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蹲著，擔(dān)憂地看著他。

    “你坐?！?/br>
    他指了指旁邊的凳子，示意顧行舟坐下。

    對方聽話地坐下，看著他額頭上的傷口。

    辛初羽無力地勾了勾唇角，“這個不要緊?！?/br>
    “顧行舟，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你聽一聽好不好？”

    他神情可憐極了，帶著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絕望和迷茫。

    顧行舟坐得離他更近了一些。

    “我還很小的時候，爸媽就離婚了?！?/br>
    “mama帶著我。我每年都會見一次爸爸?！?/br>
    “因為我是個雙兒，在我爸爸那個圈子里是可以賣大價錢的，所以他就每年見一次面，用打量貨物的眼光打量我，看我長歪了沒有，再決定給不給我生活費?！?/br>
    “后面爸爸要再婚，聽說那個女的家里很有錢，眼睛里面容不得沙子，mama就帶著我搬到了騰沖?！?/br>
    “我小時候應(yīng)該挺乖的吧，我也不記得了，但是不知道為什么老挨打?！?/br>
    “但是在騰沖的時候，我應(yīng)該還挺開心的。隔壁的鄰居是個大我八歲的小哥哥，他對我很好，算是我人生中為數(shù)不多幾個對我好的人?！?/br>
    “結(jié)果后面，他不打一聲招呼就走啦，我天天在他門上等，想著他帶我去山里找果子吃。”

    “可是我天天等，他也沒有回來。我那么小，找不到人就哭，一哭mama就又開始打我?！?/br>
    “索性到了后來，我連他長什么樣都忘記了。”

    “你看，我是不是很賤，別人對我稍微好一點，我就得意忘形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想著人家能永遠對我這么好。”

    “可這不過是別人生活中一點微不足的插曲罷了，也許是見我可憐，也許是覺得我小時候長得可愛，才愿意施舍我?！?/br>
    “是我自己犯賤，覺得人生總會有那么一點光亮。卻不知道，有些人，一輩子就如那永不得天光的苔蘚，是一點光亮也無的?！?/br>
    “后來mama帶我回了北京，改了姓變了名，我就再也沒去過騰沖?！?/br>
    “我總覺得mama過得太苦，應(yīng)該對她好一點，再好一點?！?/br>
    “可是，她是第一次當(dāng)mama，我也是第一次當(dāng)孩子呀，為什么總是我忍讓著她，而不是她去多呵護照顧一下我呢？”

    “她在我上初中的時候說，‘你小時候特別開朗活潑，怎么現(xiàn)在變成這樣了呢？’”

    “我也想知道，我也想知道為什么變成這樣了呀？如果她能多愛我一點，不那么打我，不那么給我施加冷暴力，讓我去討好她，那我是不是就不會這么自卑敏感了呀？”

    “我如果有一個愛我的爸爸，是絕對不會和顧隨舟談戀愛的?！?/br>
    “我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累，我每天都得挖空心思去哄他，防著他變臉，那樣就真沒有人對我好了?！?/br>
    “就為了他高興時對我的好，我便忍了兩年多。其實現(xiàn)在想來，何苦呢？不和他談戀愛，我說不定還能更快樂一點?！?/br>
    “我也不想嫁到顧家來當(dāng)共妻的。顧行舟，如果我能選擇，絕不會做把自己賣掉這么下賤的事情?！?/br>
    “她生病了，我沒有錢給她治病，我沒有辦法了?！?/br>
    “我真的...好累啊?！?/br>
    失血過多再加上精神崩潰，辛初羽差點一頭栽倒到噴泉里面去。

    他直接昏迷了，還好顧行舟及時扶住了他。

    顧泊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來的，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顧行舟左臂從膝蓋穿過，抱著昏過去的辛初羽，路過顧泊舟的時候停頓了一下。

    “大哥，小羽就是我要找的人。”

    “你如果不愛就盡早放手，我?guī)∮鸱殖鋈ド睢！?/br>
    說罷也不管顧泊舟聽到這話什么表情，徑直上了樓。

    他輕柔地替辛初羽脫掉衣服，把對方放在床上。

    看著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跡，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他拉著辛初羽的手，注視著對方的睡顏，等家庭醫(yī)生過來。

    顧行舟從來不知道，他的音音這些年居然過得這么苦。

    他十四歲的時候患了很嚴重的病，各個醫(yī)院都去過了，查不出來什么問題。

    與顧家交好的一位大師算了算，說他要遠離親人的身邊，去云南邊陲養(yǎng)兩年身體才會好。

    所以他去了騰沖。

    他的鄰居是個小團子，六歲大一點的人，長得白白嫩嫩，比弟弟還漂亮一些。

    他搬過來的第一天，小團子就偷偷跑過來，抓了一大把給他吃的核桃在手心，纏著他的腿要一起玩。

    他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把初高中的書讀完了，倒也不用上學(xué)，一天就帶著小團子去爬山摘果子。

    因為不能和家人們見面，開始他是把小團子當(dāng)?shù)艿軄碚疹櫟摹?/br>
    小團子悄悄告訴他，自己叫音音。

    開始跟在他身后，還怯怯地叫哥哥；后面混熟了就跟個小魔王一樣，一旦他不答應(yīng)就哭。

    偏偏那么漂亮一張臉，癟癟嘴流幾顆金豆豆，他就會手足無措。

    小團兒身體不好，每周都要打針，偏偏愛吃栗子。

    栗子性寒，吃了又不好消化，但不給他吃他就哭，給他吃多了也會哭。

    那次背著他吃了好多栗子，肚子疼得直哭，又不敢讓mama知道，顧行舟只能無奈嘆口氣，抱在懷里給他揉。

    揉著揉著小團兒就睡過去了，他看著臉上還掛著淚痕，睫毛被打濕黏在一起的人，突然意識到自己不僅僅把對方當(dāng)?shù)艿堋?/br>
    可能是喜歡上了這么大的小團子，想看著他長大，甜甜地跟在自己身后叫哥哥。

    隨舟叫他哥哥只會感到厭煩，但一想到音音能叫他哥哥，就開心得不得了。

    云南物產(chǎn)豐富、氣候又好，他們每天都一起發(fā)掘美食，看著小團兒腮幫子鼓鼓的，是讓他最有成就感的事情。

    他倒也沒有按大師說的那樣多待兩年，五六個月之后由于母親生病危在旦夕，就回去了。

    消息是走的那天晚上知道的，他還沒來得及跟小團兒說。

    去隔壁敲門，是音音mama開的，說音音已經(jīng)睡了。

    他把地址和聯(lián)系方式都留給阿姨，說讓音音照著這個聯(lián)系他。

    好幾個月沒有見來信，他等不及再回了一趟騰沖，發(fā)現(xiàn)之前小團兒住的地方已經(jīng)被一把大火燒了個干凈。

    顧行舟發(fā)了瘋一般去問周圍的鄰居，說是租客兩月前已經(jīng)搬走了，唯一知道他們?nèi)ハ虻姆恐魅以谒麄儼嶙咧笞×诉M來，卻都被大火燒死了。

    他覺得這場火來的蹊蹺，但當(dāng)時邊境太亂了，政府形同虛設(shè)，幾乎什么線索都沒有。

    他這些年一直沒有放棄尋找，但由于孫家和辛姿的刻意隱瞞，等同于大海撈針。

    他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小青梅了。

    當(dāng)年的大火是孫遠老婆放的。

    她實在是看孫遠前妻和孩子膈應(yīng)得很。

    但派過去干這事的下屬是自己親戚，腦子不好，問都沒問里面住的是誰，就一把大火把房子全燒了。

    后面請了當(dāng)?shù)毓賳T吃飯又塞了錢，這件事便不了了之。

    正因如此，辛姿拿住了他們肆意縱火的把柄，這些年也一直低調(diào)做人，兩家便相安無事。

    但顧行舟想不通的是，當(dāng)時辛姿明明不介意他和自己的兒子一起玩，卻為何又不告訴音音他離開的原因，而是在一提起他的時候就開始打音音。

    沉沉吐出一口濁氣，今后他的小青梅，有他來守護，再也不會受傷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