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怎么，不喜歡王姨準(zhǔn)備的飯菜？吃得這么少?！鼻棺⒁獾教K展餐盤里的牛排只動了兩三口。

    “沒，牛排很好吃?！碧K展叉起一塊帶血的牛排送進(jìn)嘴里。

    “明天幾點(diǎn)考試，我送你?！?/br>
    “不用了，這個星期早八都是你接送，明天我自己去吧?！?/br>
    “這小區(qū)你走出去都要半個小時，更別提打車了，我送你?！?/br>
    “行?！碧K展勉強(qiáng)揚(yáng)起嘴角。

    “不想笑就別笑了，難看死了。今晚別復(fù)習(xí)了，早點(diǎn)睡吧。”

    蘇展搖搖頭，他突然覺得喉嚨發(fā)癢，胃部一陣翻涌，剛下肚的美味牛排也變了腥臭的泔水，要從食道里翻涌而出。他推開餐椅，捂著嘴沖進(jìn)洗手間。

    他蹲在馬桶邊聽到身后的動靜頭也沒回，“別進(jìn)來?！?/br>
    “你沒事吧？”

    “沒事，正常反應(yīng)?！?/br>
    “你管這叫正常反應(yīng)？”曲焦站在洗手間門口，一臉嚴(yán)肅。

    “每次考試前都這樣，習(xí)慣了?！?/br>
    “只是一場期末考而已，有這么嚴(yán)重嗎？”

    “呵，你跟我那個大哥還真像，什么‘不過是一場期末考而已，有什么好復(fù)習(xí)的，反正我也沒考過第一名以外的名次?！也皇悄銈儯皇悄銈冞@種含著金湯匙長大的精英，也不是你們這種凡事都游刃有余的天才。我光是要跟上那些莫名其妙的課程就耗費(fèi)了全部的力氣。所以，別再問我何不食rou糜了。”

    “天才……嗎？”曲焦突然覺得后背有些刺痛，他不安地摸了摸后背，卻什么都沒摸到。

    “我不知道蘇項(xiàng)有多優(yōu)秀，但我可不是什么天才。更何況蘇項(xiàng)怎么樣關(guān)你什么事，你就不能想想自己到底想做什么，想成為什么樣的人嗎？”

    “誰不想做自己想做的事？”蘇展從洗手臺上抬起眼，從鏡子里看到曲焦站在他身后，手里拿了一根毛巾，他沒有接，“我有選擇的權(quán)利嗎？算了，你這種人，又怎么會明白！”

    “但你明明不是這樣的人，不是這么容易屈服的人。”

    “你認(rèn)識我多久？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

    “我只是希望你做選擇的時候是從自己內(nèi)心出發(fā)，而不是因?yàn)樘K家，為了向外界證明什么。你捫心自問，你是真的喜歡學(xué)法律，還是只是想當(dāng)一個合格的蘇家人？”

    “夠了！”蘇展轉(zhuǎn)過身，惡狠狠地盯著曲焦，“你說得對，你說得都很對！我根本就不喜歡這個專業(yè)，學(xué)得也很吃力。但是我能怎么樣……曲焦你知不知道，有時候你實(shí)在太理智、太高高在上了。你講究邏輯、講究效率。這樣的你，實(shí)在……”

    “實(shí)在什么？實(shí)在像個AI？”

    “AI？你別說，還真像?！碧K展念叨著那兩個字母，忍不住冷笑出聲。

    曲焦在跟他交往的這段時間里，行動上對他予取予求，關(guān)懷備至，但每當(dāng)他想確認(rèn)這份感情的真假，曲焦都會默默退后，那些旖旎便也轉(zhuǎn)瞬即逝了。

    所以蘇展更愿意跟他在床上交流，深入他濕潤的巢xue，撞擊他肥碩的臀部，捏緊那細(xì)腰，用力吮吸他的嘴唇。每當(dāng)這時，曲焦的身體語言，他的反應(yīng)，讓蘇展有種感覺，自己是與他完美貼合的，同步思考的，親密無間的，也是愛著彼此的。

    但現(xiàn)在……

    “行了，別說了，你讓我很混亂?！碧K展拿起地上的背包，“我們分開冷靜一下吧，我先回宿舍了?！?/br>
    曲焦看著蘇展離開，就這么在走廊站了半個小時，確認(rèn)那扇關(guān)上的門不會再打開。之后他神色如常地拿起吸塵器做起清潔工作，然后是拖地，清掃一樓的廚房和洗手間，連那些原本可以用洗碗機(jī)清洗的鍋碗瓢盆都仔細(xì)清洗了一遍。

    就這么不急不躁地干了幾個小時，天色早已暗了下去，他卻絲毫不覺得疲憊，也沒有進(jìn)食的欲望，他估算了下打掃完二樓需要多長時間，又馬不停蹄地行動起來。當(dāng)他正在書房打算將所有書籍按專業(yè)、國籍、作者重新排列一遍時，洗衣房里的烘干機(jī)響了起來——之前放進(jìn)去的衣服烘干了。

    他把衣服從烘干機(jī)里抱出來一件件折好，他看著蘇展厚實(shí)的外套、他寬大的衛(wèi)衣、讓人有些害羞的尺寸過大的內(nèi)褲，他像個斷了電的機(jī)器人，突然失去動力，一下子跪坐在地上。

    他將臉埋進(jìn)衣服堆里，想象自己就在蘇展懷里。他聞著衣服上洗滌劑的香味，想象蘇展就在觸手可及處。齒縫間隱忍地嗚咽慢慢擴(kuò)大，最后變成了號啕大哭。

    我搞砸了，蘇展要跟我分開，他不會再回來了。他不再需要我了。

    我還是搞砸了。

    ……

    曲焦第一次見到蘇展是在好幾年前，那年才他十七歲，是深嘗痛楚的十七歲，也是對性依賴成癮的十七歲。每當(dāng)他從信馬由韁的性幻想中獲得滿足時，他總會想，我就不能去找一個真實(shí)性伴侶嗎？比起玩具，真人難道不是更能滿足我嗎？我甚至可以找不止一個性伴侶？只是身體上的發(fā)泄，人人都有這種需求，這又有什么錯。找一個性伴侶的想法漸漸在曲焦腦子里成型，奈何找不到途徑，一直未能實(shí)施。

    直至丁情生日那天，重感冒的他被邀請到一個夜店的包廂里。他到的時候party已經(jīng)過半，蛋糕被抹得到處都是，桌上巨大的香檳塔不知被誰弄塌，那些聲色犬馬的年輕男女絲毫不懼陌生人的闖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有夜盲癥的曲焦不得不湊到人前，仔細(xì)查看每個人的臉龐尋找丁情的身影。還好他因?yàn)楦忻皫Я丝谡?，沒人認(rèn)出他，他便也不覺得尷尬，他只想把禮物交給丁情就離開。

    坐在角落的幾個年輕男人從他進(jìn)門時就一直盯著他，一個眼神交流后紛紛露出猥瑣的笑容，其中一個棕發(fā)男子捅了捅金發(fā)男人，“還不去？”

    “又是我？”

    “誰叫你今晚穿得特別符合這些小孩的胃口，斯文敗類嘛。”

    金發(fā)男子忍不住笑起來，又將襯衫扣子解開一顆，“這點(diǎn)你倒說得沒錯。”

    “拿去吧，這杯特制飲料。兄弟們今晚的幸福就靠你了。”

    “瞧好了您，五分鐘后后巷見?！?/br>
    曲焦看著眼前來搭訕的男人，對照著腦子里的表格，將他從臉蛋到身材都打了分。人看起來也很溫柔，不像是會亂來的。合格。

    “我叫Able，你呢？”

    曲焦想起自己帶著口罩，便沒有自報家門，“Joe.”

    “Joe，你還在上學(xué)吧，讀幾年級?。俊?/br>
    ?“大二。”曲焦知道未成年想要找個成年伴侶會有些麻煩，還是報高點(diǎn)年齡比較好。

    “真年輕啊，不像我，社畜一個。你也知道的，未成年是禁止喝酒的，我可得問清楚，如果是個走錯房間的小朋友，我會負(fù)起責(zé)任送他回家?！盇ble說得嚴(yán)肅，一副正義感十足的樣子。

    “我成年了。”曲焦沒想到zuoai之前還會有這么多無聊的社交環(huán)節(jié)，就不能直接去酒店開房嗎？如果真的要社交他更希望是詢問對方的性癖，出示各自的體檢報告，提醒對方做好避孕措施。

    他要的是一場酣暢淋漓的發(fā)泄，而不是一場，約會。

    “那為了慶祝我們的Joe小朋友成年了，干了這杯！”　Able干脆地喝光了自己手上那杯。

    曲焦看著高腳杯里的雞尾酒，將口罩扯開一口飲下。

    ……

    夜店骯臟狹窄的后巷里站著三個男人，他們罵罵咧咧地聚在一起抽煙，“怎么這么慢？不是說五分鐘嗎？”

    “他不會自己把人帶走了獨(dú)享吧？”

    “你還不知道他，他有觀賞癖的好嗎，不止喜歡自己cao屁眼，還喜歡看別人cao屁眼?！?/br>
    幾人對視一眼，笑得開懷。

    “但那小孩帶著口罩，不會是個丑八怪吧？”

    “行了吧，丁大小姐的場什么時候出現(xiàn)過丑八怪，她的party多少時尚圈、娛樂圈的小明星排隊(duì)來參加。剛剛那小孩，我看說不定就是個三十八線，怕被人認(rèn)出來，不然帶什么口罩啊?！?/br>
    “有道理……沒想到今晚還能搞到明星?！?/br>
    “好好調(diào)教，說不定以后天天求著你搞?！?/br>
    三人肆無忌憚地口出污言，蹲在旁邊垃圾桶旁收拾垃圾的酒保皺了皺眉，沒出聲。

    “喂，還不來搭把手?！苯鹈珨堉箯暮箝T出來，迷迷糊糊的曲焦頭暈眼花，想推開身邊的人卻發(fā)現(xiàn)手臂軟綿綿地使不上一絲力氣。

    “不……不要……”曲焦反抗著，還沒掙開對方的手已經(jīng)氣喘吁吁。圍在他旁邊的男人們面目猙獰，臉上掛著猥瑣的笑容，他才反應(yīng)過來他這是被人下藥了，中了別人的圈套了。

    “趕緊弄走。”金毛把曲焦丟給其他人，幾個人架起曲焦就想走。

    “放開……放開我……我不認(rèn)識你們……”曲焦用盡全力叫喊著，掙扎著。

    “干什么，死小鬼，擋老子的路干嘛？不知道老子是你們店里的vip嗎？”金毛看著站在他面前的酒保。一直蹲著的酒保不知什么時候擋在了他們面前，年紀(jì)看起來很小，人卻牛高馬大的。

    “你們可以走，把他放下就行?！?/br>
    “憑什么？”

    “就憑他看起來并不愿意跟你們走?！?/br>
    “什么不愿意，他就是喝多了，我們剛在里面甜蜜得很，是不是要在你面前演一遍啊？”金毛只想趕緊打發(fā)了這個多管閑事的酒保。

    ?“一個熱知識，不管你做到哪一步只要他說不愿意，就是強(qiáng)jian?！本票０褵煹賷A在嘴里，一記左勾拳重重?fù)粼诮鹈哪樕稀?/br>
    “cao！兄弟們，給我上……”

    “真是麻煩?！本票蠐项^，對著圍上來的幾個人舉起拳頭迎了上去。

    ……

    “喂，酒醒沒有……”

    曲焦被人拍醒時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骯臟潮濕的后巷里，有人蹲在他面前，路燈從他背后打過來，映出他逆光的身影。他留著利落的平頭，嘴角一團(tuán)青紫，還在流血，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仍叼著煙。

    曲焦想起身，卻根本使不上力，他只好抬起手碰碰對方的褲腿，“求你……”

    “我對你這平板身材可不感興趣?！本票Ｕ酒饋硗蟪罚﹂_他的手，輕蔑的眼神像刀子一樣扎在曲焦身上，“這店里來來往往的人我見多了，我不管你是明星還是富二代，我對你的身份沒興趣，對你這個……”酒保的手指在他身上來來回回，“對你這公共廁所更沒興趣。你喜歡濫交，我還怕得病呢。你成年了嗎，就敢跟那些人混，野得很啊?！?/br>
    酒吧用腳撩起曲焦的下巴，那張白皙的只露出一雙杏眼的臉此刻沾滿污垢和臟水，狼狽不堪。

    曲焦乘機(jī)抓住他的腳踝，“不是的……我被他們下藥了，我現(xiàn)在……很難受……求求你……”

    酒保的眼神毫無變化，似乎看慣了各種破事。

    “我不認(rèn)識他們……真的……我什么都沒跟他們干……”曲焦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跟一個陌生人解釋這些，也許是對方蔑視的眼神讓他羞愧，也許是對方玩味的姿態(tài)讓他覺得委屈。

    “行行行，不用跟我解釋，你跟警察說去吧?！本票Ｄ贸鍪謾C(jī)似乎想報警。

    “不、不要報警?！鼻够琶﹂_口阻止，要是因?yàn)檫@種事出入警局，那對曲家無疑是一個巨大的丑聞，一定不能報警?！扒笄竽?、別報警，麻煩你把我送到附近的酒店就行，不要通知任何人，謝謝……”

    曲焦這幾句話說得急，耗盡了力氣，再次昏了過去。酒保想把腳抽回來，才發(fā)現(xiàn)對方緊緊揪著他皮鞋上的鞋帶，甩了幾下都沒甩下來，狗皮膏藥一樣。

    酒保把煙往旁邊空地一扔，再次嘆氣，“麻煩，真是麻煩！人為什么總要自找麻煩！”

    酒?？粗樕系目谡郑窒氲剿麆偛诺陌?，也許他的身份真的見不得人，也許他真的有什么苦衷，算了，找個附近的酒店把人扔進(jìn)去就算完事了。他將外套裹在曲焦身上，將人打橫抱起來，抱著人往光亮的大路走去。

    走到一半酒保似乎想到什么，大罵了聲，“cao！”

    ……

    曲焦醒來時已是中午，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夜店不遠(yuǎn)處的五星級酒店的床上，滿身污垢，手上仍抓著酒保留下的外套。旁邊的床頭柜上放著一張便條。

    “你知道這夜店附近的酒店有多貴嗎？別讓再我見到你，否則我見你一次強(qiáng)jian你一次。說到做到?！?/br>
    留言的人似乎十分憤怒，字寫得龍飛鳳舞，有幾筆還將便簽戳穿了。頭痛欲裂的曲焦被腦子里閃回的片段嚇到了，他昨晚被人下藥了差點(diǎn)被帶走，最后被人救了，那人似乎是那家店的酒保，對了他的外套……

    曲焦將懷里的外套翻了過來，西裝左胸處掛著一個金屬名牌——蘇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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