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對影成雙
第九章 對影成雙 方云漪可沒料到,鼎鼎大名的屠龍圣仙,竟會獨坐在梨花月影之中。 他激動得臉都紅了,顫聲道:“你真的是圣仙大人?我不是在做夢罷?” 他圓睜著一雙清亮眼眸凝視著嚴惟洲,又拍手笑道:“是了,一定不錯。換做別人,哪兒有這般氣派?” 嚴惟洲長眉微蹙,說道:“趙璋儀教你來找我?” 方云漪笑道:“不是啊,是我自己在山上散步,無意間撞上了你,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br> 嚴惟洲提起長劍,起身欲行。 方云漪忙道:“你怎么就要走了?不再坐一會兒嗎?” 嚴惟洲冷冷說道:“太吵?!?/br> 方云漪心想,他恐怕是嫌屋里不夠安靜,所以特地避開門人弟子,孤身跑到山崖上來躲個清凈。自己倒好,冒冒失失跑到他跟前大呼小叫,可不惹人討厭么? 方云漪雙手拉住嚴惟洲的袖子,笑道:“你坐罷,我這就走了。” 嚴惟洲穿的黑袍袖口綴著一圈綢緞,觸手絲滑,冰冰涼涼像是一汪子冷水,握都握不住。 嚴惟洲皺著眉毛,低頭看了一眼方云漪的手。 方云漪趕緊撒開手。 嚴惟洲抖了抖袖子,沒有就此離開,卻也不坐回巖石上,默然立在梨花下,眺望著云霧青山,不知在想什么心事,神情冷淡蕭索。 方云漪吃吃而笑,說道:“原來屠龍圣仙長得這副模樣,我都記在心里了?!?/br> 嚴惟洲說道:“記住了,便待怎樣?” 方云漪說道:“等我以后去了北漠哮月城,我就可以跟別人說,我可是見過屠龍圣仙的。別人必不信我,我就說,屠龍圣仙年紀不大不小,長得又高又俊,鼻子上還有一粒黑痣。別人聽我說得不錯,這才能服我?!?/br> 嚴惟洲問道:“朝天教的弟子,為什么要去哮月城?” 華虛門沒有參加晚間的酒席,因此尚不知道狼族上山求親的消息。 方云漪臉色一紅,終于從嚴惟洲身上移開眼神,轉(zhuǎn)頭看著梨花樹的樹干,說道:“我就要和萬俟氏的兩位狼王子結(jié)親了,喜事定在后天?!?/br> 嚴惟洲說道:“胡說八道。人修怎能和妖修通婚?何況是朝天教和萬俟氏這等名門大族。” 方云漪說道:“方才在酒宴上,我舅舅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兒,親口應(yīng)允了這樁婚事。他老人家金口玉言,難道是作假么?你要是不信我,盡管找人打聽不是?” 嚴惟洲瞇起眼睛盯著方云漪,仿佛是在琢磨他身上有何特異之處,怎么能夠擔(dān)當聯(lián)姻大任? 看了一會兒,他搖搖頭,說道:“趙璋儀趙大教主頗有雄心壯志,武林同道一向是看在眼里的。只是沒瞧出來他心胸恁地博大,為了朝天教能夠稱雄江湖,他到處拉幫結(jié)派不算,現(xiàn)在都跟狼族做起親家來了,在下佩服得緊?!?/br> 方云漪聽他這話說的不客氣,訕訕笑了兩聲,心想:“我舅舅是否心胸博大,我不好說的。但你堂堂圣仙大人說出這等諷刺之語,未免有些……氣量狹小。” 不過,趙璋儀確實把華虛門視為威脅,嚴惟洲自然也看不慣朝天教了,這叫禮尚往來,針鋒相對。 方云漪笑道:“圣仙大人誤會了,不是我舅舅自己想跟萬俟氏聯(lián)姻結(jié)盟,實在是形勢所逼,他也有萬般的不得已。” 嚴惟洲說道:“有什么不得已?” “仙娥嬌”三字,方云漪本人如何說得出口?他含混說道:“我笨嘴拙舌說不清楚,你回去問了別人就知道了?!?/br> 嚴惟洲不言語了。春風(fēng)輕輕吹過,他一頭長發(fā)垂在背后,光可鑒人,漆黑發(fā)梢在身后飄揚。 他周身仿佛不斷散發(fā)著森寒冷氣,方云漪不敢再打擾他,但就這么離開,他又有些不甘心,踟躕半晌,鼓起勇氣說道:“圣仙大人,我能看一眼你的龍珠劍嗎?” 他生怕嚴惟洲拒絕,跟著又道:“我也知道,我這是不情之請,實在莽撞得很。我不想惹你不耐煩,但我就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了。今晚能遇上你,實是機緣巧合,我怕錯過了就再沒機會了?!?/br> 嚴惟洲神情蕭索,答道:“一把劍而已,和世間其他劍也沒什么分別,有什么好看的?” 方云漪說道:“我聽說你的劍鑲著一枚龍珠?!?/br> 嚴惟洲一直把佩劍提在手里,但袍袖寬大,嚴嚴實實遮住了劍柄。 方云漪看向他的右手,滿臉期盼好奇之色。 嚴惟洲卻突然說道:“有人來了。” 方云漪咦了一聲,說道:“有人嗎?我怎么沒聽見?” 他回頭一看,月光滿地,不遠處幾塊巖石橫斜堆疊,稀稀疏疏點綴著幾叢野草,山路上空無一人。 方云漪朗聲說道:“是哪位朋友來了?要是男子漢大丈夫,就堂堂正正站出來,聽人墻角算什么本事?” 話音剛落,東側(cè)一塊大巖石后邊,慢慢舒展出一條深灰色的狼尾巴,尾巴尖兒抖了一抖,接著,重陵從另一頭走了出來,隔著數(shù)丈的距離,默不吭聲瞧著方云漪和嚴惟洲。 方云漪面露微笑,低聲說道:“是你呀!”隨即有些羞赧,引薦道:“這位是華虛門屠龍圣仙大人,平時難得一見的大人物,你也過來打個招呼?!?/br> 重陵一言不發(fā),一雙黃湛湛的狼眼直直盯著二人。清夜月色之中,他雙目明亮,宛如金色星子。 方云漪心中微動,轉(zhuǎn)向嚴惟洲說道:“他就是狼族二王子重陵殿下。對不住,他太不愛跟外人說話?!?/br> 嚴惟洲在巖石上盤膝坐下,一言不發(fā)閉上眼睛。 方云漪心想:“怎么一個兩個都不愛說話?倒顯得我這人忒話多?!?/br> 重陵雖不言語,但方云漪心里明白,重陵此刻不在酒宴上喝酒作樂,孤零零跑到后山來,肯定是特意來尋他的。 方云漪不由自主走向重陵,走了幾步,回頭說道:“圣仙大人,你后天來不來吃喜酒?” 嚴惟洲說道:“華虛門明天一早就下山。這些節(jié)外生枝的事情,恕本門不能奉陪?!?/br> 方云漪略覺失望,說道:“我還想著大家可以熱鬧熱鬧樂一樂呢,那么……那么就此別過?!?/br> 嚴惟洲不語。 方云漪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離開了梨花樹。 他走到重陵身邊,重陵默默跟了上來,兩人肩并肩往回走,一直到把嚴惟洲和梨花樹都遠遠拋在后頭,重陵才悶悶開口說道:“你以后不要跟那人說話了?!?/br> 方云漪哧的一笑,說道:“還沒成親呢,你就開始管我了。” 重陵說道:“我……我不是想約束你,只是那人不是好人。我怕你近墨者黑,被他帶得邪氣了?!?/br> 方云漪說道:“你認識他么?你怎知他不是好人? 重陵說道:“十八年前人妖大戰(zhàn),嚴惟洲劍下害死了多少妖修性命,哪個妖修不識得他?” 方云漪心想:“那時我才出生,你也只有十歲,你記得倒是清楚。”便好奇問道:“你說的劍就是龍珠劍么?” 重陵咬了咬尖利的犬牙,說道:“那枚龍珠,是他當年將龍族皇帝開膛破腹、活生生剜出來的。此人心狠手辣,性情暴虐,由此可見一斑?!?/br> 方云漪駭然,說道:“我只知道他有龍珠劍,卻不知道劍上的龍珠是這么來的。就算當時人族妖修水火不容,他痛痛快快殺敵制勝就算了,萬萬不該這般折磨羞辱敵人,這不是俠義道的做派?!?/br> 重陵暗暗贊同,又說道:“中原人修將嚴惟洲奉若神明,怎么你竟不知他從前的所作所為?” 方云漪解釋道:“他也不是香餑餑,不是人人都喜歡他的。譬如我舅舅就有些看不上華虛門,我教中弟子向來不怎么聊屠龍圣仙。” 反正以后朝天教和萬俟氏要做親家,在重陵面前,方云漪就對舅舅的心病直言不諱了。 重陵點了點頭。 方云漪抬頭望天,月亮遠遠留在身后,nongnong夜云隱隱涌動。 他嘆道:“從前我爹爹還在的時候,他的朋友們常常找他喝酒談天,天南海北,古往今來,無所不談,好不痛快。屠龍圣仙的事跡,我都是從他們那里聽來的。但他們說上一會兒,爹爹就會把我趕到外面去玩,不許我在旁邊了?!?/br> 小孩子的好奇心最是旺盛,越是不讓他聽,他越是好奇,越是對屠龍圣仙念念不忘,以致結(jié)出今日之果。 重陵見方云漪神色惆悵,便道:“你的爹爹葬在何處?你的娘親如今隱居在什么地方?我回頭跟哥哥說,等我們辦過喜事,就去拜訪你的娘親,給你的爹爹上一炷香。” 方云漪微笑說道:“我娘這些年一直守著我爹的墳,從未分離。到時候你們化為狼形,我引著兩頭大灰狼大搖大擺回家去,我娘肯定要嚇壞啦?!?/br> 重陵面露微笑。 方云漪突然抬手指著地下,說道:“你瞧?!?/br> 重陵低頭一看,月光把兩人的影子投射在山路上,兩道身影又黑又長,并肩在地上前進。 方云漪的輪廓高挑而修長,重陵則高大英武。 方云漪頭頂是圓中帶方的發(fā)髻,一根簪子橫插發(fā)間,肩上又披著一層長發(fā),猶是稚氣未脫。 重陵頭上則豎著一對尖尖長長的狼耳朵,狼尾巴在后面搖過來搖過去,影子清晰,根根狼毛纖毫畢現(xiàn)。 重陵一怔,原來他的尾巴一直在搖動,他自己都沒意識到。 方云漪笑看著一人一妖迥異的影子,說道:“我一向是一個人到處亂走亂逛,現(xiàn)在有人跟我一起走,連我的影子都有伴兒了,真有意思。” 他笑起來的時候,唇邊浮現(xiàn)出淺淺的小梨渦。 重陵看了他一眼,立即移開目光。 春夜的風(fēng)暖烘烘吹在身上,讓人身上癢癢的、熱熱的…… 方云漪信步回到自己獨居的小屋,站在門前說道:“多謝你送我回來。忙了一天,我要睡了。我估摸著大廳的酒席還沒散呢,你是繼續(xù)回去喝酒呢,還是也要回屋休息了?” 重陵低頭站在方云漪的面前,狼尾巴繃得死緊,大鐵棍子似的指著地面。 他雙手握住了又放開了,仿佛有什么很難開口的話。 方云漪說道:“你怎么了?”頓了頓,試探著問道:“你是不是不記得路了?” 重陵憋了半天,終于低聲說道:“哥哥叫我跟你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