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坐困愁城
第一百五十九章 坐困愁城 陸月歸走到床前一瞧,只見方云漪臉色蒼白,頭發(fā)散亂,仍然沉睡不醒,便道:“懶龍還在打瞌睡?!眰?cè)身在床畔坐下,又微笑道:“不會是假裝的罷?” 方云漪感到身側(cè)的被褥給他壓得凹陷下去,一顆心幾乎要從腔子里蹦出來,緊閉雙目不敢動彈。 陸月歸向方云漪凝視半晌,忽然伸出手來,指尖慢慢撫摸方云漪的眼皮。 方云漪的心臟跳得越來越快,暗想:“難道他要摳出我的眼珠子?” 但覺陸月歸的指尖沿著他的眼眶描摹了幾圈,又緩緩移動到他的眼球上,輕輕摁了幾下那有彈性的眼珠。 方云漪鼻中哼哼了一聲,似是夢中囈語,實則心中又怕又惱,雙手在被子底下捏成雙拳,忍不住就要鯉魚打挺跳起來還手。 忽而眼皮一松,陸月歸把手收了回去,吩咐道:“給他上藥?!?/br> 那大夫說道:“是!”放下藥箱,掀開被子,把方云漪的左臂拉了出來,推起袖子解開紗布,細(xì)細(xì)查看傷勢,說道:“太子的肌膚復(fù)原奇速,想來龍鱗也能完好如初。” 陸月歸淡淡道:“他們龍族是天之驕子,體質(zhì)自然異于常人。不過到頭來大家都是血rou之軀,挨了刀子都會流血,誰人沒有一死?” 那大夫唯唯諾諾答應(yīng)了一聲,給方云漪重新上藥裹傷。接著取出那只玉瓶,倒出一枚七絕散氣丸,欲掰開方云漪的嘴喂藥。 方云漪心中厭惡至極:“三天前服下的藥丸還未消散,今日再吃一枚,我又要昏厥,更不知過多少天才能克化干凈。我晚一天恢復(fù)內(nèi)功,虹哥他們就要多受一天的折磨。”死死抿住嘴唇,不肯張開。 那大夫又捏他下巴,又摁他xue道,嘗試了百般手法,方云漪總是不肯張嘴。陸月歸瞧得不耐煩了,說道:“老大人正在夜以繼日趕來紫霄天,龍宮諸般物事還未準(zhǔn)備完全,哪里有空跟他糾纏?”伸手拔下發(fā)簪,又來撬方云漪的嘴。 方云漪心想:“老大人是誰?是狐族首領(lǐng)陸德音嗎?”他略一走神,那發(fā)簪就頂開了他的嘴唇。 方云漪一驚,連忙咬緊牙關(guān)。陸月歸一手捏著他下巴,一手反執(zhí)那發(fā)簪,硬生生要撬開他的兩排牙齒。堅硬尖銳的簪子在方云漪嘴里搗來搗去,沒兩下就狠狠劃破了牙床,登時流出一注鮮血。 方云漪嘴里彌漫著甜腥之味,無法裝睡下去,顫巍巍睜開了眼睛。 陸月歸收回發(fā)簪,在方云漪換下來的紗布上擦去血跡,手腕一翻,便盤起一頭長發(fā),微笑道:“你醒了最好,自家把藥吃了罷。” 那大夫把藥丸送到方云漪唇邊,方云漪心生一計,佯裝憤憤不平之色,說道:“我現(xiàn)在雖然無力還手,但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以后大伙兒走著瞧罷?!?/br> 陸月歸說道:“是了,從前你們龍族盤踞紫霄天,雄霸東方不可一世,今日你這末代龍裔如同待宰羔羊般嗷嗷亂叫,可不是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嗎?龍宮也該換個主人了?!?/br> 方云漪說道:“你自己又不是沒有家,何苦巴巴搶了別人的地方?西域距離紫霄天萬里迢迢,你就不思念家鄉(xiāng)嗎?” 陸月歸懶得和他廢話,擺了擺手,向大夫說道:“趕緊給他喂藥,太子還是睡著了才乖巧安靜?!?/br> 方云漪張開嘴來吞入藥丸,然后便圓溜溜瞪著眼睛瞅著陸月歸。 陸月歸說道:“你當(dāng)我是傻子么?你根本沒有咽下去?!?/br> 方云漪哼了一聲,喉頭咕嘟滾動了一下,又張大嘴巴給陸月歸看,說道:“這下可算放心了罷?疑心病可真重?!庇执蛄艘粋€哈欠,朦朦朧朧閉上雙眼,似乎是藥效發(fā)作,立時就要昏倒。 陸月歸見他口腔咽喉都空空如也,藥丸顯然已吞入胃腸,便微微一笑,說道:“太子好睡?!边\指如飛點了方云漪的xue道,替他拉了拉被子,起身就要離開。 那隊狐族士兵推開屋門,當(dāng)先而出,陸月歸跟在最后緩步而出。 屋門一合上,方云漪就再度運轉(zhuǎn)游離真氣,輕車熟路沖開xue道,而后心急火燎爬起身來,伸手入嘴,用指尖拼命摳挖嗓子眼,忽然哇的一聲嘔出了一灘清水,那枚藥丸也滴溜溜滾落在地。 方云漪大為喜慰,飛起一腳把那藥丸踢到床下??墒沁@樣連番施為下來,他體內(nèi)連半分游蕩真氣都不剩下了,累得他氣喘如拉風(fēng)箱一般。 正沒做理會處,只聽外面陸月歸一行人還未走遠(yuǎn),遠(yuǎn)處腳步聲急,有人飛奔過來,大聲說道:“陸官人!不好了,龍宮山腳的守軍兄弟們傳上急訊,有人正在sao擾堡壘要塞!” 方云漪心中“咦”了一聲:“是狼蛇二軍來討伐狐族?還是中原群雄?”屏息凝神,側(cè)耳潛聽。 陸月歸冷笑道:“我早知道敵人不會死心,定要垂死掙扎一番。紫霄天危崖峻峭,易守難攻,他們既然要來出丑丟人,我豈有不許之理?想從我手里救出龍?zhí)樱€不如從水里撈月亮??芍缹︻^是人族還是妖族?統(tǒng)共來了多少人?” 那士兵答道:“對頭不是人族也不是妖族,屬下們糊涂,也……也摸不清他們有多少人,但對頭的手爪子很硬,神出鬼沒,行蹤詭秘,一連刺殺了好幾座山腳堡壘上的統(tǒng)兵軍官。底下士兵曾瞧見其中一人出手之時帶有魔氣,看來是……是魔修?!?/br> 陸月歸沉吟道:“魔修?那是無涯盟的舊部了?” 那日無涯盟總壇大戰(zhàn)之后,靖太昌為狼族所擒,他手下三十六香主盡數(shù)凋敝。但無涯盟中高手并非全都身居高職,說不定還有些人當(dāng)時并未趕到總壇參與大戰(zhàn),由此躲過了一劫。這些幸存下來的魔族余黨,必定是憤恨狐族拿無涯盟當(dāng)槍使,于是追蹤前來報復(fù)滋擾。 陸月歸說道:“這些魔修當(dāng)真是顢頇糊涂,不分是非好歹,難怪人人都瞧不起他們是旁門左道之士。那日無涯盟大戰(zhàn),我手下將士也折損不少,我們的敵人都是一樣的,他們跑來對付我做什么?更何況我拿住了龍?zhí)?,狼王自然會把靖太昌還給我,重建無涯盟也是指日可待,他們著什么急?”頓了頓,“不知還剩下多少魔修高手,能否為我所用,我還是下去瞧一瞧情形。” 群狐應(yīng)道:“是!”陸月歸又道:“仔細(xì)敵人使的是調(diào)虎離山之計,紫霄天上各處崗哨須得加派人手巡邏看守,山頂守軍誰也不許離開龍宮半步,我去去就來。”群狐齊聲答應(yīng)。 方云漪聽得群狐匆匆遠(yuǎn)去,心想:“無涯盟的妖人們消息如此靈通,竟然也來蹚這渾水。陸月歸借刀殺人,今日遭到反噬,狗咬狗一嘴毛,實屬活該。但若他果真收服了無涯盟舊部……那紫霄天的形勢可就更復(fù)雜了。” 群狐離去不久,紫霄宮中就傳來鐺鐺鐘鳴之聲,悠悠回蕩不絕,兵甲鏗鏘,人馬奔馳,成百上千狐族士兵在宮室之間巡邏防御,守勢倍加嚴(yán)密。 方云漪見窗外印出人影幢幢,隱約聽見狐族士兵在外低語交談,料得自己的居室之外定然圍得里三層、外三層,固若金湯,不由得直發(fā)愁:若是平時內(nèi)功還在,只要施展輕功,什么地方不能去了?此刻卻是坐困愁城,無力施展。 方云漪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兩手頹然抱住腦袋,手上鐵鏈嗆啷啷作響。 忽然聽得屋頂傳來一聲暴喝:“好小子,做什么的!” 方云漪吃了一驚:“怎么屋頂也布置了人?他們發(fā)現(xiàn)我能夠自由行動了,這可糟糕至極!”當(dāng)下來不及細(xì)想,連忙躺倒在床,拉起被子蓋住身子,嘟嘟囔囔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睡得糊涂了……” 卻聽外面狐族士兵連聲喝道:“你們倆是什么人?”“怎么敢闖到龍宮里來?不要命了嗎!” 方云漪大為驚奇,心道:“原來不是在說我?!?/br> 四面八方數(shù)件兵器嗆啷啷聲響,有人大聲喝道:“兄弟們并肩子上啊,快快把兩個小賊拿下!”跟著有數(shù)人躍上屋頂,眾人砰砰乓乓斗成一團(tuán),踩得屋頂瓦片咔咔直響。 方云漪更是驚奇:“陸月歸料事如神,無涯盟果然使得是調(diào)虎離山之計!怎么卻只有兩個人上山來?嗯,這兩人能潛入紫霄天來,必定是無涯盟中的厲害角色。”思之不禁膽寒:“無涯盟的魔修憎恨狐族,只會更加憎惡我。我要是落入這兩個大魔頭手里,必定還有百般殘酷狠辣的手段等著我呢?!?/br> 方云漪趕忙掀被下床,輕手輕腳摸到窗下,聽得外面打斗廝殺之聲甚為激烈,他伸指輕輕戳破窗紙,湊眼過去一看。 其時正當(dāng)午后,地下明晃晃倒映著屋頂?shù)挠白?,?shù)道人影,手持兵刃正在圍攻中間兩人,無數(shù)影子影影綽綽疊在一起,在地下晃來晃去,忽分忽合。 雖看不清中間那兩人的身法如何,但聽得周圍不斷涌來援手,狐族士兵大聲叫喊,一叢叢狐族士兵躍上屋頂,又一個個慘叫著摔下屋頂,鎧甲鮮明的狐族士兵橫七豎八躺在地下,掙扎半晌就再無聲息,則這兩個大魔頭招數(shù)精研,武功高超,卻是不見而知了。 方云漪看得十分著急,心里也不知該盼著那邊獲勝,暗想:“趁著這兩個無名魔頭大鬧紫霄天,我剛好溜之大吉,否則更待何時?大不了就是一死,總好過受這閑氣。”把心一橫,呼的一聲推開窗戶,兩手撐著窗臺,整個人拖泥帶水翻了出去,直直落入一叢花草之中。 此刻地下躺滿或死或傷的狐族士兵,好些仍在輾轉(zhuǎn)喘息的狐族傷者,瞧見方云漪大喇喇翻出窗戶,不禁個個瞪大了眼睛,有人嘶啞著嗓子叫道:“龍?zhí)印執(zhí)优芰?!?/br> 幾隊狐族士兵正自東邊奔來支援,見狀稍作權(quán)衡,還是捉住龍?zhí)颖惹苣萌肭终吒鼮橐o,于是齊聲呼喝著奔向方云漪。 方云漪暗叫:“不好!”從草叢中一躍而起,慌不擇路,渾沒高低往西邊急奔。 只聽得后方人聲嘈雜,有人叫道:“兩個賊子也跑了!”似是那兩個魔頭也躍下屋頂追了過來,群狐便如潮水般涌向西首,一時間屋頂?shù)叵露紒y作一團(tuán)。 方云漪一驚,加快腳步奔走逃命,無奈手足都拖著鐵鏈,又無法運作輕功,只聽得后方人群追得越來越近,方云漪連頭都來不及回,悶頭就鉆入了前方兩座宮室之間的窄巷之中。 這條窄道逼仄狹隘,頂多只容三四人并肩通過,群狐都不愿意落于人后,爭先恐后搶上前來,互相推搡著鬧哄哄擠入窄道。 忽聽嗖嗖風(fēng)聲來襲,方云漪百忙之中側(cè)頭一瞥,只見兩道人影伸手撐著兩邊墻壁,一前一后飛身越過群狐,雙雙落在方云漪背后,接著一個使劍,劍光如電,一個揮杖,杖影如風(fēng),砰砰砰一連打飛了數(shù)名狐族士兵。 那數(shù)名狐族士兵哀嚎摔倒,又壓倒了幾排后方士兵,東倒西歪堵住了巷道。 方云漪認(rèn)出兩人的身形,不由得猛然頓住腳步,回頭看去,只見那兩人都是勁裝結(jié)束,蒙住頭臉,但方云漪一望便能認(rèn)出那是嚴(yán)惟洲和東迦羅! 東迦羅手持黃金禪杖昂然而立,朗聲沖群狐說道:“人事如夢幻泡影,黑暗有千重之苦,諸位還是早日解脫為好。” 嚴(yán)惟洲回劍豎在背后,冷聲道:“跟這群小腳色浪費什么口舌?快走!” 方云漪又驚又喜,嘴角邊綻放小小梨渦,忙奔回兩人中間,眉開眼笑道:“嚴(yán)掌門,東禪師!你們怎么來紫霄天了?我不是在做夢罷!” 東迦羅笑道:“你同時夢見我們倆也算是稀奇了。云兒,你跑得也真快,拖著腳銬還像小兔子似的東奔西走,也不回頭瞧我一眼?!卑讯U杖往地下一插,單膝蹲下身來,伸手拉了拉方云漪雙足的鐵鏈,說道:“怎么不除去這副笨家伙?”不待方云漪回答,他雙手分別捏著左右鐐銬,淳厚內(nèi)力貫通指尖,立即將鐐銬震成碎片。 嚴(yán)惟洲一言不發(fā)揮起長劍,唰唰兩劍就斬斷了方云漪手上鐐銬。 方云漪手腳卸去重?fù)?dān),周身都輕松了許多。 這時后方的狐族士兵亂著攜死扶傷,奮力暢通窄巷,更有生力軍躍上兩邊宮室屋頂,窮追不舍趕了過來。 嚴(yán)惟洲喝道:“此處不是說話之地,你快化為龍形,我們下山再做打算?!?/br> 方云漪的眉眼又耷拉下來,哀嘆道:“陸月歸給我喂了七絕散氣丹,我內(nèi)功遭抑,不能化龍?!?/br> 東迦羅說道:“不打緊,七絕散氣丹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東西。”單手托住方云漪的腋下,將他的身子摟在懷里,說道:“起!”方云漪只覺得身子一輕,東迦羅施展輕功,大步云飛般向前急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