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煜之行4
可能是昭厭的藥方起了效果,抑或是什么,老皇帝竟一天天好起來了,面色紅潤,精神矍鑠,這是他表面看到的。 年齡大了,對權(quán)力不再渴望,老皇帝念起兒子們的好,讓棋詔給遠在邊關(guān)的大哥去信讓他進宮,道:“你大哥什么時候回來?” “快了,今天下午就能到。” 老皇帝泛起笑容,喃喃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棋遠快馬加鞭地趕回來了,是棋詔去接的風。 他們在京城的一家酒樓里,棋詔點了很多菜,又讓昭厭和應(yīng)蜚自己點。 棋詔對棋遠道:“你在邊關(guān)還好吧。”話是無關(guān)緊要的,應(yīng)蜚卻聽出一絲緊張,像蝸牛伸出觸角,一番逡巡,受驚似的縮回去。 棋遠的回答很平靜:“挺好的?!?/br> 不得不說皇家的兒女沒一個長得差的,棋詔是玉樹臨風、翩翩公子,棋遠大概征戰(zhàn)守關(guān)的緣故,則是高大俊朗、鐵血堅毅。 棋詔小聲問:“你的口味……變了嗎?我點的是你以前的愛吃的菜?!?/br> 棋遠只有眼睛在眨,像在強壓住什么,一字一句說:“沒變?!?/br> 菜還沒上來,應(yīng)蜚有意思地看著這倆人。 棋詔猶豫半天,問道:”你在邊關(guān)……有遇到什么人嗎?” 明明是一句簡單的問話,像踩了兩人之間無聲的雷,悄然炸響,威力卻振聾發(fā)聵。棋遠扭頭看他,眼里平靜異常,棋詔卻覺得那底下燃著熊熊烈火,一不小心就會漫出來,將他焚燒殆盡。 昭厭感到無形的拉扯,這兩人的相處方式很怪,不像棋霽那么親密,也不像棋貞那么劍拔弩張,更像是發(fā)生過什么大事,再次見面的尷尬和試探。 “沒有,你呢?” 棋詔聽到這話先松了口氣,立刻反駁:“我也沒有?!?/br> “這次回來,你打算呆多久?” 棋遠拿出公事公辦的架勢:“邊關(guān)還有很多事情,等這邊完事后就回去?!?/br> 棋詔失望地“哦”一聲,那態(tài)度像換了一個人,他對昭厭是義氣、朋友,對棋霽是親情、寵愛,對皇后是笑面虎、是綿里藏針。此時像剖開的蚌rou,主動敞開自己雪白的內(nèi)里,親昵的、柔軟的。 又是兩相沉默。 昭厭出來打圓場:“快吃吧,菜都涼了?!?/br> 棋詔抓起筷子,也不說話,看著心不在焉的,專盯著跟前的蘆筍蝦仁吃,棋遠也沒怎么動筷子,面容冷峻,沒一會騰地站起身來,道:“抱歉了,我初回京城,府內(nèi)還有要事,就先告辭了?!?/br> 他一走,棋詔也裝不下若無其事的樣子,把筷子放在碗上,挫敗地將臉埋在臂彎里。 過了很久,才抬起頭來,又是笑意盈盈的樣子,剛才的棋詔消失不見,只是在離開時昭厭發(fā)現(xiàn)他趴過的那一小塊實木桌子顏色更深了。 * 皇帝的七個兒女難得都聚在了皇宮,老皇帝看著精神很好,仿若穿梭回年輕的時候,在家宴中還喝了不少酒。 大兒子從邊關(guān)回來,出家的女兒也回來了,過往的喜與不喜都褪淡了,只剩下一視同仁的喜愛,連不受寵的三阿哥都得了老皇帝的表揚。 席間歌舞升平,燭火搖曳,沒有妃嬪、臣子,只有父親和兒女,僅有的皇室溫情、父慈子孝。 棋詔瞇眼看杯盞中澄澈的酒液,這一切像災(zāi)難前虛幻的泡沫,折射著五顏六色的光彩,終有破裂的一刻。 老皇帝不是真正好了,是臨死前的回光返照,家宴結(jié)束后,躺在寢宮的龍床上安然去世,臉上還帶著笑。 夜里,大內(nèi)總管拖著尖細的音調(diào):“皇上駕崩了——” 宮變來的太快令人措手不及,棋貞率領(lǐng)禁軍包圍了皇宮,以謀逆的罪名將太子棋詔關(guān)進大牢。 像等待時機的獵人,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現(xiàn)在這股東風迎面吹來了,棋詔被禁衛(wèi)壓著打入天牢,豐煜城內(nèi)外都是棋貞的人,棋霽哭著拽住他的衣擺:“皇兄,皇兄——” 棋詔堅定地沖她搖了搖頭,看向站在門口的昭厭,眼中的意思是:幫我照顧好meimei。 昭厭重重點頭,棋詔被褪去繡工精美的太子服,素白的囚服,像一桿風中青竹,頭也不回地跟他們走了。 棋霽眼看著哥哥被帶走,一抹眼淚,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跟昭厭尋找對策:“昭厭哥哥,我哥被帶走了,豐煜城到處都是棋貞的部下,但我知道我哥在城內(nèi)有一隊死士,我現(xiàn)在去找大哥……” 昭厭皺眉道:“我現(xiàn)在能做什么?”他對棋詔在城內(nèi)的勢力一無所知。 “你和應(yīng)哥哥先在東宮等我,找到大哥后我們再商量?!逼屐V牽出一匹馬,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昭厭不能坐以待斃,當即決定和應(yīng)蜚前往祖廟——陽顯寺。 月色漫漫,彌勒佛百無聊賴地坐在佛臺上,凝望著天空,兩條小短腿晃來晃去。廟內(nèi)一塵不染,顯然黑衣人已經(jīng)來過了。 “你們來啦。”彌勒佛連看都沒看他們,注視著深藍的夜空,淡淡道。 昭厭舉起配劍擋在面前:“你怎么知道我們要來?” “猜的。”彌勒佛神色焉焉的:“你們想知道什么就問吧,我也出不去,有人陪我說話也挺好。” “這座廟是怎么回事?”應(yīng)蜚問出這個關(guān)鍵問題。 彌勒佛雙手枕在腦后,時間追隨到幾百年前。 幻靈國的開國皇帝是一個乞丐,四十多歲了一事無成。有一天,有個人往他的破碗里放了只金元寶,告訴他他有大富大貴的命格,只是時機未到,自己能幫助他。 試想,一個衣衫襤褸、饑腸轆轆,每天跟瘋狗搶食的乞丐聽到這話會怎么樣?不真實感沖撞了他的大腦,先是狂喜,接著,是懷疑、是難以置信!這樣的事怎么會落到自己頭上?這人凈是在誆他,雖然是這么想,但這話不可避免地在心里種下了種子。 接下來的事情讓他不得不相信,當時國家腐朽壓迫人民,他稀里糊涂了參加了起義隊,混了個官職,手下掌管不少士兵,后來接連打了勝仗,一路高升,平步青云。這時,那人又出現(xiàn)了。他享受著以前做夢都不敢想的生活,衣食無憂,受人尊重。但人的欲望是無窮的,那人說:你可以當皇帝。 這句話夢魘一般纏繞著他,時不時冒出頭來,他不禁幻想皇帝的生活:妻妾成群,說一不二,九五至尊。他癡狂了,沉醉其中,那人再次出現(xiàn)時告訴他:我要做皇帝。 終于,他推翻舊朝,建立新國,從乞丐到皇帝,是那么的不真實,國號名為幻靈,給自己改姓為棋。 那人要他建一座寺廟,收集信仰之力,保持昌盛國運,代價是需要歷任國君的十年陽壽,他答應(yīng)了。 幻靈國在幾百年的歷史中不斷積累,國家的強大為陽顯寺吸引香火,陽顯寺反哺國運。 昭厭看了看他圓滾滾的身子,像年畫上的娃娃:“你一直在這嗎,幾百年了?” “是啊,怎么了,我本來也不是這的人……你也不是普通人吧?!敝噶酥笐?yīng)蜚:“他在五界不簡單,應(yīng)該是不得了的人物。” 應(yīng)蜚不可置否,昭厭撇撇嘴:“我?我一直在這長大,什么普不普通人?!?/br> 彌勒佛嗤笑:“傻!早晚你能知道。” 他在這方寸之地守了幾百年,不得跨出半步,廟里的一粒灰塵,一筆浮雕,都一清二楚,日日坐井觀天,連廟門口青石路上的櫻花瓣都數(shù)清了,一片、兩片……萬萬片…… 白日里就裝作雕像,看盡世間百態(tài):丑陋的、貪婪的、純真的、美好的……一個接著一個跪拜,可笑的事,他們那么地虔誠,竟是在消耗己身,不知不覺,身上的陽氣被抽離、藏匿于廟間。 村莊、青樓、寺廟,毫不相干的地點,都被陽氣這一個東西串聯(lián)起來,背后的cao控著一切的是什么人,昭厭覺得慢慢接觸到了核心的邊緣,但還遠遠不夠。 幻靈國在凡間是超強的存在,幾百年風雨飄搖屹立不倒,在人們心里就是有神的庇佑,事實上還真有庇佑,但卻是一通邪魔歪道。豐煜城作為他的都城,每日來此的人們不計其數(shù),陽顯寺是開國時的祖廟,更被蒙上一層神秘的色彩。 大抵人都逃不過貪嗔癡很愛惡欲這七苦,偏又看不透內(nèi)心,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寄希望于神佛,何其悲哉! 看看這些一邊背地里欺你、害你,又一邊譏你、諷你,站在至高點笑你愚昧、笑你迂腐! 這背后之人玩弄人心于鼓掌,收集海量陽氣,遠超以往。 昭厭目光凌厲,咄咄逼人:“你為什么會在這收集陽氣,誰讓你在這的?” “你都知道了……知道太多可不好?!睆浝辗鹚仆锵А⑺沏皭潱骸斑@是我的使命……也是對我的懲罰?!?/br> “我可以告訴你們,這里的陽氣并不是我抽取的,我只負責看廟、儲存它們?!?/br> 應(yīng)蜚縷清思路,道:“那個黑衣人呢?” “你們看到他了?”彌勒佛雙手一攤:“其實我也不知道,從我在這起他就在這了?!?/br> 一開始他只是每晚都來,有一次他不小心踢翻了果碟,他就撿起放好,后來故技重施,他還是把東西歸于原位,時間久了,他就成了他收拾殘局的人、也是唯一能說話的人。 正常人是看不到他們的,應(yīng)蜚和昭厭卻能看到,說明廟內(nèi)的禁制對他們沒用。 彌勒佛想出去看看,最好和那人一起,附贈給他們一個秘密:“禁制的陣眼在皇帝的寢宮里!” ……打碎就能破了陽顯寺的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