誩也不熟，索性就不說話了。

    周誩也不在意，不知道口袋里什么時候塞了束花，放到墓前：“我現(xiàn)在過得挺好的，只是偶爾會夢到你，半夜醒來的時候會滿身是汗。我很想你，也很恨他。我不明白你為什么會喜歡他，也不明白你為什么要救他。他的命就是命，你的就不是嗎？”

    “他對你不好嗎？”

    這話是蔣槑問的。

    周誩這話里話外指的是誰他不知道，但是他們也就認識一個共同人脈。

    “好啊?！敝苷e扭過頭，笑得如沐春風，“但是有什么用，那不是應該的嗎，那不是他欠我的嗎？”

    “……我不知道你們發(fā)生了什么，但是他從來不欠任何人——”

    “你懂個屁！他欠的他這輩子都還不起，他得拿命來還！不過我也不要他的命，他是我哥拿命救回來的人，我不想要他的命。我就想要他帶著我哥的命好好活著。”

    周誩目光堅定無瀾。

    墓園的風輕輕漾動他們的鬢發(fā)，雙方都沒有說話。

    蔣槑先轉開臉，抬步離遠了，隨后周誩也蹲到墓前和他哥話衷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