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你找死??！”同伴趕緊捂住了那人的嘴，眾人的視線卻是再次落在了顧星舒身上。

    像，太像了。

    清州距離帝都很近，當(dāng)年名揚天下的顧星舒他們自然是見過的，帝都太子之亂就是顧星舒一人平叛的，那時候滿城風(fēng)雨，百姓四處奔波，就怕自己被牽連，這清州城有不少人來自帝都。

    包廂門一關(guān)，終于將外面各種喧的聲音關(guān)在了門外，文祖福將自己脖子里的金算盤擺好，保證能讓大家一早就瞧見他是富家公子才肯罷休。

    “公子，你今天好威猛?。　?/br>
    顧星舒心想你總算說了句有用的。

    “哎，你身邊那猴呢？”文祖福插嘴問。

    “我身邊的猴一直都只有你一個?！鳖櫺鞘嬲砗靡路?，讓摸瓜出去玩，不用伺候，他有事問文祖福，摸瓜不像春竹和順滕，這小子嘴沒個把門，什么都要往外說。

    文祖福見他出去連忙起身坐在了顧星舒旁邊，他認(rèn)真問道：“今天這事一天之內(nèi)都會傳遍整個清州城，你想好怎么應(yīng)對了嗎？萬一帝都那位知道了怎么辦？”

    顧星舒心說：能怎么辦？你都把人帶家里吆五喝六拜了把子，只能指望你那點兄弟情到時候給大家留個全尸了。

    他端詳著看了一會，突然發(fā)現(xiàn)文祖福脖子上有傷，他快速出手抓住，趁文祖福沒反應(yīng)過來時一把撕開了他的衣服。

    顧星舒：“……”

    文祖福：“……”

    文祖福胸口慘不忍睹。

    顧星舒啞口無言，松開手尷尬的咳嗽了幾聲：“你那……那小娘子，挺野啊?！?/br>
    文祖福紅著臉坐在了顧星舒對面：“臭流氓，自己耍流氓也就算了，還撕我衣服！”

    顧星舒喝茶，裝作沒聽到，他還以為是文祖的受傷了，結(jié)果滿身都是小貓撓的爪印。

    “文老板，你對當(dāng)年顧將軍的事情，知道多少？”顧星舒岔開了話題。

    文祖福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最近總是打聽人顧將軍的事情？”

    顧星舒隨口應(yīng)道：“順滕摸瓜的父親當(dāng)年是顧星舒的副將，我問過順滕，當(dāng)年在遼東戰(zhàn)爭結(jié)束后，他父親回來過一次，說是要跟著顧將軍進都接受封賞，但至今未歸?！?/br>
    文祖福起身打開門去交代了一些什么，回來將包間的窗戶也關(guān)上，這才小聲說道：“顧三郎，這些事情不是你該cao心的，我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樣？人都死透了難道你還想為了兩個仆人去和皇上作對嗎？！”

    文祖福從沒有過的認(rèn)真讓顧星舒不免愣住了。

    他一直認(rèn)為文祖福也就是個潑皮無賴，好色之徒，此刻這么認(rèn)真的警告他，反而讓他想到一個問題。

    他低估了文祖福，乃至顧府和所有人。

    他重生在德安十年，這幾年發(fā)生了什么樣的變化他不清楚，也只能尋人來問，可問的沒有親眼見的多，到底是做不得真的。

    “我沒想和皇上作對，只是總覺得我和顧將軍長得太像，父親說過他是我們顧家救命恩人，我就不明白，好奇當(dāng)年到底因為什么皇上把他殺了?！?/br>
    “能為什么，他把持著重兵不放，五十萬大軍啊?！蔽淖娓Ｉ斐鍪终苹瘟嘶?，嗤之以鼻，“那可是五十萬大軍，沒人聽皇上的命令，派出宣旨的御史大人被當(dāng)場砍了腦袋，你如果是皇上，你會怎么想？”

    顧星舒心里一驚，殺了御史？怎么可能，他從來都沒殺過御史！

    “自古兩方交戰(zhàn)不斬來使，更何況是我大楚的御史，誰敢砍了御史的腦袋？”

    “你也知道那人殺不得對不對？”文祖福見他不說話，重重點了一下桌子，“但聽說當(dāng)年顧星舒不僅僅殺了這一個！”

    顧星舒張口結(jié)舌，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以及反駁他沒干過的事。

    “沒話說了吧？”文祖福哼笑一聲，嘲弄道，“我勸你少參合那些事情，本來你身份就很敏感，你知道在我心里顧星舒算什么嗎？”

    顧星舒猛地抬頭看向他，面無血色，抿唇不語。

    文祖福說過，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是他最敬佩的將軍！

    文祖福狠狠道：“算條狗！”

    顧星舒握緊了拳頭，訥訥地回問了一句：“你不是說他是你這輩子最敬佩的人么？”

    怎么會是條狗呢？

    “這你也信，你不也這么想的?！蔽淖娓o言道，“你可能忘了，但我沒忘記?！?/br>
    顧星舒紅著眼睛低頭喝茶，不再自討沒趣。

    “你說當(dāng)年遼東站結(jié)束以后，他私自去和親也好，跟那什么狗屁公主生孩子也好，你既然已經(jīng)投敵叛國了，那就不要再回來。一年的時間整個京城都在傳他如何和那公主恩愛兩不疑，圣旨一道一道傳入遼東，他都無視，一年后回來突然說他殺了達爾罕，可你知道嗎？”

    顧星舒突然想有種不好的預(yù)感，果然，只聽文祖福一字一句說：“達爾罕根本沒死！”

    “晃蕩”一聲，顧星舒手中的杯子落在桌上，他整個人仿佛被雷劈了一樣，下顎下垂，那雙迷人又多情的眼睛瞪大，眼睛和眉毛微微抬起，牙根發(fā)麻，震驚的連呼吸都忘了。

    文祖福見怪不怪，因為這事他和顧衡都知道，只是一場大火燒的顧衡腦子有問題，還和以前變了個樣，要不是他太熟悉這個人，甚至都要懷疑這顧衡真被狐貍精附體了。

    “所以你問我為什么要說他狗，他是皇上最信任的將軍，當(dāng)年京城不到五萬的兵馬全部交給了他，而顧星舒卻為了一個蠻子公主要和大楚作對，不殺他難道留著讓他來殺我們大楚嗎？”

    顧星舒已經(jīng)徹底說不出話了，不是他啞巴了，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該回什么。他能告訴文祖福，其實他知道，當(dāng)年達爾罕死在了顧星舒手里，首級都帶回了京城，不可能沒死。他留在蒙古也不是為了納達爾公主，他有苦衷啊，他能說我就是顧星舒，我可以給你解釋一切，你信我嗎？

    不信的，因為事情已經(jīng)成了定局，對他來說那已經(jīng)是上一輩子的事情了。

    那楚蕭也不信嗎？

    當(dāng)他聽到滿朝文武都說他要叛國時，與達爾罕時勾結(jié)造成假死現(xiàn)象時，楚蕭是不是也信了？

    “可是，可是我覺得顧將軍不會說謊，他去了一年回來，肯定是有什么苦衷的。”

    “顧三郎，你何時變得這么善良了？”文祖福見他嘴唇發(fā)白，伸手揉了揉他的臉，滿不在乎的笑道，“你對他的事情這么上心做什么，要不是他，你也不至于過成這樣?！?/br>
    “可他已經(jīng)死了。”顧星舒低聲喃喃自語，“而且我這樣也不全怪他，我自己也有原因?！?/br>
    “死了又怎樣，他連胎都投不了，皇上根本沒讓他去投胎?！?/br>
    顧星舒全身繃緊，頭皮發(fā)麻，他幾乎是用盡了力氣才問出接下來的這句話：“什么意思？”

    “哼。”文祖福又是一聲輕蔑的哼笑，“什么意思？顧星舒的尸體被御林軍從空寂崖下找到，皇上沒有安葬他，而是把他鎖在了皇陵旁邊的墓地里，皇上還專門為他修建了一個“奴隸墓”，到現(xiàn)在他估計都投不了胎，要世世代代在帝王面前俯首稱臣，連畜生道都輪回不了！”

    顧星舒怎么走出的文福茶樓不知道，等他反應(yīng)過來時自己已經(jīng)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走著，剛剛還晴朗的天空中飄著雷震大雨，洗刷著他的臉頰。

    他抬頭看向黑壓壓的烏云，輕聲問道：你們也在為我打抱不平嗎？你們也覺得我顧星舒不值得，是嗎？

    那滿天的烏云密布，珍珠大的雨點就像在空寂崖死去的冤魂一樣，“啪啪”無情的打在他的身上。

    痛，好痛啊。

    誰來抱抱他，誰救救他，誰來可憐可憐他？

    他顧星舒重活一世，居然會這么快覺得死了比活著，死了至少什么都不知道，死了，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更不用再聽到那人對自己是多么狠心的。

    死無葬身之地，尸骨未寒卻被下了詛咒，永世不得超生，怪不得……怪不得他顧星舒死了那么久還沒投胎，來來回回，還是顧衡救了他一命。

    顧星舒跌倒在地上，痛苦奪去了他僅有的力氣，他低頭埋在了污水中，心中無比凄涼：楚蕭啊楚蕭，你當(dāng)真是……恨我到了這般地步，連個衣冠冢都不許世人給我立，將我壓在你們楚家人身下永世不得超生，好啊，好啊，好的很??！

    ＊＊

    從這天后回去后，顧星舒在床上又病了一個月，等他再次能下床的時候，晚秋都已經(jīng)過了。

    他前世不怎么生病，身子皮實一般的頭疼腦熱也找不到他身上，唯一一次大病是在遼東。

    那時他和達爾罕兒子蘇日勒和克大戰(zhàn)三天三夜，又是暴雪天氣，兩方都陷入了苦戰(zhàn)中，沒有食物，沒有水，餓了渴了都是拿雪充饑，當(dāng)時他右肩已經(jīng)受了重傷，那是被蘇日勒和克手中鐵錘砸傷的。

    重達四百斤的鐵錘，要是他反應(yīng)再遲鈍一點，砸碎的就不止是肩膀，而是腦袋。

    之后他帶著僅剩下的幾名將士沖出突圍，他甚至都做好了戰(zhàn)死沙場的準(zhǔn)備，可又想到離別前那人赤紅不舍的眼神，他想自己還沒看到太平盛世，還沒看到他成為一代君王治理天下。

    他終究死里逃生活了下來。

    殺了蘇日勒和克的同時，他肩膀也被鐵錘砸碎了。

    之后的事情他都不記得了，當(dāng)時他是被許虎和另外一個戰(zhàn)士拖回了營地，帶去的三萬人馬，只剩下了不到十個人，那是一場惡戰(zhàn)，讓顧星舒至今想起都會膽戰(zhàn)心驚的害怕。

    后來他聽軍醫(yī)講過，要是再晚一點回來，那整個肩膀都會廢了，因為他的肩膀已經(jīng)被鐵錘砸碎了。

    可是兵臨城下，主將倒下軍中士氣低落，他必須重新站到主帥的位置上。

    那個時候，他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