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正值難舍難分之際，病房門被煞風景地推開，看清來人之后，溫席甄的臉色變得有些不好看。

    同樣臉色難看的還有推門而入的洛修然。

    屋內兩人這種姿態(tài)，配上洛云誰還沒止住的哭音，還有覆在軟處曖昧不明的手，想不誤會都難。

    看在白大褂的份上，洛修然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將溜到嘴邊的優(yōu)美詞匯咽回了肚子里，咳嗽著清嗓，繼而沉聲道：“這位先生，這里是病房?！?/br>
    言下之意，還不趕緊放開？

    溫席甄懶散地哼出一聲鼻音，箍緊了懷里有些掙扎的人兒，輕而短促地命令道：“腿夾緊我”，然后將人像個無尾熊一樣抱起往床邊走。

    說好的在醫(yī)院聽醫(yī)生的呢？什么叫做用完就扔？某洛姓醫(yī)生此時深刻地體會到了。

    “躺好”，溫席甄把人放在床上，順手把病號服散開的扣子系到了第二顆，尤嫌不夠似得將被子拉到了洛云誰的脖頸處，惡狠狠地小聲威脅：“不許蹬被子，不然就收拾你?！?/br>
    起身的時候褲子被從被子下方探出的手抓住了，床上的人眼巴巴地看著他，溫席甄見狀失笑，握住那只手塞回被子里，“我去給你擰個熱毛巾擦臉，一分鐘。”

    “好”，洛云誰向被子里縮了縮，目光瞥向面色不虞的洛修然，“修然，你來找我？”

    修然……叫得這么親切順口……

    溫席甄拎著毛巾往外走的時候嘴巴歪了歪，沖著劉海吹了口氣，心道：頭發(fā)又長了，真討厭。

    “不是，我找這位”，洛修然在兩人錯身的時候準確地拍上溫席甄的肩膀，“你跟我出來一下?！?/br>
    溫席甄原本心里對洛修然這個人就有點不爽，偏頭看到肩膀搭著的手更是來氣，于是略微用力將其甩開，“找人就找人，別動手動腳，這是病房?！?/br>
    氣氛陡然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別吵”，洛云誰拉著被子要坐起來勸架，被溫席甄瞪了之后又忐忑著躺了回去，被子擋住半張臉，慫慫地開口：“你們有話好好說么……”

    “有醫(yī)囑要跟病人家屬說，聽不聽隨你”，洛修然看看床上的人，又看看溫席甄，說話時表情紋絲不動，只是開門和關門的聲音能聽出幾分怒氣。

    溫席甄對此充耳不聞，但對洛修然要說的事情有些在意……

    “我出去一會，再給你點個外賣？想吃什么？”用熱毛巾給洛云誰擦凈臉上的淚痕之后，溫席甄又拿另一塊毛巾幫他擦手，邊擦著捏著邊輕輕問道。

    躺著的人聞言輕輕搖頭，“先生等一下還回來么？明天還要上班……”

    從中心醫(yī)院到洛氏娛樂比從家走多了七八公里的路程，而且早上門診掛號的人多，這里每逢早高峰就是堵車重災區(qū)，連醫(yī)生護士上下班都成問題，如果溫席甄選擇從這里去公司，那至少要提前一個小時出發(fā)。

    那可是彌足珍貴的，屬于工作日早上的一個小時睡眠……

    “等一下就回來，別睡等著我，玩會手機？你手機沒電了，用我的”，溫席甄將手機拿出來，干脆利索地關閉了面部識別，然后塞進洛云誰手里，“隨便玩，我先出去了?！?/br>
    “唔喔”，一向秉持非禮勿視的洛云誰拿著還殘留體溫的手機，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看。

    不過溫席甄說了隨便玩的……洛云誰手指輕輕上滑，在溫席甄最近的游戲列表中尋覓……

    如果有人此時在這，一定會問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不然怎么會笑得這么甜。

    ……

    “還以為你不出來了?！?/br>
    溫席甄剛出病房就看到洛修然正倚在對面，手指夾著一根沒有點燃的煙，白大褂隨意疊起掛在手臂上，襯衫解了兩個扣子，領帶也散開掛在頸間，看上去就不像個正經醫(yī)生。

    要是平日就以這副模樣出現在患者面前，醫(yī)患之間的信任估計很難建立和維系。

    “別這么看我，我下班了。剛才查房算加班，走吧，云錦那個急脾氣，再等一會估計就要為我們表演天臺速降?！?/br>
    洛修然沒等他回應，推開防火門，沿著樓梯一階一階往上走。溫席甄跟在后面，懶得吐槽為什么不坐電梯上樓。

    “可來了，再過會我就跳下去找你了?！?/br>
    洛修然推開天臺的門，晚風拂面的同時，洛云錦就像個被點燃的炮仗似得沖了過來，他見狀扭頭對著身后的溫席甄聳了聳肩，仿佛在表達“我說的沒錯吧”。

    天臺上除了洛云錦，還有遠遠站在護欄旁邊的喬安可，見人來微微揚了揚手就算是打招呼，溫席甄也沖對方點了點頭。

    “洛修然，剛才就讓你跟我說你不說，非要叫上大侄子，現在人齊了，可以說了吧？那個什么西泮東泮的到底有沒有影響？這有什么可賣關子的？”洛云錦沉不住氣，在洛修然手指捏爆煙里的爆珠的同時將煙搶了過去，“別抽了，快說?！?/br>
    “喏，這個”，洛修然沒直接回答，反而從襯衣口袋里夾出一張紙，越過洛云錦直接遞到了溫席甄面前，“這是我跟云誰當年簽得合同，可以證明我們之間純潔的金錢關系。”

    溫席甄原本的注意力都在他小爸的健康狀態(tài)上，這會手里多了張紙一時沒反應過來，眼神中帶著茫然。

    白紙被月光打成了淺藍色，透過稀薄的光線，看得到最上面白紙黑字的寫著“合同”兩個大字，里面大概約定了雙方的義務和責任，然后合同終止的條款明明白白的加粗了一條：“乙方不得與甲方發(fā)生調教以外的任何親密關系，包括不限于：戀愛、親吻、擁抱、床上行為。”

    “……”

    有點狠……

    “我……”溫席甄淺淺嘆息，又緩緩開口，“并不非常在意這些，不過謝謝你給我看這個，至少說明小爸對我還是有點不一樣?！?/br>
    “嘁，你跟我想得倒是真有點不同”，洛修然將自己從洛云錦的糾纏中掙脫出來，點了煙抽了一口，白煙消逝之后，他雙手交疊著撐住護欄，抬頭看了看將圓的明月，“不過這樣也好，也印證了我的初衷大概是沒錯?！?/br>
    “你說人話行不行？”洛云錦炸著毛被喬安可抱住，兩只胳膊就像翅膀似得上下撲棱著，“別賣關子了，你是我親爹，爹！急死我了……”

    洛修然如有深意地賞了洛云錦一個關愛的眼神，又吸了一口煙，唇間煙霧繚繞，連說出的話都帶了幾分仙氣：“以下內容，希望你們能夠對外人保密?！?/br>
    話音落地，洛修然卻像是陷入了思考，半天才繼續(xù)說：“這次他挺幸運，不知道是不是下藥的人本意沒想害他太慘，氟硝西泮的劑量并沒有到達可以成癮的程度?！?/br>
    “這不是挺好的么？你吊了我這么久，還以為出大事了”，洛云錦靠在喬安可懷里來回晃動，“不過要就只是這樣，你也真不至于把人叫上來才說，也沒有什么可避諱的?！?/br>
    “嗯”，洛修然淡淡地看了溫席甄一眼，后者沒有什么太多反應，只是神情專注能看得出在聽他說話。

    “云誰之前沒有在中心醫(yī)院建檔，剛才給他寫病歷的時候，留意到了他之前……大概是在他19歲至24歲期間的五年里，有C市各個醫(yī)院林林總總67條入院記錄……原因全部都是營養(yǎng)不良過度饑餓……”

    溫席甄聽到這里，心中微微一驚。

    67條入院記錄……過度饑餓……這些詞似乎哪一個都不該與如今病房中的那個人掛鉤，對面的洛云錦顯然也是這么想的，驚訝得連追問都忘了。

    洛修然說話聲音很低，說到一半又哽住，抬頭看看遠處的燈火，夾著煙猛吸一口，似乎在努力消化什么情緒。

    “回想起來，那段時間應該是他大二到大五畢業(yè)，我跟他是同學，但是算不上熟悉，或者說大學的時候全班同學都跟他不是很熟，他住在校外，上課的時候會出現，偶爾神情懨懨上課時精神狀態(tài)也不好。雖然那時候他一副厭世的樣子還瘦得幾乎脫了相，但架不住就是骨相好，而且成績也好，所以總有人想要接近或者給他幫幫忙，這時候他就會驚惶地躲開，久而久之，全班同學都覺得他精神有些問題?！?/br>
    “他不加同學的聯系方式，有些大一時加了他的，后來也被莫名其妙的拉黑了。偶爾他會間歇失蹤幾天，然后再出現時精神狀態(tài)就更差。記得有一次他上課暈倒了，我們把他送去了校醫(yī)院，他躺了一整天發(fā)了高燒，醒來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收拾東西往家跑，那次之后他有五天沒來上課，不過臨近期末醫(yī)學生都忙得不可開交所以沒人注意到這一點，我之所以留意，也是因為我們是同一個小組，雖然沒說過話?！?/br>
    洛修然低頭重重嘆了口氣，氣氛探話內容而逐漸沉重，天臺上除了風，似乎只剩下他講述的聲音，“我當時覺得可能優(yōu)秀的人就是有怪癖……而且他雖然恍惚，卻也沒犯過錯，優(yōu)秀又冷淡，當時也暗戳戳地想過，沒準是人家就走這個路線……”

    “后來……去他媽的路線”，洛修然自嘲著又罵了一句，“我那時可真是傻逼……”

    “畢業(yè)的時候組內的導師準備推薦我們兩個保研，然后讓我們合作一篇論文發(fā)表在業(yè)內雜志上，可到了截止當天的時候，卻找不到他”，洛修然轉身，在墻上碾滅了煙頭，墜落的火星子在空中最后釋放了一次光芒，然后歸于暗淡的夜色。

    “原本他失蹤也不是新鮮事，但那次就是覺得不一樣，可能就是第六感？我們已經改了五六稿了，覺得他沒道理在那個節(jié)骨眼上放棄”

    “所以我報警了，警局說超過4時才能立案，我撒謊說已經三天了?！?/br>
    “可能我長得比較像好人，警察相信了，可是城市那么大，隨便什么犄角旮旯里都能藏人……”

    “最后我找到他的時候，他被鎖在地下室的鐵籠子里，手腳掛著鐐銬，身上的傷口已經開始潰爛，整個人發(fā)著高燒，話都不會說，送到醫(yī)院醫(yī)生說他可能已經餓了超過七天……那時候似乎之前的全部都有了解釋……”

    “后來他被接走了，再后來我聽說他當時有個男朋友的，但是對方出任務犧牲了，身為醫(yī)生，我第一次為了死亡而感到慶幸和卑劣的欣喜”，洛修然苦笑著，手指插進發(fā)絲之間，靠著護欄坐在地上，周圍一片安靜。

    “我草他大爺的姓周的！cao！敢他媽的這么對我哥！”洛云錦突然破口大罵，罵到最后哭得發(fā)抖，抹著眼淚含含糊糊地說著，“我還以為他離開家那幾年……我以為他過得挺自在的……”

    “前后的事我不太清楚，我不知道洛家本家是怎么讓接班人淪落至此而袖手旁觀”，洛修然的話儼然帶了鼻音，抬頭看向一旁不語的溫席甄。

    “話已經說了這么多，也不在乎多說一句，或許你已經發(fā)現了，他的身體情況和精神狀況并不適合在圈子里……我之前想過逐漸幫他減少這種需求，可好像適得其反……”

    “不過你剛才說，他對你跟我不同，萬一你行呢……”

    溫席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回病房的，耳畔好像還回響著洛云錦的罵聲和洛修然無奈的嘆息……

    他輕輕推開門，看到洛云誰正趴在床上，兩只小腿翹起來回擺動著，游戲語音里孟千城正指揮著他往街對面跑，可是他好似原地迷了路，小聲嘟囔著，“對面……在哪……”

    溫席甄靜悄悄地走過去把人圈住，用手覆上他的手指，“在這。”

    溫席甄將下巴靠在洛云誰的肩膀上，引導著那人略帶笨拙的cao作，薄薄的指尖被捏在手里，帶著更深露重的寒涼。

    洛云誰打了個噴嚏又哆嗦一下，cao作中斷暴露了位置被人擊倒，等待支援的時候，溫席甄把人又往懷里抱了抱，心里想著：是啊，萬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