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沒有人理睬我,過了一會兒,有一道深淺不一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那人是個跛子,身體不甚強(qiáng)健,瘦長的臉上有一道丑陋的疤痕,也穿著藤甲,形容體態(tài)瞧著和旁人不大一樣。 他把我的外衫扔了過來,我趕緊拾起,慌慌張張地遮住身體。 他抓著那個紅底龍紋的包裹,疲倦的眼中有一道亮光,閃得逼人,他說:“你是從未都來的!” 我先是遲疑地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很快臉色很難看的搖起頭來。 他兩步當(dāng)作一步走,激動地抓住我的兩肩,逼問道:“未都現(xiàn)在情況如何!世子是否已奪回未都?” 聽到這話,旁邊的士兵們,暗淡的眼眸也都亮起來,他們就是當(dāng)初鳳君設(shè)下埋伏世子卻臨陣脫逃的襲兵,逃兵一旦被抓,就會被處決,要想回家,便只能奢望世子奪回未都,赦免他們。 那人見我不說話,龍袍豈是能流落到外的,便又失望的說道:“難道皇上……” 我瞧他的樣子像是逃兵,又好像在哪兒聽說過有個跛子上戰(zhàn)場的事情,便老實(shí)相告:“皇上已經(jīng)死了,鳳君要扶持新王,誰也不知道世子哪兒去了?!?/br> “皇上死了?!彼哪樕茈y看,手上的力氣也隨之松懈。 “是啊?!蔽液翢o感情的對他眨眨眼:“奇怪!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他冷冷地一皺眉頭:“你不要胡說八道,我可從來都沒有見過你,你跟我來,我有話問你?!?/br> 于是我跟在他身后,驚奇的發(fā)現(xiàn)他雖然跛腳可走得并不算慢。 我們走到一處洞xue,門外不遠(yuǎn)處有兩個侍衛(wèi)把守,洞xue里面升起篝火,還有干草堆成的床,簡陋地皮了一塊布在上面。 “你叫什么?”他問。 “我叫二青,也叫黃青,趙青……哎!你干脆叫我丹吧!” “你怎么跟個三姓家奴一樣?”他嘲笑我說。 我覺得他是在罵我,立起兩道眉毛,揚(yáng)頭問他:“你叫什么?” “我叫鳳欽,”他眉頭一蹙,一雙桃花眼不耐煩了起來:“你怎么會拿著皇上的龍袍?” “這是皇上給我的,鳳君要?dú)⒘宋疫€有皇上,但是宮中有密道,所以我逃出來了。” “我父親要?dú)⒛??”他冷笑著,像是在拆穿一個低劣的謊言:“他為什么要?dú)⒛悖炕噬嫌譃槭裁床惶映鰜??!?/br> “你是鳳君的孩子?!蔽殷@訝的看著他,他和鳳駒并不相像,一雙桃花眼像極了鳳君,但他的長相更為冷峻,鳳君則太過芬芳甜美。 我猶豫地道:“……我得罪了鳳君,所以他要?dú)⒘宋遥噬嫌惨韵傻ぁ夷苡惺裁崔k法?他吃了仙丹之后就死了,我就自己逃了出來?!?/br> “密道在什么地方?”他問。 我把位置向他描述了一遍,他見我對答如流,便暫且信了兩分。拿著一根麻繩把我的手腳綁了起來,夜里太冷,我蜷縮在山洞里發(fā)抖,他便給我披上了皇上的龍袍。 到了第二天,鳳欽獨(dú)自押著我向密道走去,居然真的發(fā)現(xiàn)了一個密洞。 “我都說的都是真的。”我側(cè)著身子,盡量不向那個死人的地方看,煩躁地催促:“我該告訴你的都說了,你快放了我吧!” 他似乎也聞到了濃烈的臭氣,半蹲著查看了密道之后,便支起身,一腳掃開發(fā)黃的落葉。 我背過身子,緊緊地閉上雙眼,一顆心在腔子里撲通通狂跳。 他檢查了尸體后,奇怪地瞥了我一眼:“人是你殺的?” 我搖搖頭,“我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死了?!?/br> 鳳欽拔出匕首,冷淡地道:“哦,那就是皇上殺的,這人看起來是個挖地道的工匠?!?/br> “住嘴!”我只轉(zhuǎn)過半個頭,對著巖壁,憤恨的警告,“不許你詆毀皇上。他為皇上挖了那么多年的密道,皇上才不會殺了他!” 鳳欽拿著那近尺長的晶瑩匕首,直起身,負(fù)手冷笑:“自古無情帝王家,普天下除了皇上就只有此人得知密道,皇上怎么可能留他一命?!?/br> “我比較好奇的是,皇上為什么會把這個密道的位置告訴你。”他湊上前,把那柄匕首架在我的脖子上,威脅我質(zhì)問:“說!你用了什么手段!”我睜大眼睛,嘴巴抿成一條直線,看樣子是要抵死不說。 鳳欽冷冷一笑,微微用力使尖刃咬開我的皮膚:“你說你叫趙青,你和皇上是什么關(guān)系?” 血珠成串從我的脖子上落下,我后背一片冰涼,急中生智:“你不能殺我!鳳君是我的契父,你殺了我就是弒弟!” “哈哈,”他笑了,一雙桃花眼像是浸在冷池里:“就算你真是我的契弟又怎么樣?” “我的父親想殺死我,我也同樣想殺死他,我連父親都可以殺,你又算個什么東西?!?/br> 我的五官擠成一團(tuán),受了極大的刺激般痛苦地道:“你們都太殘忍了,死后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br> 他似乎是被我的天真給驚訝到了,笑著說:“你真是個十足的傻瓜?!?/br> 匕首割進(jìn)rou里,入半寸之處,方向陡然向上,我的繃帶被割開,簌簌落在地上。 那只傷眼又重見天日,眼白處密集的紅血絲像線一般充盈,黑色的瞳仁黯淡無光,仔細(xì)瞧還有兩個傷口,是蜘蛛咬傷的洞。 這只眼睛是十分的可怖,異樣,籠罩著不祥的氣息,鳳欽嫌惡地皺起眉,轉(zhuǎn)而全身心地凝視我完好的右眼:“這是怎么弄的?” 我捂著我的脖子,血從傷口里爬出來,流了很多,但還不至于死掉,我麻木的回答:“蜘蛛蜇的?!?/br> “哪兒來的蜘蛛那么兇?” “你父親花園里?!?/br> 鳳欽想到了那叢詭異的西域奇花,那里面蹦出一只會咬人的毒蜘蛛一點(diǎn)也不稀奇。丹死了對他意義不大,如果活著,還能夠理清他身上的謎團(tuán)。 他們回到了山洞,鳳欽是個跛子,但是并不弱,他比我高一頭,能跑能跳,他盡力修正走路的姿態(tài),但是并不能遮掩住他是個跛子的事實(shí)。他的左腿比右腿少了一寸,一出生就注定會是父親的棄子。 午時,他們捕獵到了幾只兔子,在山洞前烘烤。 鳳欽給了我一塊布,我把脖子包扎起來,開始吃烤兔。他看起來心事重重,連飯都不怎么吃。 我吃完之后就開始研究我的左眼,那里并不痛,但什么東西都看不到,黑隆隆的一片,我大概知道,這只眼睛肯定是廢了。 我心情低落的蹲在一邊,過了沒多久他們牽來幾匹馬,鳳欽騎上一匹,他們把我的手綁到胸前,用一根繩子系在中間面,繩子的另一頭握在鳳欽的手里。 他在前面狠狠一拽,我摔倒在地,下巴磕在地上,舌尖品嘗到鮮血的鐵腥氣。 我走了許久,很多次摔在地上,拖行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好像全身上下都著火了一般,于是我趕緊爬起來,盡量不讓自己摔倒。 在翻越一座山頭的時候,下起了稀稀拉拉的雨,他們冒著雨也不停歇,我不小心摔進(jìn)泥坑,渾身掛滿臟兮兮的臭泥,我疲勞的蹣跚地走著,嘴唇一咧,很想嚎啕大哭一場。 雨停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夜晚,鳳欽一揮手,隊(duì)伍便停下來,他指揮我們進(jìn)到草叢里藏匿起來,馬兒不通人性,發(fā)出啾啾的嘶鳴,他抽出腰間的匕首,劃破馬的脖子,其他人也紛紛效仿。 我被塞了一塊布堵住嘴,冷冷的齒關(guān)咬緊那塊布,將驚怖全部咽下,不敢發(fā)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很快夜幕完全的降臨,這群逃兵們,藏匿在草叢中,瞪大了眼睛,似乎是在等待著什么的到來,鳳欽在我的身邊,他的呼吸都是悠長而輕微,一雙亮晶晶的眼,伏在草叢中,他在等待著什么,等待著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jī)會,這將是他的一個大計(jì)劃開始的第一步,他必須抓住它。 馬蹄子的聲音漸來漸近,鳳欽的眼睛迸出亮光,他對士兵們做了一個安撫的手勢,示意他們不要發(fā)出一丁點(diǎn)的聲音。 我緊張地在一旁看著,不敢大聲的呼吸。 他們很快就靠近了,我從葉片的空隙中看到馬兒們拉著沉重的貨物,通過他們疲倦簡短的談話,我大概判斷出這是一群山匪,專靠打劫為生。 鳳欽虎視眈眈的盯著,垂涎地舔舔下唇。 馬隊(duì)離我們已經(jīng)非常的近了,他做了一個手勢,于是大家一沖而上。 他們先砍馬腿,人從馬背上跌落之后,不能立刻起身,這時他們的大刀就已經(jīng)刺入要害,輕而易舉的殺死山匪。 鳳欽有著自己的目標(biāo),是他們的頭領(lǐng),腦袋上扎著紅布的男人呢,鳳欽將他拉下馬,那男人反應(yīng)靈敏,居然一躍而起,抽出了腰間的大刀,砍傷了他的左臂。 我的毛孔里涌進(jìn)二十億絲絲的冷氣,從腳炸到頭皮,因?yàn)轼P欽立定住,沒有露出他跛腳的劣勢,他揚(yáng)起手中的長刀,從上到下砍去,將土匪的腦袋割了下來。 斷頸飚出血噴泉,鳳欽蹲在頭顱邊,將紅布摘下系在頭上,他們把尸體拖進(jìn)草叢中,換上尸體的衣服,只有一匹馬傷不重,鳳欽把我扛起,橫放在馬背上,自己有騎了上去。 他穿著土匪首領(lǐng)的服裝,頭上系著塊紅布,臉上全是血,在黑夜中與那土匪領(lǐng)袖,有七八分相似。 眾人代替那幫土匪朝山寨走去。 到了寨子門口,上面的人來開見大家伙歸來,好像是個很狼狽的模樣,急忙揮手,讓打開寨門。 月亮被云彩遮蔽,看不清楚人的面貌,留在寨子里的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老人與婦女。 那十來歲的男孩和老人將門打開,急急慌慌,擔(dān)心的問:“撒子哥,恁們怎么樣啊,我爹在哪兒啊,他木事吧。” 鳳欽在黑夜中的臉黑成一團(tuán),那男孩見狀著急的往身后的傷兵去找他爹。 周圍靜悄悄的,男孩越來越覺得古怪,寨子里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怎么這些人他一個也不認(rèn)識。 那老人走得慢些,已經(jīng)覺察出有些不對,便不敢再上前:“虎子,你回來。” 鳳欽把手搭在老人的肩上,匕首抵在背后,老人噤聲。 虎子也被抓住,噤了聲。 眾人這樣進(jìn)了寨子,撒子哥有些腿腳不利索,大家也只當(dāng)他是受了傷,大門一關(guān),鈴聲就響了,留守的老人孩子?jì)D女們聽到歸鈴,紛紛都出來迎接家人。 虎子涕泗橫流,顫抖著嘴唇,顫巍巍地說:“大家……快逃?!?/br> 刀片齊刷刷出鞘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著,我趴在馬背上,緊緊地閉著眼,低低地念叨著:“我們都聽不見,什么都聽不見?!?/br> 事后,鳳欽把我放下來,我垂著頭,只盯著腳下的路,不去看四周的尸體,我們坐在一間屋子,這里還有著淡淡地溫度,鍋里的粥還在熬著,發(fā)出nongnong的糊味。 他拿起桌上的木碗,盛了一碗。 我等了好久,拿起另一個木碗,也挖了一碗,我抿了一口糊掉的粥,覷了他一眼,他已經(jīng)把那不屬于他的紅布頭扯下來,眼中疲倦而冷硬,好像沒有什么能夠打動得了他。 “吃,吃,吃啊,快吃!”他突然看著我,從牙縫里迸出來這幾句話。 我嚇得一哆嗦,捧起碗,拿起小木勺往嘴巴里填,吃得太急了,嗆到了嗓子,邊吃邊咳嗽起來。 我紅著臉,氣喘不順暢,他突然把我踢下板凳,踢踢打打起來,“叫你吃,我叫你吃,你沒聽見嗎!” 那碗粥已經(jīng)被打翻在地,灑在地上,我匍匐著身子把粥抓到嘴巴里吞咽,這時正好有人敲門,他氣喘咻咻的停下,不再毆打我。 他們出去秘談了一會兒,鳳欽這幫山窮水盡的鳩將老弱無力守家的鵲群屠了個干凈,堂而皇之的占領(lǐng)了寨子。 被繼承的不僅有錢和房屋,還有土匪們搶劫的事業(yè),現(xiàn)在已是秋天,他們需要物資過冬,僅僅靠土匪們留下來的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用。 鳳欽之所以知道這處寨子,也是得益于他在未都時與知府公子交好,山匪們打劫過路的富商為生,將財(cái)務(wù)的大頭交給知府,知府便也不動兵剿匪,只充做不知。 知府反正是不在意來交貨的人是誰,逃兵們換上土匪的服裝,便從內(nèi)到外的散發(fā)出一股土匪的氣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