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0彩蛋免敲 誤入神秘部落的教授和狼少年
3. 冬日的蒙古是極寒之地,秦峯一下飛機(jī),便感覺自己的臉皮都要凍成一塊鐵皮。他急忙裹好圍巾,只露出一雙眼睛。這不是他第一次來蒙古了,卻還總是會忘記這冰封大地的厲害。和他一起來考察的學(xué)生們除了個別幾個,更是第一次來,紛紛發(fā)出夸張的哀嚎。 一行人入了境,本想趁著白天前往草原,秦峯看著苦不言堪的學(xué)生們,還是決定在城里暫住一宿,第二天再走。次日一早,他們租了一輛巴士,約二十萬圖格里克,差不多就是五百塊。說不上便宜,但向?qū)дf保準(zhǔn)安全,秦峯便自掏腰包墊上了多出預(yù)算的那點(diǎn)錢。 要去往草原,從他們落地的都市首先得經(jīng)過一片戈壁。戈壁白日沒有遮陽物,即使是冬日,在烈日炎炎下,地表溫度也能達(dá)到五十度左右。到了夜里,氣溫驟降,將近零下二十度的寒冷能讓人閉上眼睛就再也睜不開來。他們必須在當(dāng)夜離開戈壁。然而運(yùn)氣實(shí)在不好,向?qū)傊钢巴猓脦е烧Z口音的普通話說:“看那兒的經(jīng)典?!钡仄骄€那頭就涌起一片黃褐色的煙霧。學(xué)生們沒覺得啥,秦峯和向?qū)緳C(jī)一看,臉就“唰”的白了。后知后覺地從三人的神情中察覺到什么時,沙暴已經(jīng)刷啦啦地,劈頭蓋臉地撞在車窗上。遠(yuǎn)處看上去黃褐色的煙霧,此時就跟一群烏鴉飛過似的,烏漆墨黑的一片籠罩在車上。 車廂被沙暴刮得挪動,輪胎幾次離開地面,都伴隨著學(xué)生們慌亂狼狽地尖叫聲。秦峯只好大喊著讓他們冷靜下來,又說沒事、別怕。到后來,他都開始扯著嗓子講述過去從沙暴中存活下來的案例,試圖讓大家聽著安心一點(diǎn),但這都無濟(jì)于事。在車廂整個翻到,所有人失去中心擠成一團(tuán)時,秦峯也毫無形象地叫了一聲。 好在不知過了多久,沙暴還是消停了下來。當(dāng)秦峯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往外看時,一絲日光已經(jīng)從地平線那邊升起,拉出一道橫向的閃光。不知該喜還是該憂,他們縮在一團(tuán)求神拜佛時,竟沒來得及感受戈壁夜晚的寒冷。 “哈哈……”秦峯不禁苦笑。他的視線一轉(zhuǎn),突然瞧見一抹白色從沙丘那頭躍起。那不是日光,更不是云朵。他瞇起眼睛:“那是什么?” 只見那白色的身影飛快躍動到幾百米外,那兒站著的是——人。身穿鮮紅長袍的人。 距離太遠(yuǎn)了,秦峯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突然意識到什么,大喊道:“小心!”那人聽到他的聲音,身形一頓??梢饬现械牟妒巢]有發(fā)生,那白色的獸類在紅衣人跟前突然減速,繞著他跳了兩圈。紅衣人轉(zhuǎn)向這里,似乎是了望了一會兒,撫摸著白色獸類,轉(zhuǎn)身帶著它消失在了沙丘后。 秦峯詫異地張大了嘴,向?qū)乃砼缘拇皯衾锴们么虼?,好不容易拉開了一條縫:“你這樣張著嘴,很容易把沙子吃進(jìn)去的?!甭犌貚o說了剛才發(fā)生什么,他不以為意道,“戈壁那頭草原上放牧的多,幾乎家家養(yǎng)狗。狗吃rou,長得就跟狼一樣大,不少見。唉,現(xiàn)在更該擔(dān)心我們這迷路了,該怎么辦?!?/br> 聽向?qū)дf“迷路”兩個字,學(xué)生們豐富的想象力便立刻叫他們聯(lián)想到“遇難”,再想就是自己尸骨無存,魂不歸鄉(xiāng)了。秦峯想了想:“我剛看那人往西邊走的,要不跟上去,說不定有部落?!?/br> 在草原上,沒有人能獨(dú)自活下去,因此他說的也有道理。一行人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巴士推正已經(jīng)是正午了,又渴又累。向?qū)Ш桶褪克緳C(jī)輪流開車,往西開了一段路,果真四周令人乏力的黃褐色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生機(jī)勃勃的綠色。小腿那么高的羊茅混著披堿草,車軸草上開著淡紫色的花,隨風(fēng)飄動。 “看那兒!”有人驚呼。 順著他指的方向往過去,不遠(yuǎn)處,層層疊疊的薄霧后,跟云朵似的牛羊群里,十幾個大大小小的蒙古包扎堆在一起,鮮艷的顏色刺激得一行人幾乎要落淚。 4. 部落大約由二十個蒙古包組成,近百頭牛羊被牧羊犬圍堵在一角,幾個穿著傳統(tǒng)服飾的牧民前來問候。為首的那個女人身著藏青色茸服,領(lǐng)子上圍了一圈厚實(shí)的羊毛。她雙手抱拳微微屈身,用一口標(biāo)準(zhǔn)的蒙語說:“各位遠(yuǎn)道而來,看樣子是遇到沙暴了?” 向?qū)Ш喼睙釡I盈眶:“是啊,我們出發(fā)得急,沒想到遇上這種災(zāi)難。災(zāi)難過后,我們匆匆趕路,好不容易找到了這里,請問可否允許我們在這兒逗留一夜?” 女人一聽,豪爽地一拍大腿:“當(dāng)然可以,你們盡可在這里呆到想走了再說!”她話音一落,旁邊兩個綠色服飾的女人就亂了神色,她勾勾手指,在其中一人耳邊說了什么,那兩人便恍然大悟,恭恭敬敬地鞠躬退下。見一行人困惑的樣子,女人笑道:“我讓她們準(zhǔn)備糧食去了,你們跟我來,我給你們安排住處。” 跟著女人繞過花花綠綠的蒙古包,秦峯一行人被帶到了一個黃色的蒙古包前。掀開帷幕,里頭的空間并不算特別寬敞,但也足夠能睡下這十幾個人。秦峯感激道:“謝謝您慷慨地接納我們,真不知該如何感激您?!?/br> 女人面色一變:“你會說蒙語?” 秦峯點(diǎn)頭:“是,我叫秦峯,是一名民俗學(xué)者。這次來蒙古也是帶著學(xué)生們考察,不想出了這種事……再次感謝您的大方?!?/br> “無妨,我是岱欽?!贬窔J向他伸出一只手,用力握住。這是一雙寬厚的手,手指比秦峯的還要粗壯,掌心布滿堅(jiān)硬的老繭,散發(fā)著灼人的熱量。她劍眉一挑:“一會兒宴會的準(zhǔn)備齊全了,就會有人來叫你們?nèi)コ燥?。在這之前別亂跑,草原的危險(xiǎn),你不會想要見識的?!?/br> 秦峯自然知道草原的可怕之處,點(diǎn)頭答應(yīng)下來。岱欽很快就走了,一名學(xué)生才感嘆道:“她可真大方?!?/br> “何止是大方啊,簡直是菩薩!”向?qū)Ц胶偷?。秦峯隨即解釋:“照這個部落的規(guī)模,二十多個蒙古包,起碼有二十戶人家,養(yǎng)這些牛羊其實(shí)是不太能應(yīng)付得了生活周轉(zhuǎn)的。”他摸著蒙古包入口處的簾幕,招呼學(xué)生們過來看,“你們瞧,這里的損耗程度相當(dāng)嚴(yán)重,通常來說都會至少維修一下,這里卻放置著沒人管。應(yīng)該也是并不富裕的證據(jù),你們等下可得好好感謝人家?!?/br> “教授,這是什么?”一個學(xué)生問。秦峯一看,他正站在蒙古包的一角,好奇地掀起一片翹起的布料。黃褐色的布料后是淡紅的皮質(zhì)材料,顏色深淺不一,甚至有些發(fā)黑。翹起的地方只有一小塊,看不清全貌,他頗有興趣地蹲在那一角摩挲下巴:“這種工藝我還是第一次見,等下去問問看。你們誰把相機(jī)給我……” 他還沒說完呢,只聽蒙古包外傳來一聲動物的嘶鳴。學(xué)生們驚魂未定又來一出,紛紛害怕地?cái)D作一團(tuán)。秦峯無法,硬著頭皮掀開帷幕,只見遠(yuǎn)處羊群四散。濃烈的血腥味混著羊膻味兒,一頭綿羊橫臥在地,其脖頸處鮮血四濺。 5. 尖叫過后,幾個男人迅速圍了過來,其中一人半蹲在那只被咬斷脖子的羊身邊,摸了摸羊的鼻子,搖頭說了什么。其他男人們相視片刻,便將那只羊扛了起來,帶到一只蒙古包里。 不一會兒,一個女人來到帳篷前,語氣并不和善地用蒙語說:“你們怎么出來了?大人說過讓你們呆在里頭,等人來叫你們?!?/br> 秦峯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不好意思,我們聽到外頭的動靜,以為發(fā)生了什么才出來看看。請放心,我們不會到處亂跑,給部落添麻煩的?!?/br> 女人上下打量一番,視線在他的下身停留了許久,直到秦峯不自在地并攏雙腿,才作罷:“算了,宴會已經(jīng)就緒,你帶著你的學(xué)生們跟我來吧?!?/br> 宴會舉辦在一只鮮紅色的蒙古包內(nèi),掀開米白色的簾幕,內(nèi)側(cè)皆是金黃色的內(nèi)飾。頭頂?shù)尼∧簧峡坍嬛愃葡樵频幕y,華麗的裝飾即使有些陳舊,卻依舊讓人難以想象這是一支游牧民族部落擁有的佳物。 紅毯的盡頭是五層寬敞的階梯,階梯下坐著男人們。而階梯的每一層都坐著幾個身著得體的女性,而岱欽則坐在最高層的靠椅上,一手持著酒壺,笑得豪邁:“歡迎你們來到博爾泰赤那,你們一定累極了,隨便坐下,同我們一道享受宴會!” 旅途中遭遇各種不測,秦峯一行又累又餓。蒙古包內(nèi)男人們坐得零零散散,圍成好幾個小圈,帶路的女人說:“大人說了,你們可以隨便坐?!辈坏惹貚o做出反應(yīng),向?qū)П阏泻糁鴮W(xué)生們分散擠進(jìn)了各個小團(tuán)體里,接受男人們遞給他們的奶茶和酥糕。 當(dāng)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放得開,一個女學(xué)生緊張地靠到秦峯身邊:“教授,我可以坐你旁邊嗎?” 秦峯理解她人生地不熟的,對方說的還是外語,自然是無法放松下來的。他拍拍身邊的坐墊,示意女學(xué)生坐下。他們選的這個團(tuán)體里只有四個部落的男人,個個威猛健壯,小麥色的皮膚被酒熏得透紅,熱情地將酒水遞過來。他們先是把烙餅分給女同學(xué),再將剩下的推到秦峯面前,奶茶也是如此。一個男人看女學(xué)生還是有些不自在,便主動將自己的坐墊給她:“多墊一只,軟些坐著舒服?!?/br> 秦峯心里驚嘆這部落對女性的尊重,替不善言辭的女學(xué)生婉拒道:“不用了,她……”然而話音未落,那男人便皺起眉頭:“誰問你了?” 一旁的男人見氣氛不佳,拍拍那男人的背:“別這樣,他也不是故意的?!被鹚幬秲翰啪従徬?。勸架的男人干笑幾聲:“客人們,先吃點(diǎn)東西吧,一路上一定餓了。” 秦峯為掩飾尷尬,喝了口奶茶:“這次各位可以接納我們,我再次由衷地表達(dá)感謝?!闭f完,女學(xué)生也用蹩腳的蒙語一同道謝,男人們的臉上立刻露出笑容。他們交談著、飲著酒,卻并未看著彼此,反而一個個都像餓狼似的,眼神直勾勾地釘固在女學(xué)生身上。秦峯察覺到后,不動聲色地?fù)踝∷麄兊囊暰€,問:“對了,我在來這里的路上見到了些奇怪的東西,不知道各位有沒有印象?那是一個身著紅衣的白發(fā)少年,他身邊好像還跟著一只白色的狗。” 話音剛落,本還在交談的男人們都噤了聲。良久,方才勸架的那個男人才說:“不,沒有?!?/br> 6. 秦峯聽出男人們并不像回答他的問題,他便也不追問,零零散散地和他們一邊喝酒一邊聊起當(dāng)?shù)氐牧?xí)俗。男人們教他敬酒時該如何舉杯,又告訴他早上該和誰打招呼,最后酒宴散席,一個喝得爛醉的大漢勾著他的肩膀,憨笑著瞥向席上的女人們打了個酒嗝:“我、告訴你……看到那個穿黃衣服的、嗎?” “嗯?”秦峯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身穿黃色長袍的女人膚色偏白,烏黑長發(fā)中混著一線紅絲,高高扎在腦后。他點(diǎn)頭:“看到,怎么了?” 那大漢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將他轉(zhuǎn)過來:“那是老子的,你、不許看,明白么?”不等秦峯答應(yīng),他就一揮手,將秦峯推得差點(diǎn)撞在柱子上。他腳步虛浮地朝著那黃衣女人走了過去,一邊招手一邊高聲呼喊著:“巴勒,今晚空著吧,老子來、嗝,陪陪你!” 周圍的女人們哄堂大笑,被稱作巴勒的女人回頭,氣得滿臉緋紅,一對秀氣的柳眉揚(yáng)起:“你——” 秦峯摸了摸鼻子,趁亂跑了出去。夜里的草原上,空氣冰冷得能將呼吸都凍住。到膝蓋高度的胡枝子花凍在一起,冰霜下紫紅色的小花兒隨風(fēng)墜動。學(xué)生們已經(jīng)跟著向?qū)Щ氐矫晒虐?,他一個人站在草原上,望著天邊的皎月,城市看不到這么亮的月亮,和低得就像在眼線的星河。一陣風(fēng)吹過,他縮著脖頸打了個顫。 再次抬起眼時,他看到不遠(yuǎn)處站著一個青年,白發(fā)鮮衣,腰間掛著一把一米多長的馬刀。棕色的刀鞘上掛著嵌在銀飾里的拉長石,隨著銀白色的刀身出鞘,發(fā)出旮旯旮旯的聲響。他身后跟著的巨型獸類和他一樣,有著一身雪白的長毛,壓低了身子隱在草叢中。秦峯瞇起眼睛,那尺寸實(shí)在不似向?qū)дf的那般,比他見過的狼狗要大得多,更像是…… 他還想靠近些看,那野獸卻像是感知到什么,耳朵一動,雙腿一蹬,飛快地向他沖過來。食rou動物特有的腥臭口水噴在臉上,等秦峯反應(yīng)過來時,巨獸鋒利的爪子已經(jīng)壓在他肩上,眼前是瑩白尖銳的牙齒,比他的臉還要長的血紅舌頭,和深不見底的喉嚨。完了。 完了。 在被沖擊得往后倒下時,秦峯腦海里只有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停下!” 一聲令下,白狼收起了犬齒,大嘴乖乖地閉上,舌頭可惜地舔了舔鼻子。爪子在地上刨了兩下,才小跑著回到了青年身邊。只見白發(fā)青年遠(yuǎn)遠(yuǎn)望過來,用別扭的漢語說:“回去。” “什么?”秦峯驚魂未定,癱軟在地上。 “回、去。”青年說完后,敏銳地矮下身子。 一根箭劃破冰冷的空氣,扎在青年腳邊。他“嘖”了一聲,拍拍白狼的背,脫下掛在肩上的皮帶勾在狼的脖子上,腿一掃跨在狼背上,在隨之到來的箭雨中,左右躲閃著消失在了夜幕中。 “你沒事吧?”岱欽一手將秦峯拉了起來,上下打量了會兒,捏住鼻子,“是那野獸的味道。來人,送他去沐??!” “等等,我可以問一下剛才那個青年是誰嗎?”秦峯問。 岱欽瞇了瞇眼,挑起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告訴你倒也無妨。那是被前代首領(lǐng)獻(xiàn)給狼神的孩子,已經(jīng)不是人類了,接近他的話你也會被帶去那個世界的。他有時候會說些人的語言,但那都是為了謊騙人類相信他?!彼稚弦挥昧Γ们貚o倒吸一口涼氣。她再次警告道:“不能聽他說的話,明白嗎?” 7. 秦峯本還想再問,可是部落里的人顯然都鐵了心不肯回答。好奇心固然重要,卻也比不上自己和學(xué)生們的命。秦峯再想要了解那個青年,也不得不就此作罷。 博爾泰赤那的女人們都比較冷淡,幾乎不會主動與他們交流,反倒是男人們一個個都熱情似火,經(jīng)常幾個大漢圍著一兩個學(xué)生,盛情邀請他們來看自己放牧。健壯的漢子們騎在馬背上,馬蹄一蹬,銀飾敲打在馬鞍上發(fā)出風(fēng)鈴般悅耳的聲音,掛在他們胸口的骨飾白光閃爍穿梭在羊群之中。他們就像是感覺不到冷的獵狗,裸露著古銅色的上身,炫耀自己豐滿的胸脯和結(jié)實(shí)的手臂,手里抓著韁繩揮舞時野性勃勃的模樣簡直能迷倒萬千少女。 秦峯坐在蒙古包一側(cè)的皮箱上,一邊記錄著此情此景,一邊嘴里嚼著早上男人們拿給他的奶糕。一個漢子走過來,將一個木桶放在他面前:“去給牛喂水。” 這是讓他們留在這里的條件,身體較弱的女生可以在溫暖的蒙古包里做些針線活兒,而男人們都得去干粗活。秦峯爽快地答應(yīng)了下來。木桶不輕,厚實(shí)崎嶇的木板用鐵皮固定起來,上面拴著一條鐵鏈,著實(shí)不像現(xiàn)代工藝該有的模樣。這讓他對這個與世隔絕的部落愈發(fā)產(chǎn)生興趣。 這些天的觀察下來,博爾泰赤那和大多數(shù)部落不同。通常部落會周期性地派部落里的商人前往城鎮(zhèn),用部落里的物資換取一些日常生活用品,比如牙刷、電池這種難以自己生產(chǎn)的東西。然而別說是高科技了,這部落里連使用電力的痕跡都沒有。他只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手機(jī)變成黑屏,毫無辦法。但這點(diǎn)困難無法磨滅他探究的精神,現(xiàn)代社會里,這樣小規(guī)模的部落在不行商的基礎(chǔ)上,究竟是如何養(yǎng)活這么多人的?而不行商的理由又是什么? 關(guān)于第二個問題,他猜過是不是由于部落性格的閉塞性,讓他們拒絕與外界溝通??蛇@個想法立刻就被他自己推翻了。雖然女人們比較冷漠,但男人們以及身為一族之長的岱欽看上去都十分好客,并不是會排外的性格。秦峯又接二連三地排除了好幾個可能性,終于黔驢技窮,不得不暫時放下這個問題,從基礎(chǔ)的考察開始做起。 他打了一桶水,又背著一捆草藥走到牛柵欄附近。雖然不如牛棚那么臭,但這畢竟只是一個露天的牛棚,一天下來排泄物的臭味令秦峯幾乎暈厥。他一靠過去,幾頭牛就紛紛爬了過來,唾液星子飛到他領(lǐng)口上,爭先恐后地湊上去吃草。秦峯趕緊把稻草一撇,將水桶里的水倒進(jìn)水槽,退到幾米外。 “呼……”秦峯掀起衣服抹了把臉。 天色暗了下來,他看了看太陽的方向大概推測了個時間,便打算往回走??蛇€沒走出幾步,他忽地背脊一涼,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勁。牛群進(jìn)食的聲音不知什么時候停下了,他一回頭就看到牛群擠在柵欄的一角,只發(fā)出“呼哧呼哧”的呼吸聲。 視線緩緩?fù)捶较蛞苿樱酵雀叩牟輩矒踝×怂囊曇?。下一刻,秦峯就被撲倒在地,他被捂住嘴,叫不出聲。那白發(fā)青年壓在他身上,一雙冰藍(lán)色的眸子盯著他:“不要動?!?/br> 8. 青年的手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蓋在他嘴上,絲毫聲音都發(fā)不出來。秦峯的呼吸鋪灑在青年手上,慌張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而青年卻沒有要松開他的意思。秦峯聽到令人牙酸的“嘶”的一聲,突然感覺什么冰涼的東西抵在他喉嚨口。 “聲音?!鼻嗄甑哪槣惖脴O近,冰藍(lán)色的瞳孔在月光下反射著白光,就像是兩顆寶石。 秦峯只晃神一瞬,立刻反應(yīng)過來那架在他脖子上的玩意兒應(yīng)該是方才他遠(yuǎn)遠(yuǎn)望見的刀刃,隨即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緩慢而又真誠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示自己配合。 就在這時,不遠(yuǎn)處傳來草木被分開的聲音,緊接著是漢子的呼喊:“誰再那兒?” “哪有人,你是不是聽錯了?”另一個女人反問他。 “不可能。”漢子搖頭,“剛才我分明聽到呼聲,該不會又是狼神來了……” “又瞎說,要是讓岱欽大人聽到你喊那東西‘狼神’,準(zhǔn)又要罰你了?!迸肃列χ鴵ё∷氖直?。漢子皺緊眉頭:“那可別,我受不住第二次那種罰,壞了身子我就沒法在博爾泰赤那待下去了……”他瞇起眼睛,一邊環(huán)顧四周一邊取出弓箭準(zhǔn)備攻擊,“在那兒嗎,我看到你了!快出來!” 只見草叢一陣晃動,女人立刻雙手抽出兩把佩劍,漢子則拉滿了弓箭對準(zhǔn)那片草叢。然而出來的并不是“狼神”,而是滿頭稻草的秦峯。他滿臉歉意地笑了笑:“對不起,我本是來喂牛的,結(jié)果摔了一跤……” “秦峯!”那漢子是第一天同他一桌吃飯的男人中的一個,立馬認(rèn)出了他。他笑得樂呵:“你怎么摔成這樣,來,我扶你起來?!闭f著就要走過去。 秦峯立刻一個打滾爬起來,拍了拍褲子擺手:“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起來。” 漢子也不強(qiáng)求,又提醒了一嘴:“早點(diǎn)回去,晚上外面危險(xiǎn)。”和女人離開了。 等兩人走遠(yuǎn)了,秦峯才彎下身子,對蹲在自己腳邊,像是隨時都要沖出去砍了那兩人脖子似的青年,用蒙語說:“他們走了,別這么緊張。” 青年皺眉看了他一眼,將刀收了起來安撫著白狼:“你會說這里的語言?!?/br> “嗯?”秦峯眨了眨眼,隨即點(diǎn)頭,“是啊。你是什么人?” “是狼?!鼻嗄暾f。 “呃……”秦峯見他神情凝肅,并不像是在開玩笑,只好換個問法,“我叫秦峯,你呢?” “沒有名字?!?/br> 他這句話是用蒙語說的,秦峯一瞬間還以為那就是他的名字,就聽青年接著說:“狼沒有名字,對我們而言氣味就是身份,語言是欺騙、是憎恨的根源。” “可是你現(xiàn)在在跟我說話。”秦峯說。 “對,你是他們的領(lǐng)頭?!鼻嗄挈c(diǎn)頭,“我警告過你,你沒有聽,所以我來告訴你第二次,快走?!?/br> 秦峯不解地問:“為什么?” 青年抿了抿唇,似乎是連說出接下來的話都讓他感到惡心。他最終咬牙,低聲道:“蒙古包?!?/br> “什么?” “你們住的那個蒙古包,去好好看看內(nèi)側(cè)究竟是什么東西?!鼻嗄炅粝逻@句話,便跨上狼背,隨著一聲口哨,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9. 那之后的幾天里,秦峯都沒有再見到那個青年。青年離開前留下的話讓他不得不記在心上,回去后,他仔仔細(xì)細(xì)地翻遍了蒙古包里的每一個角落,卻沒找到任何值得在意的東西,于是只好暫時作罷。 以岱欽為首的女人們依舊冷漠,男人們熱情地邀請他們一起干活、吃大鍋飯。秦峯逐漸總結(jié)出在這個部落里,女人們的地位并非像傳統(tǒng)社會那樣基于純粹的力量。這里的女人并非力大無窮,各個都能跟著岱欽一起去狩獵。相反,狩獵部隊(duì)的大部分都是男人,而一些女人甚至稱得上柔弱,只能在部落里進(jìn)行一些諸如刺繡、修繕服飾的工作。 照理來說,這種力量的差距在如此一個算是“原始”的部落里,必然會形成以男人為主導(dǎo)的父權(quán)社會,而博爾泰赤那卻恰恰相反,食物由女人先分,接著才是男人;物資會被先分配到女人住的蒙古包里,男人們只能去挑選剩下的;女人們被稱作伊德鈤布赫[1]、葛根夫[2],男人的名字則通常是其格其[3]這種“女人名”。 秦峯有一次按捺不住好奇心,就在熬羊奶時問了和他一道的那位“葛根夫”。葛根夫正是宴會那日的黃衣女人,長得不像是個蒙古人,扁扁的額頭和細(xì)眉配上一雙柳葉眼,標(biāo)準(zhǔn)的中原長相。她笑而不語,只是點(diǎn)著秦峯的嘴唇搖了搖頭,把這個問題不動聲色地帶了過去。 疑問得不到解答,秦峯朝思暮想、抓耳撓腮,連飯都吃不下幾口。一轉(zhuǎn)眼,導(dǎo)游和幾個學(xué)生同當(dāng)?shù)啬腥藗儼丫茪g歌,已經(jīng)醉倒了一片。男人們一邊嘲笑中原人酒量不行,一邊將醉鬼們扛在身上,說是抬去醒酒。 秦峯連連道謝,自己則留下來整理殘湯剩飯。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才開始覺得有些餓,不禁后悔剛才沒好好吃幾口。想著反正肚子餓著也睡不好,又看夜里星空繁盛,不如出去走一圈。夜里的冷風(fēng)吹在臉上,幾乎跟刀子割一樣銳利,他裹了條圍巾,躺在草堆里看著星空。說實(shí)話,他認(rèn)不出幾顆星星,但大小不一、忽明忽暗的星星是城市里看不到的,無論見幾次都覺得震撼不已。 “輕點(diǎn)……搬去……” 不遠(yuǎn)處傳來一陣腳步,還有窸窸窣窣的人聲。秦峯一翻身,看到一行隊(duì)伍。五、六個女人走在先頭,身后跟著十幾個男人,似乎扛著什么,小心翼翼地往部落外走去。他瞇起眼睛,男人們扛著的似乎是五、六個沉甸甸的布袋,天色太黑,看不清顏色和具體裝了什么。但不知為何,秦峯就是莫名感到一陣心慌,壓低呼吸聲,悄悄跟了上去。 只見那行人一路除了那幾句話就再也沒有任何交談。大約走了半個小時,草地突然空闊起來。到腰高的草圍成一個圈,平坦的土地上佇立著一座約五米高的木制建筑。紅藍(lán)色的絲綢掛在木臺上,男人們將那些布袋子傳到臺子上,平均地鋪放成一排,又對女人們說了幾句話,往部落的方向迅速離開了。 秦峯趕緊縮起身子,男人們的腳步唰唰從大約幾米外躥了過去。等腳步遠(yuǎn)了,他才敢又抬起頭,看到女人們紛紛脫下厚實(shí)的外套,一個個身著華麗的民族服飾。領(lǐng)頭的女人雙手合十舉高過頭頂,念叨著什么,其他幾個女人則爬上高臺,一個個跪在布袋前解開厚厚的布條。 秦峯悄無聲息地靠近半步,定睛一看——那布袋里裝的竟然是他的學(xué)生們! 他倒吸一口涼氣,眼看女人們拿出匕首,他再也無法忍耐。可在他跳起來前,身后突然傳來一聲悠長的狼嚎。一只銀箭穿過草叢,下一刻就深深釘在高臺上。 “他來了!”領(lǐng)頭的女人大喊一聲,幾個女人從高臺上一躍而下。與此同時,秦峯只覺得身后一陣勁風(fēng),一抬頭——雪白皮毛的巨狼從他頭頂越過,容貌艷麗的白發(fā)青年嘴里咬著刀柄,騎在狼背上拉滿了弓弦,又一支箭飛出,射在那領(lǐng)頭女人的手臂上,將她釘在木臺上。 隨著女人的一聲凄厲慘叫,青年和白狼又隱沒如草叢之中。 [1]伊德鈤布赫:蒙古名,意為“強(qiáng)壯、堅(jiān)毅”。 [2]葛根夫:蒙古名,意為“英俊的男人”。 [3]其格其:蒙古名,意為“忠貞不渝”。 10. 秦峯不知自己究竟在看什么,只是再次回過神來時,那片被高草包圍的平坦的圓形草地上已經(jīng)沒了人影。十分鐘前,女人們被青年吸引,紛紛追著那月下皎潔的身影躥了出去。領(lǐng)頭的那個女人顧不得鮮血淋漓的手臂,一邊將箭從胳膊上拔下來,一邊大喊著:“是狼神,狼神來了,殺了他!” 白發(fā)青年神出鬼沒,他和狼仿佛雙生同魂,彼此清楚地掌握著對方的行蹤,一個從草叢這側(cè)作誘餌竄出,另一個便會從后方?jīng)_進(jìn)人群中。血液高濺,染紅了狼雪白的皮毛,也污了青年瑰麗張揚(yáng)的面孔。他就像是月下的修羅,高舉匕首,毫不留情地刺入女人的身體。 幾個回合下來,女人們明不敵暗,終于還是狼狽地撤退了。 “快跑!” 秦峯猛地瞪大眼睛,那居然是一句標(biāo)準(zhǔn)的漢語。他抬起頭,卻已經(jīng)看不到喊出這句漢語的女人,只好先趕往那高臺,查看學(xué)生們的情況。他吃力地爬上木臺,沒有臺階,也不知道那些女人是怎么輕易爬上去,還講五六個人也抬上去的。 扯開布條,有學(xué)生,還有那個向?qū)?。他拍了拍其中一個學(xué)生的臉頰,沒有反應(yīng),僵的。秦峯心下一怔,趕緊手往下探按著他的脖子壓了壓。冰冷的皮膚下安靜得嚇人,沒有一絲波動。 “怎么可能……”秦峯驚愕不已,一個個檢查下來,竟是全都早就死了! 就在這時,臺下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該不會是女人們回來了?情急之下,他只好躺在那些尸體之間,假裝自己也是其中一員。黑暗中,睫毛不住地顫抖,眼球焦慮地轉(zhuǎn)動著。他感到木臺微微搖晃著,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他悄悄握緊拳頭,打算與來人拼個你死我活。 “起來?!蹦腥说穆曇簟?/br> 秦峯一睜眼,就看到白發(fā)青年坐在他身邊,臉上脖子上都是鮮血,跟吃了人似的。吃人。一旦產(chǎn)生這個想法,秦峯立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將尸體擋在身后。青年看他這副模樣,不禁冷笑:“都死了,還護(hù)著做什么?” “你……這到底是……”秦峯語無倫次,腦袋里一片亂麻。 “我說過,讓你快走。你沒聽,他們都被那個女魔鬼殺死了?!鼻嗄甑卣f,“現(xiàn)在你們回不去了?!?/br> 秦峯不解,過度的混亂讓他失去理智,遷怒于眼前的青年:“你說什么?你憑什么這么說!我憑什么要相信你,她們在我們遇難時收留了我們,但你、你——” “你不用相信我?!鼻嗄炅昧肆瞄L發(fā),別在耳后,“反正你們也要死光了,我只需要等下一批就行了?!?/br> “什么意思?”秦峯一愣。 青年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一個死人。秦峯頓時怒急攻心,揪起青年的衣領(lǐng)將他壓在高臺上,半邊身子露在外頭。青年眉頭一皺,秦峯沖他怒吼:“你倒是說啊,什么意思!” “呼嚕嚕?!?/br> 秦峯動作一停。青年背后,僅僅五米之遙的地面上,雪白的巨獸露出獠牙,一雙藍(lán)瞳兇狠又貪婪地盯著他,隱約還能瞧見晶瑩的涎水流下來。 “你要?dú)⒘宋覇??”青年問,“然后被查嘎吃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