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疑案難斷

    元虹略作沉吟，說道：“方少俠既然來了，那么就請你評(píng)一評(píng)理，以后也好做個(gè)見證?！?/br>
    方云漪用力一拍胸脯，凜然道：“人命關(guān)天，今天叫我撞上了這等大事，我少不得要管一管?！庇诸D了頓，補(bǔ)充道：“就算我人微言輕，不能擔(dān)當(dāng)，待得返回問鼎峰，我一定向我舅舅稟告，請他出面決斷?！?/br>
    元虹看了狼侍從一眼。

    狼侍從只得強(qiáng)忍怒氣，解釋道：“前些日子，老狼王殿下收到了貴教慶賀大典的請柬，他老人家身子不好，便命元虹、重陵兩位殿下代他前來問鼎峰道賀。

    “兩位殿下雷厲風(fēng)行，率領(lǐng)著族中八名好弟兄，晝夜兼程趕赴中原。

    “昨日我們行到太真鎮(zhèn)外，距離問鼎峰只有一天路程。正值十五月圓之夜，兩位殿下照例要修習(xí)望月吐納術(shù)。

    “眼看著天色晚了，我們駐扎在鎮(zhèn)門外面，留下七名弟兄看守營地，由我跟隨兩位殿下尋了一座清凈無人的野山，兩位殿下在山頂練功，我在旁邊護(hù)法。

    “練完功法，約莫是夜半時(shí)分，我們回到營地，卻見大帳里一片黑暗，悄無人聲。

    “我們起了疑心，舉著兵器進(jìn)去一看，只見箱籠翻倒，珍寶賀禮全部被人砸爛損毀，而那七個(gè)弟兄都……都橫七豎八，倒斃在地下。

    “我們忙點(diǎn)起燭火一看，他們身上鮮血淋漓，或是被人折斷四肢，或是身遭殘酷鞭笞，一個(gè)個(gè)死狀難堪至極！”

    狼侍從越說越是悲憤，熱淚盈眶，聲音哽咽。

    方云漪又驚又怒，說道：“清平世界，怎會(huì)出了如此駭人聽聞的血案？要是全天下都這般無法無天，以后誰還敢出遠(yuǎn)門啊？”

    狼侍從想到那七位弟兄死得凄慘，忍不住嚎啕大哭，聲音粗豪，宛似狼吼。

    方云漪聽得大為觸動(dòng)，胸中一股熱血沖上腦門，頭臉?biāo)闹紵岬冒l(fā)燙。

    他眼眶微紅，伸手拍了拍那狼侍從的肩膀，說道：“那七位狼族好漢，定是與你情同手足的好弟兄。他們熱剌剌死在你的眼前，那等刺骨鉆心之痛，我連想都不敢想，你怎生承受得??！”

    元虹始終神態(tài)沉靜，聽到這里，忍不住看了方云漪一眼。

    重陵也暗暗打量著方云漪，似乎沒想到朝天教教主的外甥，竟是如此性情中人。

    狼侍從強(qiáng)自止住哭聲，繼續(xù)說道：“我當(dāng)時(shí)唬得呆住了，兩位殿下則立即沖出去搜尋兇手，但兇手早就逃之夭夭。大海撈針，何處可尋？

    “兩位殿下回到帳中，仔細(xì)查驗(yàn)弟兄們的遺骨，兇手當(dāng)然沒有留下蛛絲馬跡?？墒撬倜芤皇?，唯獨(dú)沒有想到——”

    說到這里，狼侍從轉(zhuǎn)悲為怒，惡狠狠瞪了閔蓮君一眼，接著說道：

    “——他沒有想到，按照族中規(guī)矩，我們收殮了弟兄們的尸骨，抬到山中焚燒。煙消火滅之時(shí)，骨灰堆里竟然露出一枚閃閃發(fā)光的暗器！

    “我們推想，必然是那兇手把暗器打入了一個(gè)弟兄的軀體，深深嵌入骨骼，就此留在體內(nèi)。

    “若是換做土葬，我們必然不能察覺。但我族千百年的規(guī)矩就是火葬，大火一燒，皮rou焚毀，體內(nèi)暗器倒是顯露出來，于是成了唯一的物證?！?/br>
    方云漪很是振奮，說道：“既有了兵器，還愁找不到兇手嗎？那枚暗器是什么樣的？”

    狼侍從把手伸到方云漪面前，說道：“你看！”

    方云漪定睛一看，原來暗器是一枚薄薄的銀蛇鱗片，質(zhì)地溫潤柔和，宛如上好的羊脂玉，散發(fā)著月華般的淡淡光暈。

    元虹估量方云漪不一定看得出門道，解釋道：“此物名喚昆玉鱗，是閔氏蛇族獨(dú)有的暗器。”

    方云漪心里一個(gè)咯噔，側(cè)頭看向閔蓮君。

    狼侍從說道：“照啊，我們早就聽說，朝天教慶賀大典遍邀四海英杰，連閔家都收到了請柬，估計(jì)閔蓮君也來到了中原。

    “元虹殿下推測，這條毒蛇自以為事情做得神鬼不知，定會(huì)照常赴宴，于是我們立即趕往問鼎峰，果然在半路上追到了閔蓮君。

    “我們把他攔住質(zhì)問，鐵證如山擺在眼前，他竟然還矢口否認(rèn)，因此一直爭執(zhí)到現(xiàn)在?！?/br>
    方云漪身上越來越熱，伸手扯了扯衣襟，心想：“照這么說，姓閔的確實(shí)可疑得緊，但就是太過可疑，反而有些奇怪?！?/br>
    方云漪想了想，說道：“閔公子，男子漢大丈夫說話光明磊落，我明明白白問你一句，請你痛痛快快回答，萬俟狼族七條性命，究竟是不是害在你手里？”

    閔蓮君的聲音隔著兜帽傳來，冷冷說道：“不是?！?/br>
    狼侍從伸著手掌怒道：“你敢說這不是昆玉鱗嗎？難道是我們瞎了眼睛認(rèn)錯(cuò)了？”

    閔蓮君不情不愿說道：“確實(shí)是昆玉鱗?！?/br>
    方云漪說道：“昆玉鱗是閔家的獨(dú)門暗器么？外人能不能仿制？”

    閔蓮君說道：“昆玉鱗的煉制之法在我族中代代秘傳，此物鋒銳異常，不焚不滅，金石難斷，高妙卓絕，外人焉能偷學(xué)？”

    狼侍從喝道：“那你還說不是你干的？”

    閔蓮君語氣有些不耐煩，說道：“我剛才也跟你們說了，我自己的昆玉鱗全都好好帶在身邊，未曾遺失一枚，我不知道你們這枚昆玉鱗是哪里來的?！?/br>
    方云漪問道：“倘若不是你，會(huì)不會(huì)是你的族人犯下兇案？”

    閔蓮君斷然說道：“不可能。此番朝天教慶賀大典，只有我一人代表閔氏前來賀喜。我的族人都留在洞府修煉，遠(yuǎn)在千里之外，怎能隔空犯案？”

    方云漪問道：“那么敢問閔少俠，昨天午夜時(shí)分，你人在何處？有沒有人給你作證？”

    閔蓮君突然不說話了。

    方云漪疑道：“閔少俠？你怎么不做聲了？”

    閔蓮君哼了一聲，冷冷說道：“我為何要跟傻子浪費(fèi)口舌？”

    方云漪一呆，說道：“誰是傻子？不會(huì)是我罷？”

    元虹忍不住說道：“閔公子既然說，他是孤身來到中原，那他自然沒有同伴，也就沒有人能給他作證了?！?/br>
    方云漪臉色一紅，訕訕地抬手抹了一下額頭，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出了一身細(xì)汗。

    不知為何，如今明明是暖春季節(jié)，今天卻熱得像是炎夏酷暑。

    尤其是槐花散發(fā)的香氣，一陣陣的愈發(fā)濃烈，熏得人心煩意亂，頭都要暈了。

    方云漪心下好生為難，不住抬袖拭汗。

    狼侍從怒道：“姓閔的，你輕描淡寫幾句話，就想把事情推卸得干干凈凈？你把我們都當(dāng)成傻子嗎？”

    閔蓮君雙手環(huán)胸，傲然不語。

    重陵瞇著一雙金色狼瞳，死死盯著閔蓮君，左手緩緩移動(dòng)，摸向腰間懸掛的狼頭短刀。

    元虹忽然摁住弟弟的手臂，輕輕搖了搖頭。

    重陵一聲不言語，默默放下了手。

    元虹微一沉吟，向狼侍從吩咐道：“你即刻動(dòng)身，把兄弟們的骨灰送回哮月城，然后向我父王原原本本稟明此事?！?/br>
    狼侍從問道：“怎么？兩位殿下難道不回去嗎？”

    元虹說道：“我們是過來賀喜的，自然應(yīng)該先去拜訪朝天教，參加慶賀大典，然后再定行止?！?/br>
    狼侍從急道：“兩位殿下如何還能上問鼎峰去？別看閔蓮君現(xiàn)在單獨(dú)一人，說不定他暗地里還帶了什么幫手，萬一他們要加害兩位殿下怎么辦？”

    方云漪臉色紅撲撲的，喘著粗氣說道：“只要兩位殿下上了問鼎峰，那就是朝天教的貴客。我舅舅趙大教主是中原武林一等一的大宗師，若是有人想要為非作歹，我舅舅絕不會(huì)坐視不理?！?/br>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看見樹下陰涼，便斜跨一步，跟閔蓮君并肩站在樹影底下乘涼。

    元虹點(diǎn)點(diǎn)頭，向狼侍從說道：“你都聽到了？快去罷。”

    狼侍從躬身領(lǐng)命，雙手高舉過頂，恭恭敬敬把昆玉鱗呈給元虹。

    元虹接過昆玉麟，用帕子裹了幾層，當(dāng)著閔蓮君的面兒，仔仔細(xì)細(xì)收入懷中。

    狼侍從這才化為狼形，長嘯一聲，穿林拂花，絕塵而去。

    槐花林頓時(shí)安靜下來，風(fēng)吹花搖，千萬花枝簌簌輕響?；ㄏ愠掷m(xù)送入鼻中，濃郁得讓人無法呼吸。

    方云漪身上越來越熱，而那甜膩香氣揮之不去，更讓他心里頭說不出的煩亂，喃喃說道：“這鬼老天，今天怎么這么熱？”

    元虹仿佛也覺得花香太過濃烈，仰頭望天，深深出了一口氣。

    重陵學(xué)著哥哥抬頭看天，薄唇微分，輕輕喘著氣。

    方云漪說道：“依我看，大家也別傻站在這里曬太陽了，這片槐花香淆氣的，聞著好不難受，不如咱們一起到問鼎峰去。正好天下英雄今日齊聚一堂，可以請大家一起評(píng)評(píng)理——”

    閔蓮君突然一把捏住方云漪的手腕，厲聲喝道：“你身上是什么味道？你要害人嗎？”

    方云漪嚇了一跳，錯(cuò)愕反問道：“??？”

    閔蓮君咬牙道：“你還裝不知道呢？”拿起方云漪的手，往他臉上一湊，說道：“你自己聞啊，這不是你身上發(fā)出的香氣嗎？”

    方云漪走進(jìn)槐花林之后，漸漸感到身周一股香氣格外濃郁，繚繞不散。

    他想當(dāng)然以為是槐花濃香，此時(shí)自家手臂湊到鼻端，方才驚覺，原來這股奇香源于他自己！

    他再仔細(xì)分辨，那股奇香的確不是槐花香，倒更像是……蘭麝幽香……

    方云漪驚得呆住了，暈乎乎說道：“奇怪了，這是怎么回事？”

    重陵眉頭緊縮，扯了扯元虹的袖子，低低說道：“哥哥，這人怎么了？”

    元虹劍眉微蹙，他也聞到了方云漪身上那股異香，本來以為中原人喜愛熏香衣服，但方云漪自己都是一臉震驚，顯然事出有異。

    閔蓮君胸口起伏不定，驀地扣住方云漪的手腕，說道：“你跟我來?！?/br>
    方云漪近距離聞過那股奇香，連心神都變得迷迷糊糊的，呆呆說道：“去哪兒？回家嗎？”

    閔蓮君不語，拉著方云漪就要走。

    元虹眼睛一瞇，一條蓬松粗壯的大尾巴直直豎起，森然說道：“閔公子這是做什么？當(dāng)著我們的面兒就要劫人么？”

    閔蓮君絲毫不加理睬，方云漪頭暈眼花，不知所以，只覺得全身越來越guntang，唯獨(dú)跟閔蓮君手掌接觸的地方舒服極了，當(dāng)下踉踉蹌蹌跟著他走了兩步。

    元虹低聲喝道：“閔公子，站住了！”抬起右掌，陡然拍向閔蓮君的肩膀。

    閔蓮君頭也不回，肩膀一矮，頓時(shí)生出一股柔力，肩頭如同棉花般讓人無處著力。

    元虹當(dāng)即變掌為爪，順勢抓住他的肩頭。

    哪知閔蓮君的身體極為滑溜，腰身微轉(zhuǎn)，足尖在地上一點(diǎn)，整個(gè)人拔起數(shù)丈，輕飄飄躍在半空中。

    只是如此一來，閔蓮君就不得不放開方云漪。

    元虹抓不住閔蓮君的肩膀，哧啦一聲，倒是把他的兜帽披風(fēng)扯了下來。

    但元虹見機(jī)也快，雄渾真氣貫注掌心，寬寬大大的披風(fēng)迅速擰為一條長繩，猛的一甩，猶如長鞭般一圈圈纏上了方云漪的腰。

    方云漪失聲叫道：“哎呦！”

    元虹攥緊長繩，用力把方云漪往回一拽。

    方云漪只覺得一股大力襲來，自家腰都快斷成兩截了，身不由己往后倒退，急急退了數(shù)步，砰的一聲撞進(jìn)一個(gè)溫暖的所在。

    方云漪登時(shí)眼冒金星，身體虛軟，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抬頭一看，卻對(duì)上了一雙熔金般的澄黃狼瞳，原來他不偏不倚，正好跌入了重陵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