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黛色參天

    朝天教弟子轟然相應(yīng)，嗆啷啷拔出長劍就要出去找人。

    東迦羅忙道：“趙教主且慢，朝天教弟子傾巢而出，豈不是太過惹人注目？”

    趙璋儀說道：“是了，瞧我急得險些失了分寸?！备呗暤溃骸氨窘痰茏勇犃睿捍蠹蚁葥Q下本教服色，再分東南西北四路出去搜尋，務(wù)必小心謹(jǐn)慎，不得泄露身份?！?/br>
    朝天教弟子齊聲道：“是！”烏泱泱的人群七手八腳在院中更換衣服。

    東迦羅說道：“趙教主，你且費心安排，我先帶人出去找方夫人。若有線索，自當(dāng)通氣聯(lián)絡(luò)。”

    趙璋儀說道：“有勞東禪師！”

    東迦羅等人大步云飛奔到墻邊，縱身翻出法葉寺后院。

    但見月淡星疏，夜云朦朧，寺廟前院火海沖天，照映得白晝也似，后院外黑沉沉的竹林愈發(fā)幽靜，清風(fēng)吹得竹葉瑟瑟作響，微有寒意。

    重陵黃澄澄的狼眸四下里一掃，忽然奔到一叢野紫花旁邊，伸手指地道：“云兒快看，這里有腳印?！?/br>
    眾人奔來一看，只見地下印著一溜兒新鮮足跡，瞧大小應(yīng)是男人的靴子。

    元虹說道：“此人左足落地較右足為重，看來是左手里提著什么重物?！?/br>
    方云漪急道：“什么重物？是我娘么？”

    東迦羅說道：“追上去看看。”

    眾人依著足跡追入林中，只見那足跡時而隱沒草叢，時而左轉(zhuǎn)右拐，不一時漸漸奔上山頂。

    山上樹木比山腳竹林愈發(fā)挺拔高大，樹冠濃郁，亭亭如蓋，四下里更是一片漆黑，那足跡卻突然消失不見。

    眾人打亮火折，低頭找了一圈，再無半點兒痕跡。

    方云漪急得心如火煎，說道：“難道這人憑空消失了？”

    元虹皺了皺鼻子，追尋著空氣里的異味，一步步走到一棵大樹下，說道：“這樹上有極淡的氣味，似乎是方夫人。”

    東迦羅說道：“這人必是上樹了?！?/br>
    眾人施展輕功躍上樹枝，萬俟兄弟追蹤氣味在前引路，眾人宛若松鼠般在一棵棵大樹間飛身縱躍，一根根枝條橫七豎八刮爛了衣服，一枚枚樹葉落得滿頭滿臉，也顧不得那許多。

    約莫奔了一盞茶的功夫，越過山頂，來到山陰人跡罕至之處。

    只聽重陵一聲長嘯，跟哥哥一同飛身奔向一棵黛色參天的老柏樹。

    黑夜中望過去，樹枝上蕩悠悠吊著一個婦人，長發(fā)裙擺隨風(fēng)擺動。

    方云漪啊的叫了一聲，腿肚子登時發(fā)軟，嗖的一聲墜落樹冠。

    嚴(yán)惟洲一手扶著樹干，一手向下一撈，恰好拉住了方云漪的手。

    方云漪吊在半空中晃來晃去，眼睛都發(fā)直了，叫道：“我娘……我娘她……”

    嚴(yán)惟洲拉著他一同落在地上，見他腳都軟了，便托著他的腋下，兩人一同飛奔到柏樹下。

    那婦人面色發(fā)青，雙目緊閉，脖子里吊著一條繩子，繩子另一端系在樹上，赫然便是趙齡希。

    閔蓮君搶在頭里，身法靈敏躥到柏樹上，拔劍割斷吊繩。萬俟兄弟在下面接住了趙齡希，立即把她平放在地，解開她脖子上的繩圈。

    東迦羅單膝跪地，伸手一摸趙齡希的脈搏，喜道：“她身子是熱的，還有氣呢！”

    方云漪又叫了一聲，軟綿綿跪倒在趙齡希身邊。東迦羅當(dāng)即為趙齡希按摩xue道，推宮回血。

    重陵繞著柏樹快步奔了一圈，回來說道：“這一帶再沒有氣味了?！?/br>
    元虹說道：“那人必然沒有走遠(yuǎn)，咱們分頭尋找。”于是萬俟兄弟、嚴(yán)、閔分頭疾奔，瞬間消失在夜色樹影之中，方、東留在原地照料趙齡希。

    不一會兒，趙齡希手腳抽搐了幾下，胸口高高鼓起，張口吐出幾口清涎。

    方云漪心如刀割，連忙抬袖為娘親擦拭，東迦羅輕輕拍打趙齡希的后背。

    趙齡希迷迷糊糊睜開了雙眼，鼻子里哼哼了幾聲，說道：“云兒？”

    方云漪見娘親脫險，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說道：“是我！”又道：“東禪師，我娘活過來了，謝謝……謝謝你！”

    東迦羅說道：“救人危難理所應(yīng)當(dāng)，更何況這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方夫人此刻身子虛弱，我不方便出手，你快幫幫她老人家?！?/br>
    方云漪說道：“是，是，可我不知該如何幫她？”

    東迦羅伸手指點趙齡希胸前xue道，方云漪依言抬手摁住趙齡希的胸口，掌心亮起雪白光芒，龍族真氣源源不斷注入她體內(nèi)，三人的面孔都浮動著龍族真氣的圣潔光芒。

    那龍族真氣何等雄渾霸道，趙齡希的身子很快就暖了過來，凝滯血流周游全身，臉色多了幾分紅潤。

    東迦羅試了試趙齡希的脈搏，說道：“足夠了，再多她就克化不了了。”

    方云漪撤回手掌，心中一寬，忽然想到他方才所言，說道：“東禪師，你為什么不方便出手？”

    東迦羅說道：“方夫人是長輩，我如何能碰她胸口？”

    方云漪說道：“你從前救我的時候可沒這么多教條，渾身上下哪兒哪兒都能碰得?！?/br>
    東迦羅笑了，伸手捏了捏方云漪的臉蛋。方云漪忍不住面露微笑。

    嚴(yán)惟洲等人相繼歸來，各人形單影只，顯是一無所獲。

    方云漪問道：“追上那人了嗎？”

    嚴(yán)惟洲搖搖頭。

    元虹向重陵說道：“快取傷藥?！敝亓炅⒓慈〕鼋饎?chuàng)藥，在趙齡希脖子傷痕上涂了厚厚一層。

    閔蓮君則從懷中取出一枚百草靈蛇丹，輕輕掰開趙齡希的嘴給她服下，又道：“那人也真奇怪。倘若要害死方夫人，為什么不在法葉寺的禪房里一刀殺了，非要大費周章把她帶到這里來慢慢吊死？”

    元虹沉吟道：“方夫人如今集天下所惡于一身，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她。那人既然能闖過朝天教弟子的層層守衛(wèi)，還能在趙教主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擄走方夫人，可見武功一定不弱，十有八九還是江湖上有頭臉的人物。法葉寺前院起火，也許是他自己放火，也許還有同黨。

    “他把方夫人吊死在樹上，自己卻不加害于她，來日就可以指稱她是畏罪自殺，群雄驗尸也找不出半分破綻。鐵證如山，如此一來，朝天教也難以聲辯方夫人是為人所害。就算來日推算出真兇，這人也能抵賴得干干凈凈，不會損及他在江湖上的聲望。

    “幸得我們及時救下了方夫人，沒能讓他的jian謀得逞?！?/br>
    方云漪顫聲道：“我娘的生死，當(dāng)真系于轉(zhuǎn)瞬之間，咱們只消來遲一步，我娘可就沒救星了?！毕氲讲铧c兒就要陰陽相隔，心里不禁一陣后怕。

    閔蓮君伸手搭住方云漪的肩膀，低聲安慰道：“我們都在這里，誰也害不了她老人家?！?/br>
    方云漪點點頭，側(cè)頭將guntang的臉頰，輕輕貼在閔蓮君微涼的手背上。臉上感到一陣清涼，心里也平靜了下來。

    閔蓮君順勢單膝跪在方云漪身邊，蹙眉道：“可是，是誰這么心急火燎要害死方夫人？不兩日就是群雄大會了，群雄還是很有可能否決極樂寺的倡議，算來方夫人也只有五成活路，這人就這么性急，等不得這兩天嗎？”

    嚴(yán)惟洲站在趙齡希身邊，低頭瞧著她的臉色，聞言淡淡說道：“五成活路，畢竟不是十成十。若是群雄贊成極樂寺的倡議，那時候大局已定，那就難以更改了。我料這人未必跟方夫人有什么仇怨，只是擔(dān)心形勢變化，朝天教聯(lián)絡(luò)各大門派主張議和，方夫人或能保住性命，所以此人提前痛下殺手，端的是木已成舟，非要激怒龍?zhí)?，撕毀了妖族的臉面，逼得人妖開戰(zhàn)不可?！?/br>
    方云漪倒吸一口涼氣，說道：“你說這人暗害我娘，就是為了挑動人妖大戰(zhàn)嗎？”

    忽然趙齡希嚶嚀一聲，顫巍巍抬起手去摸脖子，啞著嗓子說道：“我的……我的脖子……”

    方云漪忙握住娘親的手，說道：“娘，陵哥剛剛給你上了藥，你千萬忍一忍，這會兒不要碰傷口?！?/br>
    趙齡希用力閉上眼睛，五官緊緊皺在一處，片刻間睜開眼睛，眼中神光已恢復(fù)銳利，怒道：“有人偷襲我……我……哼，好下三濫的陰毒手段！”

    方云漪忙問道：“是誰擄走了你？”東迦羅問道：“你可瞧見他的臉了？”

    趙齡?？人粤藥茁暎藓拚f道：“我……我沒有瞧見……我方才在屋里歇息，忽然聽到前面鬧哄哄十分嚷亂，有人叫道前院走水了。我知道，除非火勢蔓延到后院，大哥絕不會放我出去，我就站在窗下靜聽人聲。

    “忽然之間，我脖子上感到微微刺痛，我只道是蚊子叮咬，正要抬手去拍，卻發(fā)覺手臂抬不起來了，緊跟著全身僵硬，半分動彈不得，我這才知道是吃了暗算，心里一急，登時昏了過去。等我再醒過來，只覺得脖子里一陣劇痛，我已經(jīng)被吊起來了?！?/br>
    嚴(yán)惟洲說道：“你昏倒之前什么都沒瞧見嗎？”

    趙齡希仔細(xì)一想，回憶著說道：“我仿佛看見屋頂瓦片簌簌而落，有個人影從屋頂跳將下來……但他背著光，我看不見他的模樣，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br>
    方云漪說道：“是了，那人必定是藏在屋頂上先放倒了你，然后再跳下來把你擄走?！?/br>
    閔蓮君搭在方云漪肩上的手忽然緊了緊，低聲道：“云弟弟，這種無聲無息發(fā)出暗器的手法，你有沒有想起一個人？”

    方云漪咬了咬牙，答道：“陸月歸！當(dāng)初在狼族營地里，他不就是這么暗算了咱倆？”

    閔蓮君點了點頭，說道：“爹爹后來告訴我，狐族慣用的暗器叫做狐毛針，細(xì)如游絲，入水不沉，再配上狐族家傳的暗器功夫，飛來之時毫無聲息，百發(fā)百中?！?/br>
    方云漪說道：“可狐族怎么會跑到江南來？”

    趙齡希奇道：“狐族？”

    重陵搖頭說道：“不會是狐族。方才咱們一路追蹤的是方夫人的氣味，那jian人的氣味極淡極淡，想是頭臉和手上都涂了泥塵掩蓋身份，難以辨別是什么人，但一定不是狐族的氣味，這一點確信無疑?！?/br>
    嚴(yán)惟洲說道：“不是狐族，那就是人族了。莫不是……華虛門那個jian細(xì)，潛伏十八年之后又開始行動了？”這話雖是問句，但他語氣已十分篤定。

    東迦羅說道：“此人既然跟狐族串通勾結(jié)，那么狐族傳他這一手狐毛針暗器功夫，助他掩蓋他原本的武功路數(shù)，也是情理之中?！?/br>
    趙齡希問道：“什么jian細(xì)？”早前方云漪跟她訴說別情，并未提到華虛門這樁密事。

    嚴(yán)惟洲不答反問道：“你一點兒都沒看清他的臉嗎？哪怕只是他的身量體態(tài)，一點兒蛛絲馬跡也好?！?/br>
    趙齡希說道：“我只看見一團(tuán)黑影從高處躍下，只能……只能認(rèn)出那約莫是個男人，別的再也沒有了。”

    嚴(yán)惟洲皺眉抿唇，一臉冷峻嚴(yán)肅之色。

    忽見得遠(yuǎn)處樹林中閃爍著火把光芒，又聽到有人叫喊指揮，似是朝天教弟子漫山遍野搜尋過來。

    趙齡希忙道：“云兒，你們快走。倘若華虛門中有人與狐族勾結(jié)，那么局勢就更加險惡。那歹人若知道你也在這里，怎能輕易放過？”

    方云漪說道：“娘，你就別擔(dān)心我們了。明知前面是刀山火海，我們更不能拋下你不管?！?/br>
    朝天教弟子遠(yuǎn)遠(yuǎn)瞧見古柏樹下有人，連忙加快腳步奔了過來。

    眾人不再言語，拉起兜帽站在東迦羅身后。

    朝天教弟子看見東禪師救下了教主妹子，盡皆大喜，行禮道謝。大伙兒折了樹枝做成擔(dān)架，眾星拱月把趙齡希抬回寺中。

    法葉寺前院的大火已經(jīng)撲滅，趙璋儀、寶濟兀自等得心急火燎，見得趙齡希安然歸來，大家都長長松了一口氣。

    趙璋儀拉著東迦羅說了許多仁義之語，眾人熱亂了一陣，這才各自歸房休息。趙齡希的屋子周圍加倍分派人手看管。

    方云漪只覺得心煩意亂，恨不得敵人直接表明身份，大家爽爽快快大戰(zhàn)一場也就是了，如今云遮霧罩，迷團(tuán)重重，當(dāng)真悶煞了人。

    眾人來到東迦羅的禪房坐下商議，無奈線索太少，誰都想不出這華虛門jian細(xì)究竟是誰。

    方云漪說道：“難道是西宗宗主周永道嗎？這人武功又強，身份也高。他白天意圖搜查法葉寺，卻遭到寶濟方丈拒絕，難保不是他起了疑心，夜里潛入寺中搜尋。他發(fā)現(xiàn)朝天教人眾也都歇在法葉寺，于是起了加害之心，一狠二狠要結(jié)果了我娘，省得群雄大會上扯來扯去、論辯不休?！?/br>
    嚴(yán)惟洲說道：“東南西北四大宗主雖然性格迥異，但這些年來為人處事上都沒有半分疑點。說不定是周宗主回到水月湖，與其他人互通聲氣，于是那jian細(xì)也得知了法葉寺情況，未必就是周永道動的手?！?/br>
    元虹說道：“陸氏狐族唯恐天下不亂，前番在無涯盟總壇，陸月歸舉兵圍攻狼蛇兩族不成，眼看著jian謀敗露，西域狐族成為眾矢之的，他又鼓動華虛門這jian細(xì)出來鬧事，力圖挑起人妖大戰(zhàn)。只要天下大亂，戰(zhàn)火紛飛，妖族可就無暇顧及遠(yuǎn)在西域的狐族了，他們又能隔岸觀火，趁機坐大?！?/br>
    方云漪氣得一拍桌子，罵道：“真正不要臉，歹毒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