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十三歲的周涵執(zhí)起干馬天尼，雙頰酡紅地倒在酒吧吧臺上以前，蘇辛一直以為他們的相識是在高一，自己剛轉(zhuǎn)校的時候。

    “蘇辛，你看你現(xiàn)在板板正正的，可是誰能想到你以前是那么混蛋的人呢！你活該分手！”周涵指責(zé)他。

    蘇辛哭笑不得，拿走了被他夾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間的酒杯，問：“我怎么混蛋了？”

    周涵迷茫地望向蘇辛，略微失焦的雙眼與其說放在蘇辛臉上，倒不如說只是隨意找了處地方落下而已。

    醉意蒙上的喉嚨帶著一絲喑?。骸拔页跻坏臅r候……你逼著我抽煙了……混蛋，我才十三歲！”

    蘇辛一愣。

    難怪高一的周涵在他面前總是縮成一團(tuán)，用著厭惡的眼神望著自己。盡管他對班級的其他同學(xué)也是如此，但當(dāng)時的蘇辛就知道，自己尤其被針對了。

    他們真正有所接觸是在高三。

    高一分早餐的善舉蘇辛早已不記得了，而又因為他親手切斷了身邊的桃花，所以早餐福利待遇沒能延續(xù)到高三。

    周涵是一個存在感極低的人，至少在蘇辛的印象里，他總是坐在墻邊，桌子貼在墻面上。臉上總是掛著一副土氣的黑框眼鏡，厚厚的鏡片襯得他眼鏡又小又腫，身形也像發(fā)育不良似的瘦瘦小小。

    別人和他說一句話，他就能跑到?jīng)]邊兒的那種。

    蘇辛就曾經(jīng)試圖搭話，也分不清是為了探究他的想法，還是單純想測試他到底有多害羞?？傊?，如周涵所言，那時候的他還是個披著羊皮的混蛋。

    某日放學(xué)，蘇辛照常在班級走廊等孫玥做值日。

    冬季的天色暗得很快，尤其到了周五學(xué)生就像出籠的困獸呼啦地就離開校園，揮一揮衣袖還帶著尾氣的那種。

    愿意拖拖拉拉留在學(xué)校的不是想多要相處一會兒的小情侶，就是特別認(rèn)真幫老師忙的學(xué)霸。蘇辛是前者，而周涵是后者。

    百無聊賴玩著手機(jī)的蘇辛無意中抬頭，恰好撞進(jìn)了周涵瑟縮畏懼的雙眸之中。

    蘇辛沒想什么，可周涵在看到他的那瞬間，后退了一步，懷里抱著一沓厚厚的復(fù)習(xí)資料。

    不知道為什么，他后退，蘇辛就想前進(jìn)。

    在人徹底跑掉以前，蘇辛身體比心思快，長腿一邁抓住了他：“為什么要跑？”

    周涵回頭，懸在眼眶的淚水啪嗒地掉了下來，直把安分守己的蘇辛嚇傻了。

    周涵掐著嗓子的聲音擠在喉嚨里，說：“你羞辱我……”

    蘇辛沒有聽明白，“啊”了一聲。

    周涵似乎被他激怒了，怒吼了一聲：“你羞辱我！高一的時候！”隨即那瘦得一折就斷的胳膊掙脫開禁錮，撒腿就跑。

    藍(lán)白色的校服消失在廊道盡頭的是拐彎處。

    后來是孫玥提點的他，高一時蘇辛自以為是的善心，實則被很多人記恨在心里，尤其是一些死要面子的貧困生。

    盡管如此，孫玥略帶不屑的話語沒有在蘇辛的心底留下半分痕跡，他對周涵的印象反倒是變成了：“我居然羞辱了學(xué)霸！”

    蘇辛是個成績不上不下的學(xué)渣，所以剛從國外回來，因為各方面不適應(yīng)而不負(fù)眾望地降了兩級。當(dāng)周圍的同學(xué)十八正青春時，他已經(jīng)是進(jìn)入二字頭的第一批人了。

    自那天起，他就會有意無意地關(guān)注起周涵。周涵依舊離他很遠(yuǎn)，就像刻意保持距離那樣，面上總是有著戒備和生厭。

    蘇辛也沒有恬不知恥地去靠近他，漸漸地，周涵在蘇辛那兒不知為何就混成了個食草性的小鹿形象。

    蘇辛曾在美術(shù)繪本上看見一只擬人化的小鹿，恍然大悟地低頭笑了起來——原來是因為周涵的眼睛總是濕漉漉的，旁人總夸蘇辛有一雙如水的含情眼，卻不知周涵的眼睛才是十成十的水做的，還是一不小心就會掉眼淚的那種。

    與周涵開始有正式的交流是在某位同學(xué)的一次生日會上。

    高三同學(xué)在備考過程中基本上是不瘋魔不成活。早上似人似鬼地飄進(jìn)班級，萬般壓力沉在頭頂，脾氣暴躁稍有摩擦就破壞同學(xué)情誼是常有的事，所以有人提議在KTV狂嗨釋放一次的時候迅速得到了大部分人的響應(yīng)。

    坐在KTV里，同學(xué)們難得擺脫了犀利哥磕磣姐的形象，傾注了所有情緒上麥鬼哭狼嚎。

    蘇辛慣常一身白襯衫黑褲子，褪去了校服的模樣，這才總算顯露出他作為全班最老的風(fēng)范出來。有人調(diào)侃他：“蘇哥以前不愧是混國外的，這會兒都待三年了還沒被咱學(xué)校洗盡鉛華呢，看這雍容華貴的氣質(zhì)，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落入凡塵的神仙哥呢！”

    蘇辛只是笑，習(xí)慣了這群嘴上沒把門，但沒什么壞心眼的同學(xué)們。

    為了方便動作，他把袖口隨意地挽在手肘上，孫玥則貼著他的胳膊和身旁的男孩子打鬧。

    從一進(jìn)入包廂，蘇辛的視線就若有似無地落在周涵身上。

    先是對周涵的到來，甚至是提早這么早來感到意外。因為他臉上依舊是那萬年不變的惶恐，驚疑不定地望著一團(tuán)群魔亂舞的人。

    沒有人和他說話，也沒有人靠近他，格格不入。也不知道是誰惡作劇邀請的他，更不知道他為什么會愿意來。

    因為根據(jù)蘇辛長久以來的觀察，他可以篤定，周涵并非愿意來參加這種聚會的人，而他這個想法顯然被印證了——周涵確實如他所想，一晚上蜷在角落里，也不唱歌，也不喝酒。

    蘇辛被人灌酒的時候，周涵抱著膝蓋盯著沒了蓋子的酒瓶口；蘇辛嘴里被人塞了一根煙的時候，周涵側(cè)著頭發(fā)呆。

    大抵是因為有個乖乖牌學(xué)霸在場，蘇辛沒什么抽煙的欲望，但是不及他主動拿下來，孫玥就橫過手搶了過去，丟在地上踩爛，怒罵道：“他媽的誰遞的煙！蘇辛不抽煙，有病吧。再被我看到一次，我下次踩爛的就是你們的腦袋！”

    有人在旁邊嘻嘻哈哈地調(diào)笑：“玥玥姐看得夠嚴(yán)的?。坎贿^你就不想看蘇哥抽煙的樣子嗎，肯定夠性感夠帶勁兒！”

    “帶勁兒那也不關(guān)你的事兒！”孫玥不由分說踹了那個人的屁股一腳，沒用什么力氣，“要看也是只有我在場才能看的。”

    像是宣誓主權(quán)一樣，轉(zhuǎn)頭在蘇辛臉上親了一下。周圍的人群爆發(fā)出如雷貫耳般的起哄聲，在這種情況下，不動如山的周涵終于像是被吵到了一樣，緩慢地眨了眨眼，又垂下頭。

    后來地上基本都被酒水灑了一地，二三十個煙頭遍布一地，蘇辛衣服褲腿不可避免地遭罪了。

    不過因為他被酒水浸濕是因為有人和孫玥敬酒，孫玥又只想賴在蘇辛懷里，當(dāng)時人已經(jīng)暈暈乎乎了，這才不小心灑在了他身上。

    現(xiàn)在的場景只能稱之為狼藉了。無論是人，是物。

    女同學(xué)以一個母雞護(hù)雞崽的姿態(tài)把爛醉如泥的孫玥從蘇辛懷里拉起來，話里話外全是謹(jǐn)慎：“我先把玥玥帶走了啊，可不能讓你們孤男寡女的！”

    蘇辛知道她們的潛臺詞，笑了一下不甚在意。他也喝了不少，頭有些痛，身邊有人湊過來想扶他，但是那一身混雜了亂七八糟的味道讓蘇辛忍不住把人推開。這是清醒時的他不會做的事，至少不會是以這么無禮的方式，但他現(xiàn)在顯然沒有腦子去想這些。

    揉了揉眉心，幾乎是下意識就脫口而出了：“讓周涵扶我?！?/br>
    其實他的想法很簡單，周涵沒有碰煙酒，應(yīng)該是他們之中最干凈的人了。

    耳邊傳來周涵“啊”的詫異聲，周遭的空氣都凝滯了一下，隨后周涵被迫在眾人的推擠下扶起了重如牛的蘇辛。

    聽說，醉酒之人的體重是原來體重的1.5倍。

    被酒精侵蝕了腦子的蘇辛莫名地低頭笑了笑，又隱約覺得自己這個舉止有些突兀，不想無故被人詢問詬病，便偏頭朝周涵的頸窩埋去。

    周涵的衣服上有包廂煙酒的味道，但是皮膚上有沐浴露的味道。

    很干凈，很清爽，好像是檸檬香。

    蘇辛不想回宿舍，就讓周涵拿著自己的身份證在酒店開了一間房。

    周涵很排斥他，奈何同學(xué)情誼，而且蘇辛還是個有錢有勢的關(guān)系戶，他可能怕真的把蘇辛丟在路邊，隔天醒來自己就要被警察找上門了。

    蘇辛把人脅迫了，后知后覺地感到抱歉，一路上試圖用言語撫慰周涵惴惴的心情?？赡苁沁M(jìn)入房間了，那道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放松下來，渾身被抵達(dá)了目的地的安全感包圍住，本來還清明的腦子一下子就有些暈乎了。

    他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昏過去的，卻隱約記得周涵為了把他甩到床上，一股子栽到床上了。

    蘇辛夢里都在想，他怎么可以這么瘦？好歹是個小鹿，既然不喜歡，既然被勉強(qiáng)，那就應(yīng)該兇猛一些重拳出擊——哦不對，會打拳的那是袋鼠。

    隔天六點，蘇辛被每天定點的鬧鐘吵醒，房間已經(jīng)沒有周涵的身影了。

    如果不是退房時，前臺小姐笑瞇瞇地還給自己身份證，那若有似無地審視窺探之意，蘇辛都要以為是不是自己做夢了。

    其實壓根兒沒有周涵這個人，而是他自己喪尸似的爬來酒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