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蓮君夜奔

    閔驚鴻說道：“殿下安心，老臣怎能強(qiáng)迫殿下行失德之事？”向閔蓮君道：“蓮兒過來?！?/br>
    閔蓮君忙放下茶碗，閔驚鴻一把握住兒子的手腕，將他拉到方云漪面前。

    閔蓮君登時明白父親要說什么，低下頭一聲不言語。熒煌燭火之下，這蛇族貴公子銀發(fā)雪膚，金簪紅衣，姿容如月中仙君般閃耀俊美。

    花廳中頓時一陣笑語sao動，蛇族人人面露喜色，翹首以待。

    方云漪面孔蹭的燒得通紅，兩手攥緊了一方紅帕子，羞道：“伯父，你……”

    閔驚鴻昂然道：“殿下，你若永遠(yuǎn)都是人族少年方云漪，那我永遠(yuǎn)都不會讓你知道過去的事情，我也能強(qiáng)忍著一輩子不去看你。但如今世人盡知你是龍?zhí)?，我對你就不能有一絲隱瞞。說來只怕你也能猜得到，你的婚姻大事，當(dāng)年龍帝龍后可沒曾看上別人，唯獨(dú)十分屬意我家蓮君啊?！?/br>
    東迦羅哈哈一笑，說道：“龍帝龍后既然對太子寄予厚望，怎會相中一個蛇族男兒為太子婚配？難道偌大紫霄天放眼望去，竟選不出一名賢淑高貴的龍女作太子妃？”

    閔驚鴻說道：“那還是龍后妊娠之時，正月十五天降瑞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如同亂舞梨花一般，整個紫霄天都變作琉璃世界。龍帝龍后在宮中擺下宴席，高懸花燈，又邀了三五親貴觀燈賞雪，我和蓮兒也陪侍在側(cè)。酒到半酣，蓮兒奉了一碗熱騰騰的元宵給龍后吃。龍帝龍心大悅，指著龍后的肚子，親口答允我蓮兒：‘蓮君出身名門望族，又在朕與皇后膝下承歡多年。倘若你娘娘肚中是公主，蓮兒可堪與帝子結(jié)為伉儷?！?/br>
    東迦羅點(diǎn)頭說道：“那就是了。倘若龍皇后生的是女兒，自然可以與閔公子結(jié)親。如今既然是兒子，這話就不算數(shù)了?！蔽⑽⒁恍?，“何況酒宴上眾人酣醉如夢，一時興起說的醉話，只怕不能十分當(dāng)真罷？”

    閔驚鴻說道：“君無戲言，九五之尊金口玉言，哪兒有隨隨便便不算數(shù)的？龍蛇二族祖上多有通婚先例，陛下說話向來有分寸，既然當(dāng)眾允諾婚事，那就是有心與我蛇族聯(lián)姻。這是其一。其二，如今龍族只剩下太子一根獨(dú)苗兒，又上哪里去找什么賢淑龍女？也只有我蛇族與龍族血統(tǒng)最近，親緣最厚。若是龍帝龍后還在世，那當(dāng)然也是偏向我蛇族了。何況習(xí)武練氣之士重的是心意氣息圓融，男女之分倒也沒那么要緊。”

    東迦羅說道：“龍帝龍后偏不偏心，我不知道，閔族長可是相當(dāng)偏心你的寶貝公子。”

    閔驚鴻懶得理睬他，閔蓮君輕聲道：“東禪師這話什么意思？你說我爹爹曲解圣意嗎？”

    東迦羅笑道：“貧僧不敢！究竟龍皇帝是否當(dāng)真說過這句話，話中之意又是否當(dāng)真是暗允聯(lián)姻，甚或是否當(dāng)真有過元宵節(jié)龍宮宴飲這一回事？如今世上只有你父子二人知曉，閔族長既然要我們做個見證，我們少不得要請教個清楚啊?！?/br>
    閔驚鴻雙目炯炯直視方云漪，問道：“殿下，你也疑心老臣說謊哄你嗎？”

    方云漪嘆道：“閔伯父，我要是連你待我的心都信不過，這世上我還能信誰？”

    閔驚鴻滿面喜色，連聲贊道：“好，好！”將閔蓮君往方云漪這邊推得更近，說道：“我私下里也問過蓮兒，他對你很是憧憬——”

    閔蓮君一驚，忙道：“爹爹，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你老人家說什么呢？”

    閔驚鴻說道：“你說不出口，我替你說?！?/br>
    閔蓮君不敢看方云漪的臉色，側(cè)頭對父親急道：“我就是要說，也不爭在這一時?！?/br>
    閔驚鴻說道：“你不懂，兵貴神速，爭的就是這一時。否則等到老狼小狼把人弄走了，你對著清風(fēng)明月說你的心事去罷?！?/br>
    閔蓮君低下頭一聲不吭，神色又窘迫無奈，又隱隱有些說不出的期待味道。

    閔驚鴻笑了笑，一手拉著閔蓮君，一手拉著方云漪，朗聲道：“父母之命在前，兒女之情在后。太子殿下，你愿不愿意與蓮兒成就花好月圓？”

    方云漪又慌張又好笑，忙道：“閔伯父盛情厚意，可我已經(jīng)與萬俟兄弟結(jié)為伴侶，怎么能再成一次親？豈不是耽誤了閔公子？”

    閔驚鴻說道：“朝天教與萬俟氏聯(lián)姻，許的是方云漪，我如今是求敖啟瑜與我兒成親。一碼歸一碼，不可混為一談。狼族若有什么話說，盡管讓他們來找我。哼，他萬俟氏稱王稱霸好不威風(fēng)，可我小龍山還不懼哮月城?！?/br>
    方云漪笑道：“伯父把人都弄糊涂啦，雖然是兩個名字，但我就只有一個人，難道還能分成兩半嗎？”

    閔驚鴻溫言道：“我方才不是都細(xì)細(xì)說過了嗎？你從前不知自己的身份，也就罷了。此刻既然知道了，你怎能不顧及你父母遺愿？他們很看重蓮兒人品，那自然不會有錯。我已命人在蓮兒的幽竹居布置了喜宴洞房，你若有心，以后就讓蓮兒侍奉你罷?！?/br>
    方云漪聽他說得這么懇切卑微，倒是不好回絕，可是又不能稀里糊涂答應(yīng)下來，忙雙手攥住閔驚鴻的手，央道：“伯父一心一意為我打算，閔公子又肯下顧，我當(dāng)真是受寵若驚?？晌液蛢蓚€狼哥哥情意深厚，你老人家又不是不知。倘若我今天和閔公子結(jié)親，那把兩個狼哥哥放在何處？這不是傷他們的心么！我做不到，我也不愿意。”

    閔驚鴻露出遲疑之色，說道：“你……你就拒絕得這么干脆利落？就算你連老臣的半分情面都不顧，你對蓮兒就沒有一點(diǎn)兒喜歡嗎？你們明明很處得來啊?！?/br>
    蛇族眾人渾沒料到方云漪會拒絕成親，皆是面面相覷，茫然不知所措。

    方云漪心中很是不忍，低下頭來，說道：“伯父，我要是答應(yīng)了你，就是不顧我和兩個狼哥哥的情分。我要是拒絕你，又辜負(fù)了閔公子，又讓你老人家難過。這可真是難為得緊了……”

    東迦羅起身走到三人身邊，雙掌合十，勸道：“閔族長，兒孫自有兒孫福，強(qiáng)扭的瓜不甜，有些事你老人家做得了主，有些事卻不能夠。你要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我東迦羅和方少俠可是早有婚約，明公正道禮數(shù)周全，那不比酒宴上隨口一句醉話要實在？誰知半道上被人橫刀奪去，大好姻緣成了黃粱一夢，那也是天命所致，緣分使然，難道我會因為心中不忿，就去拆臺搗亂？”

    閔驚鴻側(cè)目瞪了他一眼，氣道：“你說我是為了賭氣才鬧這么一出？我可沒那么心胸狹隘，拿我兒子和太子的終身大事去跟人爭強(qiáng)斗勝?！?/br>
    東迦羅朗聲道：“你當(dāng)然是真心疼愛閔公子，也是真心疼愛太子，只是你老人家太也較真放不下了。人生數(shù)十載如白駒過隙，真正瀟灑適意的日子能有多少？人不尋煩惱，煩惱還要尋上門來，又何必自己人為難自己人？你看云兒和萬俟狼王子們處得開心如意，那不就足夠了？又何必非得把你兒子也塞進(jìn)去呢？”

    閔驚鴻說道：“你說得倒輕巧，你整日跟在殿下后面打轉(zhuǎn)，難道是真的放下了？你自己都做不到四大皆空，還撐著脖子和老夫說嘴?！?/br>
    東迦羅哈哈笑道：“貧僧糊涂癡望得很，這一生還有得好修煉呢?！?/br>
    閔驚鴻嘆了一口氣，向閔蓮君說道：“蓮兒，你自己怎么說？”

    閔蓮君板著面孔無情無緒，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云漪心里很不是滋味兒，說道：“伯父，你這樣子趕鴨子上架，我看閔公子心里也未必喜歡，你就別逼我們了?！?/br>
    閔驚鴻急道：“可我不把你留在眼前看護(hù)，我總是不放心啊。你以為此事只是私情，無關(guān)天下大事，可你是何等身份？他們又是何等身份？萬俟兄弟縱然待你有情，他們老子豈是好相與的？紫霄天隕落之后，偏他萬俟丹金自立為王，野心勃勃就想爬到其他妖族頭上來。你這末代龍裔到了他的手里，那不是現(xiàn)成的過河之橋、登天之梯？以后安能太平度日？”

    方云漪嘆道：“伯父，你的話我心里有數(shù)。我自己會看顧我自己，誰要逼我做那狼子野心之事，就算……就算是他們的爹爹，我也斷斷不依。”

    嚴(yán)惟洲始終一言不發(fā)，直至閔驚鴻提及妖族權(quán)位之爭，方才開口道：“到時候形勢夾逼又兼私情，只怕就由不得你了?！?/br>
    方云漪頓足道：“嚴(yán)大俠，你不說勸和勸和，怎么還火上澆油呢？”

    閔驚鴻拽著閔蓮君的手，說道：“蓮兒，你背后倒是有那么多話說的，怎么當(dāng)著太子的面兒就沒一句好話出來？你也勸勸太子啊?！?/br>
    閔蓮君一張蒼白面皮越繃越緊，閔驚鴻急著催逼他道：“你這孩子怎么啞巴了？如何木頭人似的不言語？”

    實在逼得急了，閔蓮君倏地抬起蛇族豎瞳，兩道目光如閃電般射向方云漪！

    方云漪心中一震，腦中一片空白。

    閔蓮君深深看了他一眼，隨即把頭一昂，咬牙說道：“爹爹，算了罷！他的心又不在這里，你只顧強(qiáng)逼著他作甚？兒子癡心妄想，沒得惹人笑話?！闭f著一把拔下金簪，滿頭銀發(fā)飛揚(yáng)飄落。

    他雙手把住金簪子用力一坳，本欲將金簪折斷，但黃金柔軟，只是從中間彎出一個角兒來，閔蓮君也不理會，隨手往地上一拋，縱身飛出長窗。

    外面雖有親兵把守，但見是公子爺飛奔而出，誰也不敢阻攔。閔蓮君一轉(zhuǎn)眼就消失在夜色竹林之中。

    方云漪恍然回過神來，閔蓮君眼中精光仿佛仍然刻在腦海中，大吃一驚，忙道：“他怎么跑得這么快？伯父，你快派人找他回來罷。天黑山多路滑，可別跌跤才好。”

    閔驚鴻又生氣又傷神，往位子上一坐，以手支額，對燭長嘆道；“好啊，好啊，我辛辛苦苦布置這一切，到頭來誰也不領(lǐng)我的情……饒是我為他cao碎了心，他還沖我大吼大叫、甩臉子就跑，我又找他回來作甚？”

    諸位蛇族長老圍上前來，拿言語勸解他寬心。閔驚鴻唉聲嘆氣，好不黯然傷神。

    方云漪勸也勸不得，說也說不過，只得說道：“你老人家歇一歇，我去找閔公子?！?/br>
    嚴(yán)惟洲說道：“他又不是小孩子，自家地界熟門熟路，你還怕他走丟么？”

    東迦羅附和道：“不錯，這個時候還是讓他清清靜靜一個人罷。咱們過去一通拉扯嚷亂，反而惹他心煩氣悶?！?/br>
    方云漪急道：“可他心氣很高，我就怕他一時想不開橫沖直撞，外面都是山坡林子，他可別出事啊。”

    東迦羅點(diǎn)頭說道：“你顧慮得也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