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干什么？”

    許巍然家小區(qū)樓下的院子 。顧曉雪冷眼看著對面的人。

    少年，不，已經(jīng)是青年的陸轅頂著一張有些不耐煩的臉，已經(jīng)長開的五官劍眉星目，鼻梁挺立顴骨流暢，薄唇抿去了一半，一只手插在西裝褲口袋里，另一只手里拎了一盒包裝好的保健品，一看就價格不菲。

    瞟了一眼遠處在等他的司機：“今天去復檢怎么樣了？”

    “醫(yī)生已經(jīng)說了，學長眼球的晶狀體在退化，移植眼角膜也沒用。你滿意了吧！”顧曉雪忿忿不平，眼神憤怒地看著對方。

    “......是嗎？”陸轅的目光似乎晃了一下，隨后煩躁地抓了一下頭發(fā)，“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當時真的不是故意的?！?/br>
    “不是故意你就可以當沒發(fā)生了??？”顧曉雪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你知不知道，學長原本可以保送的，只要那次模擬考沒問題基本就定下來了?？墒乾F(xiàn)在呢？就因為你，他只能待在家里，你知道他在學什么，他在學盲文，因為不想再讓伯父伯母再cao心了！這些難道不都是因為你??？”

    “那我能怎么辦！”

    陸轅突然暴躁的低吼震得女孩愣了一下，隨機紅了眼眶，不說話了。

    男人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過激了，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把手里的東西遞過去。

    “這是給他的。”

    顧曉雪擦了擦眼淚，搖搖頭：“學長不會要?！?/br>
    “別跟他說我來過，” 陸轅眸子暗了暗，“就說是你買的?！?/br>
    然后男人又從口袋里拿出一張支票：“我現(xiàn)在只有這么多，給許巍然的mama，讓她試試A市中央醫(yī)院，那里醫(yī)生資歷比較豐富?！?/br>
    末了，陸轅再次輕聲加了一句：“別讓他知道?！?/br>
    顧曉雪抹了一下又流出來的眼淚，點點頭：“我知道了。陸轅———”

    女孩叫住轉(zhuǎn)身要離開的陸轅，表情有些扭捏道：“我承認你人不壞....可是如果早點像現(xiàn)在這樣多好啊，學長會好好的，我們說不定能做朋友的?！?/br>
    “.....是嗎？”半張側(cè)臉在路燈的照映下顯得有些模糊，修長挺拔的身影穿著合身的西裝，正是大展鴻圖的年齡，卻顯得無比落寞。

    “顧曉雪，你也是個好女孩?！标戅@看著女孩，可是目光卻又似乎透過了她。

    顧曉雪一時沒控制住紅了臉，她這時才感受到，陸轅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莽撞火爆，一言不合就動手打人的沖動少年了，早已成長成了一個具有成熟魅力，擁有誘惑力的英俊男性了。

    可是她卻沒發(fā)現(xiàn)，正是這樣的陸轅，在遇到許巍然的事情的時候，仍然焦躁的像個孩子，輕易就能被挑動那根最敏感的神經(jīng)。

    …….

    幾個月后，陸氏集團。

    “陸總，總機房說有您的電話，姓顧的小姐，要轉(zhuǎn)進來嗎？” 陸轅的秘書問道。

    “......接進來?！?/br>
    …….

    A市中央醫(yī)院。

    “好了，我之后自己回去。” 陸轅從黑色轎車上下來，剛想打發(fā)司機走，看了看自己一身突兀的正裝，索性脫了外套扔進車里，顯得休閑一點。

    “來啦？“ 顧曉雪匆匆忙忙走過去，“我今天答應要陪學長去再去一次醫(yī)院，可是突然面試過了今天說要復試，我實在找不到人幫忙，你能幫我照顧一下學長嗎？”

    “......我一個男人怎么照顧？”陸轅的臉色有些難看，“何況，他不會想見到我的。”

    “沒關(guān)系，”顧曉雪搖搖頭，“我已經(jīng)跟學長講了，我今天感冒嗓子疼，不能講話?！?/br>
    “拜托了拜托了?！迸㈦p手合十哀求道。

    青年站在半天不說話，久到顧曉雪都要以為他會拒絕了，卻聽見對方表情僵硬的同意了。

    “.....下不為例?！?/br>
    順著顧曉雪的指引，陸轅很容易就找到許巍然了。

    他明明已經(jīng)很久沒見到許巍然了，然而這么多等待的病人里，一眼就認出了那人。

    許巍然沉靜地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清秀的臉龐上架著一副眼鏡，然而仔細看就會發(fā)現(xiàn)眼鏡后面的那雙眼睛沒有焦點，只是安靜直視著前方；病例被平整地擺放在腿上，修長白皙的手指搭在封面上，旁邊的座位上，搭著一根盲人專用的助行拐杖。

    明明成為了弱者，卻沒有一絲焦慮或者緊張，整個人洗盡鉛華般波瀾不驚。

    已經(jīng)有好幾個女護士走到許巍然身邊，咨詢他有什么需要，結(jié)果都被男人禮貌的拒絕了，

    不知道怎么，陸轅就覺得心里不舒服了，走上前去拍了許巍然手背三下，男人抬頭，離散的目光看不見光線，只能看到黑黑的影子。

    “曉雪？” 這是許巍然跟顧曉雪約好的信號，說完就感覺被人虛扶著站了起來。

    “你的面試怎么樣了？”

    陸轅愣了愣，想起來他是在問顧曉雪。

    許巍然看他不答話，這才反應過來：“差點忘記了，你感冒還沒好，哎...其實不用陪我來的，這里很多護工也可以幫我的?！?/br>
    不陪？再不陪就要被女護士淹沒了！ 陸轅心里簡直是咬牙切齒，然后突然醒悟，他在干什么？他有什么好氣的？要怪也只能怪顧曉雪自己沒把人看好，就像一只羊掉到狼群里了，結(jié)果還得靠他來救，當他是牧羊犬嗎??？

    醫(yī)院的走廊里，陸轅頂著一張‘生人勿近’的俊臉，然而手上的力道卻很輕，若是讓外人看到陸總居然耐著性子順著許巍然的速度走路，怕是要下巴要掉下來了。

    .....

    半小時后，兩人從醫(yī)生的辦公室出來，許巍然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悲喜，反而是陸轅神情有些恍惚，耳邊還在想之前醫(yī)生說的話。

    “許先生，就像我之前說的，您的眼部神經(jīng)遭受撞擊后就開始壞死，致使晶狀體萎縮，手術(shù)也做不到再生的。”

    “唯一的辦法，就是要徹底更換整個眼部組織。但是現(xiàn)在國內(nèi)的技術(shù)還做不到，最好去國外，還要有合適的捐贈者?！?/br>
    這個人的眼睛，......已經(jīng)惡化到這個地步了嗎？

    “曉雪，曉雪？”

    聽到呼喚的青年僵硬著轉(zhuǎn)頭，灼灼的目光緊盯著許巍然溫和卻無神的雙眼，里面仍然能倒映出他的影子，然而，卻從來也看不到他。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xiàn)在。

    就像小時候，他還是那個坐在秋千上的男孩，內(nèi)斂安靜；

    而他，被吸引，想靠近，想了解。

    不知輕重的欺凌，過分頑皮的挑釁，也許只是想得到對方的注意，然而卻把人越推越遠。

    雖然那個男孩自始至終沒有反抗，但也從未真正正視過他。

    直到有一天，陸轅看見其他人正在幫男孩和另一個女孩辦家家酒。男孩和女孩各戴著一個小小的花環(huán)，有些滑稽卻很可愛，女孩的臉通紅，而男孩那平靜的面上竟也有一絲羞澀劃過。

    那之后，陸轅再也沒去找男孩。

    十歲的時候，他的mama因病去世，他就被陸家接走了。

    陸家想要什么，他知道，陸家給他安排好了道路，要他高中結(jié)束成人就履行條約，他甚至覺得麻木的接受沒什么不好，他的人生渾渾噩噩，做個二世祖有什么關(guān)系？

    可惜，世事難料。幾年后進入高中時，他卻再一次看到了那個人。

    許巍然是穩(wěn)居全校前三的學校驕傲，而他是打架逃課，沒人敢管的陸家少爺，然而正是這樣的少爺脾氣，卻一次也沒主動惹過許巍然。

    陸大少才不會承認他膽怯了呢。

    直到高二分班，跟許巍然在一個班，陸轅都覺得是個奇跡。

    “許哥哥——” 然而，一個女孩的聲音突兀的闖進，陸轅看到一個嬌小的身影飛奔到那個人身后，而那人剛剛還平靜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個淡淡的，卻彎彎的弧度。

    這是一個令人感到陌生的溫暖笑容。

    少年突然感覺自己的喉頭哽得有點痛，他想撇開目光，卻又不經(jīng)意轉(zhuǎn)回，只看見那個人輕輕拍了拍少女的頭，而那個女孩也做了個可愛的回應。

    這個女的有什么特別的，你這個死面癱笑什么笑？

    這時候，陸轅還沒發(fā)現(xiàn)顧曉雪就是小時候過家家的那個女孩。

    他只是莫名地討厭這個女的，找著理由欺負她，這女孩的反應就普通多了，要么眼睛紅紅的，要么跑去告訴老師，陸轅會怕老師找他？

    班上的同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也沒有太過分，有些甚至以為他欺負顧曉雪是因為喜歡她。畢竟這個情竇初開的年紀，別扭的男孩總愛欺負喜歡的女孩子了。

    陸轅知道了反而更生氣。

    只有一次，女孩去找了許巍然求助。

    那個瘦瘦高高的少年站在顧曉雪前面，一點也不害怕地看著陸轅。

    “許巍然你讓開！”少年不知道自己在氣什么，只覺得心里一團團的冒火。

    那個人歪了歪頭，沒什么表情的臉上眉頭卻皺了起來.

    接下來說出的話，把陸轅的尊嚴打成了碎片。

    “......你是誰？”

    陸少在那一瞬間，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傻逼。

    “你要護著她是吧？” 少年僵了幾秒，冷笑了起來，表情驕傲卻扭曲，沒人知道他心里的悲涼。

    “有種明天中午一個人到天臺來，別他媽在這里裝英雄！”

    許巍然居然點了點頭：“只要你別再欺負曉雪了?！?/br>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自己沒說過什么天臺約架的話，那時候年少氣盛真的什么都不顧，叫了一群人到天臺，完全沒考慮后果。

    他也從沒想過，那個在他面前從未害怕恐懼的人，其實也很脆弱。許巍然本就是個文弱的學生，怎么可能毫發(fā)無損地從一群混混面前全身而退。

    陸轅后來有些心灰意冷，索性放人了.

    然而，當許巍然架著碎掉的眼鏡站起身來時，卻因為頭暈目眩沒站穩(wěn)往前倒去。

    眼睛夾雜著眼鏡的碎片，剛好磕在了天臺的水泥邊角上。

    “曉雪，你在想什么啊” 許巍然的聲音很溫和，用手拍了拍攙扶著自己的陸轅的手背，陸轅險些驚得跳開，手僵硬地攙扶著不敢亂動，生怕被那人察覺到不同。

    “我知道你在擔心，但是我沒事?！?nbsp;許巍然反而在安慰他，“只是看不清而已，還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我打算報盲人學校學習盲文。”

    “我爸媽cao心的夠多了，出國的那個建議，別讓他們知道了。”

    說完，許巍然伸出小拇指：“來，拉鉤。”

    他跟顧曉雪從小認識到大，相處的方式比較自在，也不想讓曉雪太擔心，才用這種輕松又親昵的方式約定。

    幾秒鐘后，感覺到一個微涼的手指輕輕扣在了自己的手指上，顫了顫，扣緊了。

    “好了，拉鉤了就不許變了?！痹S巍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微微的淡笑。

    ……

    陸轅把人送到了車站，直到把人送上車，還在神情恍惚地看著車開走。

    好一會以后，青年閉上眼呼了一口氣，再睜開，從口袋里拿出手機。

    “陸轍，那件事情我答應了。”

    “但是有幾件事你得幫我，條件隨便你?！?/br>
    陸宅，

    陸轍放下了電話，反光的眼鏡片后面，眼底暗涌浮動。

    他這個好弟弟啊，跟他還真的是南轅.....北轍啊。

    恐怕連自己喜歡的是誰，......都不知道。

    ......

    這邊，陸轅放下手機，抿了抿嘴又拿起來，撥通了顧曉雪的電話。

    “陸轅？學長送回去了?。俊睂γ嫔倥畟鱽磔p松愉悅的聲音，顯然面試不錯。

    “嗯。”

    他已經(jīng)感知不到自己的情緒了，只是麻木機械地說出了接下來應該說的話。

    “顧曉雪，我喜歡你，跟我交往吧。”

    ……

    交往，訂婚，結(jié)婚。即使順了陸家的意也沒關(guān)系。

    縱使要卑劣地利用別人，或者被利用也沒關(guān)系。

    至少，欠許巍然的，他會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