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暗度陳倉

    閔驚鴻說道：“龍族與其他妖族都不相同。蓋龍族原形極其龐大，又有通天入海之能，要想駕馭那天下最強的龍族真氣，可需要極大的毅力狠勁和稟賦才能。

    “你……你父皇他……唉，我從前也不清楚底細，直到看見嚴惟洲身染魔氣，我才知道，你父皇臨終之時定是方寸大亂，氣海震蕩，所以一瞬間走火入魔，還把滿腔魔氣傳給了嚴惟洲。而你是他親生孩兒，所以那魔氣進到你體內，又化為了精純內力。其中神奇之處，不可不讓人唏噓。

    “龍族修習人身亦是千難萬難，萬分損耗精神。從前在紫霄天上，龍族男女都以人身示眾，以便節(jié)省精力。

    “當然了，遇到緊急關頭，龍族也會化出原身抗敵，但每次變化都會消耗根源，真氣紊亂，十分難以控制?！?/br>
    方云漪嘆道：“龍族真氣可真厲害，好的時候是天下至尊，不好的時候就走火入魔?！?/br>
    閔驚鴻說道：“所以你要苦修龍華神功，才能駕馭這龍族真氣。你小時候受帝后寵愛，他們從沒強迫你修習人身。后來為了給你種下符咒，我和傳藹強行渡氣把你逼出了人身，十八年來你再也沒有恢復過原形?，F(xiàn)在你又解除封印，幾經波折磨練。就算你再運轉逍遙妙玄功，也不能隱藏龍角龍鱗了，但要變作完整龍身，卻也不能夠。唉，說不定你……你永遠也……”

    方云漪聽他口氣，心想：“難道我的本族武功耽擱太久，已經不能變出原形嗎？”

    閔驚鴻怕他傷心，忙道：“不過，這樣的事兒前所未有，誰也說不準。你練功的時候不必強求硬逼，更無需心灰意冷，說不定水到渠成，順其自然，你一下子就能變了呢?！?/br>
    方云漪點頭稱是，心道：“這倒頗合我性子?！?/br>
    閔驚鴻勸他早些休息，方云漪溫言跟閔驚鴻多說了幾句，便告辭離去。

    晚風微涼，吹動著人的發(fā)梢衣角。

    方云漪抬頭看見夜空中掛著彎彎一勾月亮，淡淡清輝，云畫煙描，暗想：“不知嚴大俠這會兒走到哪兒了？”

    低下頭來，快步走回青竹雅舍。人雖然疲憊困頓，但滿腦子都是龍華神功的字字句句。

    他口中喃喃念著口訣，走到近前，只見叢叢青竹中透出一盞孤燈的光亮，隨著夜風篩出橫斜竹影。

    方云漪心中一動，加快腳步奔到門口，只見元虹挑著燈籠，和重陵赫然立在門口。

    方云漪笑道：“你們在等我嗎？可等了多久？”

    元虹牽住他的手，微笑道：“我們猜想你快回來了，所以出來看看?！敝亓暌哺蟻砝皆其?。

    三人走進屋中，方云漪瞧見桌上擺著三盞殘茶，兩盞幾乎沒怎么動過，中間一盞則喝得盡了，因問道：“有人來過了嗎？”

    元虹說道：“東禪師方才過來了?！?/br>
    方云漪想到白日里他們三人的情狀，好奇道：“你們又說什么了？”

    元虹說道：“不過是仔細聊聊將來的打算罷了?！?/br>
    方云漪怔怔凝視著元虹，想說什么，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和元虹重陵相處向來坦率真摯，可是此番分別數(shù)日，元虹重陵仿佛多了滿腔心事。方云漪心想：“難道他們是生我的氣，但又不舍得對我發(fā)作？”

    元虹看他頗有自責之色，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微笑道：“云兒，你累了一天，快些睡罷，你什么都別怕，你想要的都會有的?！?/br>
    方云漪見他言語溫柔如舊，問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嗎？”

    元虹低頭吻住方云漪的嘴唇，重陵從背后摟住了方云漪，側頭來親了親方云漪的臉頰。

    方云漪處于兄弟二人的環(huán)繞之間，心中寧定了許多。

    待得元虹的嘴唇與他分開，他低聲道：“虹哥陵哥，前路難行，我真有些害怕……但有你們陪著我，我心里就高興了，我們可再也別分開了。”

    元虹聽他心心念念的只是三人情分，心中一痛，澄黃狼眸流露出不忍之色。

    重陵打量哥哥的神色，咬了咬牙，說道：“哥哥，云兒，咱們睡罷，明天還要早起呢?！?/br>
    元虹用力閉上眼睛，隨即睜開，低聲道：“嗯。”

    三人洗漱后并排躺下，方云漪臥在兄弟倆中間，滿腦子忍不住胡思亂想，但聽得兄弟倆呼吸平穩(wěn)低沉，他內心逐漸安定，合上眼睛睡去了。

    睡夢中梨花香雪隨風吹落，紛紛揚揚遮天蔽日，方云漪伸手接住一把花瓣，低頭細看，卻是槐花，心想：“咦，這不是我和虹哥、陵哥初遇的槐花林嗎？”

    忽然聽得靴聲橐橐，元虹重陵從花雨中款款走來。方云漪拋下花瓣，飛奔到兄弟倆中間。三人手牽手、肩并肩，一同欣賞花雨美景。

    方云漪心中說不出的輕松舒暢，忍不住在夢中面露微笑，忽然臉上感到點滴涼意，那純白花雨變?yōu)橥该饔甑危汈чg天氣陰涼，大雨如注。

    方云漪輕輕哼了一聲，恍惚睜開眼睛，室內一片漆黑，床帳低垂，隱約見到有人坐在床頭，又聽見一陣低低的嗚咽。

    方云漪伸手摸到身邊空了，茫然心道：“是誰在哭？虹哥自然不會哭鼻子，那就是陵哥了?！钡吐晢柕溃骸傲旮?，你怎么啦？”

    那人把頭低了一低，并不答話。

    方云漪手撐著枕頭坐起身，雙目逐漸適應了光線，卻認出那人的側臉輪廓是……是元虹！

    方云漪這一驚非同小可，登時清醒過來，說道：“大哥哥，你怎么哭了？”

    這時重陵也醒了過來，翻身坐起，低聲道：“哥哥，你心里難受，我都知道，但咱們已經打定主意，你就不要多思多慮了?！?/br>
    方云漪急了，說道：“你們哥倆到底作什么打算？就不能告我一聲？”一把拉住重陵的袖子，又伸手扶著元虹的肩膀，說道：“你們不把我當自己人了嗎？”

    元虹嘆了一口氣，取起床頭火折，點亮了蠟燭。

    燭火如豆，搖搖曳曳，更顯得子夜時分格外漆黑?？粗且稽c點燭光微弱明滅，人的心里頭仿佛都黯淡了幾分。

    元虹將蠟燭挪得近些，轉身看向方云漪。

    方云漪見他眼睫濕潤，一雙狼眸猶帶霧氣，不禁酸然道：“我想要你們高興，可你們怎么就不快活呢？”

    元虹說道：“云兒，你告訴我一句真心話，你愿不愿意去哮月城？”

    方云漪說道：“你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們在問鼎峰拜堂成親的時候，不是早就打算好了嗎？”

    元虹說道：“此一時彼一時。你不要管我們，你就說你自己心里愿不愿意？”

    方云漪移開目光，低聲道：“我……我……”

    元虹看他的神色，哪兒還有不明白的？點點頭，說道：“那就是了。云兒，我和重陵都想好了，你不好去哮月城的，我們要暗中把你送到別處?！?/br>
    方云漪驚道：“你說什么？”

    元虹說道：“若非如此，我們的父王一定會勉強你，讓你做你不情愿的事情。父王是我們的父親，也是我們的王，我們不能違抗，但我們也不能眼見你為了我們的緣故，必須忍氣吞聲，違背天性，永遠不能真正快活……我們怎生忍得？”

    方云漪一呆，只覺得老天爺開了個天大的玩笑，不可置信道：“可我就是為了跟你們在一起，所以打定主意要忍氣吞聲，你們?yōu)榱宋?，卻要把我送走……你們倒忍得跟我拆開？”

    重陵垂眸不語，有氣無力耷拉著耳朵尾巴。

    元虹凝視著方云漪的神色，喉嚨滾動了一下，接著說道：“我們想著，你若是留在小龍山，狼蛇兩族必起戰(zhàn)事。你若是去中原投靠你母舅，我父王也一定會追到梨花塢、問鼎峰去。又有龍族前事、人妖之防擱在中間，只會讓你的母舅處境難堪，難保不會惹出更大的麻煩。思前想后，我們準備送你去異域海外，那么父王就鞭長莫及了，也不會牽連你的人族至親?！?/br>
    方云漪說道：“什么異域？”忽然想到什么，倒吸一口氣：“??！你說的是天竺？”

    元虹說道：“不錯。東禪師已經答應護送你去天竺了，他會把你隱藏在佛寺之中。聽說那里人妖混居，佛法昌盛。你偽裝外貌住在寺廟深院，又有東禪師庇護你，不會有人敢為難你?！?/br>
    方云漪心亂如麻，說道：“原來你們這一天就商量了這些事情？但狼王又不是傻子，我跑走了，他若是百般逼問你們，你們該怎么回話呢？”

    元虹說道：“我們只說你躲到了異國他鄉(xiāng)，免得父王疑心你回了中原。至于旁的，我們就咬死不多說了。他為此處罰我們，我們也擔當?shù)米?。你放心，父王心意已決，就算沒有你，他也一定會圖謀大業(yè)，只是多費些波折罷了。所以……所以我們把你送走，也不算十分壞了父王的大事?！?/br>
    方云漪說道：“你們這還不算壞呀？”

    元虹苦笑道：“事難兩全，只能兩害相較取其輕。”

    方云漪看向重陵，說道：“陵哥，你是什么意思？你也聽你哥哥的話？”

    重陵點了點頭，鄭重其事道：“云兒，你要是見過我們族人就知道了，不光是父王，大伙兒都滿腔熱心抱負，亟待建功立業(yè)。與其那時你身不由己，不如……不如你自由自在地去罷?！?/br>
    方云漪說道：“那你們以后還要不要見我了？”

    重陵說道：“怎么不見！”

    元虹說道：“你乖乖等著我們，等到天下局勢穩(wěn)定，我們就接你回到北漠共享安樂，那時就可兩全其美?！?/br>
    方云漪良久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好呀，你們全都打算好了?！?/br>
    他悶頭倒在枕上，火苗燭影在床頂忽吞忽縮，晃得他眼睛發(fā)酸，抬手擋住了面孔，一道溫熱淚水從手下流了出來，迅速滾落到下巴。

    重陵和元虹都挨到方云漪身邊，元虹輕輕拿開方云漪的手，重陵低頭吻他眼角淚水，方云漪眼淚滾滾而下，又想說他不愿意和萬俟兄弟分開，又想說他不愿去天竺。

    但思及兄弟倆對他的情義，元虹重陵可并不喜歡東迦羅啊，現(xiàn)在他們請求東迦羅出手，全然是為他方云漪打算著想。

    方云漪心中一陣甜蜜一陣酸楚，抽噎道：“那你們要快點兒接我回來，千萬不要忘了我啊。”

    元虹低聲道：“那一天在問鼎峰下的槐花林中，你冒冒失失闖到我們面前，后來又跟我們……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