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身不由己

    翌日清晨，陸景云像往常一樣穿上朝服上朝議事，皇上不在，說是病了，議事廳內(nèi)一眾大臣皆對陶相馬首是瞻，陸景云坐在椅子上全程未發(fā)一言，他忽然覺得這樣為官挺沒意思的，他名義上是兵部尚書，但他其實并無實權(quán)，出了什么事情，他的下屬第一時間匯報消息的人卻是陶相而非他。就拿此次甘州的戰(zhàn)事來說吧，最新的戰(zhàn)況他都是從陶笙那里得知的，因而他不禁自嘲自己這個兵部尚書當?shù)脤嵲诟C囊，一個傀儡罷了！從前以為當官者皆是風光無限好，如今方知其中心酸無法為外人所道來。

    議事結(jié)束后，各大臣紛紛離去，陸景云沒有直接出宮，而是去興隆殿向皇上請安。

    在興隆殿前，陸景云碰見了高昌，久未見面，高昌似乎衰老了許多，腰背明顯變得佝僂了起來，鬢上也添了數(shù)根白頭發(fā)。他記得高昌今年還不到五十歲啊，一時間竟有些感慨，真是歲月不饒人吶！

    “陸大人！”高昌恭恭敬敬地朝他施了一禮。

    “高總管，最近身體還好嗎？”陸景云連忙回過神來關(guān)切地問道。

    “多謝大人掛念，老奴一切皆好。”高昌一面回答陸景云，一面用手勢示意身后的小太監(jiān)進殿向皇上稟報。

    “杜嵐不在宮中么？”陸景云環(huán)顧四周，沒有見到杜嵐。

    “哦，杜嵐出宮去了，圣上命他出宮辦點事情?！备卟卮?。

    陸景云點點頭，還想再說些什么，這時，方才進去稟告的小太監(jiān)出來了，低著頭說道：“圣上請陸大人進殿說話！”于是陸景云便走上臺階進殿面圣去了。

    見到蕭綽后，陸景云才明白小皇帝并非染病臥床，而是在鬧脾氣不肯上朝，想來應(yīng)是因為大婚之事在煩惱。

    “微臣給圣上請安！”陸景云正欲行禮卻被蕭綽攔住，“先生不必多禮！坐下說話吧！”

    陸景云入座后，蕭綽問道：“先生近來可好？說起來先生倒是有許多日子都沒有來過這興隆殿了，朕甚是想念。”

    “微臣……挺好的。”陸景云勉強向蕭綽擠出來一個笑臉，“圣上還好么？”

    蕭綽立即撅起來一張小嘴，“不好！先生，他們逼我成親?！?/br>
    陸景云知道蕭綽口中的“他們”指的是太后和陶相，對于這兩位主子，他不好說什么，更何況他今日原本就是過來當說客的，正在糾結(jié)該如何同蕭綽開口說這事呢，沒想到蕭綽這么快便將話題拋了出來，也省的他再多費口舌了。

    “圣上已年滿十五，也該成親了。”陸景云對蕭綽說道。他原還想說“先帝十四歲即已成親”，但這話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在這座興隆殿內(nèi)，其實一直都留有蕭勉的影子，那個人，還是不提為好。

    蕭綽重重地“哼”了一聲，“他們也是這么說的?！?/br>
    “陛下為何不愿成親？可是已有心儀之人？”陸景云疑惑地問道。他想，也許皇上情竇初開，已有喜歡的姑娘了。

    蕭綽別別扭扭地搖了搖頭，“沒……沒有！”

    “那么……究竟是為何呢？”陸景云也有些弄不懂了。小皇帝的心思，真是難以捉摸。

    “先生可知他們要朕娶何人為后？”蕭綽問他。

    陸景云一愣，這個陶笙并未告訴他，他確是不知。

    “陶毓。”蕭綽告訴他。“陶相的長女，也是朕的表姐。”

    陸景云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他大概明白蕭綽的心思了，這孩子不想娶陶氏女為后，想必是擔心陶相的勢力再度膨脹，不愿看到外戚專權(quán)的局面失控。陸景云正欲出言安慰，又聽見蕭綽頗為沮喪地說道，“朕貴為天子，卻連自己的婚事都無法做主，先生，朕覺得朕這個皇帝當?shù)弥鴮嵏C囊！朕實在是……枉為人君！”

    “陛下！”陸景云連忙勸道?！叭f不可這般說，陛下是九五之尊，整個天下也都是陛下您的……”

    “先生！”蕭綽哀嘆一聲?！傲T了！你就不要再說這些話哄朕開心了。先生今日來見朕，難道也是來勸朕娶陶家女的么？”

    陸景云如實回答：“是！”

    蕭綽苦笑了一下，“先生，你也希望我娶她為后么？”

    陸景云略略思索了一下，開口問道：“圣上可還記得微臣曾在上書房對您講過的那幾句話？”

    蕭綽面露疑色：“先生指的是哪幾句話？”

    陸景云正色道：“微臣曾向陛下講述過歷代帝王的雄功偉績，世人只看到他們擁有了無上權(quán)力，卻忽略掉他們其實也有著無邊的煩惱。陛下或許聽說過，太宗皇帝當年被迫娶了王氏女，隱忍多年，親政后立即廢掉王氏，改立寵妃齊氏為后。陛下，微臣想要說的是——許多時候，陛下只有先去做了自己不想做的事，才能有可能再去做成那些自己想要做的事。再過幾年，陛下就能親政了，暫且忍耐片刻，不會太久的?！?/br>
    蕭綽將腦袋埋在雙臂間，沉思不語，似乎是被陸景云的話給觸動到了。

    陸景云想了想，繼續(xù)說道：“陛下，如今朝中大臣拉黨結(jié)派者眾多，陛下需盡快培植可靠之人為您所用，文官自是無需多說，但武將亦要籠絡(luò)重用。韜光養(yǎng)晦，有朝一日定會得以大權(quán)獨攬。”

    蕭綽用一只手托著下巴，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陸景云，“先生，朕將來會成為一代明君嗎？”

    “那是自然?！标懢霸泣c了點頭?！俺枷嘈?，一直都相信，相信陛下會壯大我大梁朝，成為像太宗那樣的明君英主?！?/br>
    蕭綽忽然撒嬌道：“先生，你以前總是叫朕綽兒的，現(xiàn)在卻是口口聲聲稱呼朕‘陛下’，朕不喜歡你這般叫朕。先生，以后只有咱們兩個人的時候，你還像從前那般叫朕‘綽兒’可好？”

    “這……”陸景云猶豫道?！斑@不合禮數(shù)……”

    “哎呀先生！”蕭綽向前挪了幾步，用一只手捏住陸景云的衣袖，“你就答應(yīng)朕好不好嘛？”

    蕭綽雖為帝王，但實際上也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年，皺眉噘嘴的撒嬌模樣令人看了著實忍俊不禁。陸景云無奈地搖了搖頭，心想蕭綽撒嬌的樣子倒是像極了他，呵呵呵……這兩個人，不愧是舅甥啊。

    “好！先生答應(yīng)綽兒便是了。”

    “太好了！先生，綽兒最喜歡先生了！”

    “……”

    蕭綽一定要留陸景云在宮中用午膳，陸景云不好推辭，只得勉強頓首答應(yīng)下來。

    陸景云從興隆殿出來的時候，心情有些輕松，同時也有些沉重。輕松的是——他完成了陶笙交代的任務(wù)，蕭綽應(yīng)該不會再為婚事鬧脾氣了；沉重的是——他和蕭綽一樣，皆是身不由己，不得不硬著頭皮去做那些自己根本就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陸大人?！备卟驹谂_階下等候。

    “高總管?！标懢霸瓶觳阶呦屡_階。

    “老奴有一樣東西，想要轉(zhuǎn)交給大人?！备卟f著從身后小太監(jiān)手中接過一個長長的木匣子，雙手遞上。

    陸景云好奇地伸出手接過匣子，“高總管，這匣子里裝的是何物？”

    “大人，請隨老奴出殿吧，容老奴慢慢道來?！备卟?。

    陸景云點點頭，抱著匣子跟高昌向殿外走去。

    倆人一起走在石板路上，高昌緩緩地說道：“這匣子里啊，裝的都是一些古畫，是先帝在世時命人四處搜羅來的。先帝知道大人喜愛古畫，總是在老奴跟前提起要為大人集齊‘十幅傳世名畫’作為賀壽之禮，可惜……最終也只集齊了七幅。先帝走后，老奴想了又想，還是覺得應(yīng)該將這些畫拿給大人您，它們代表了先帝對您的一片心意，還望陸大人能收下這些畫，日后做個念想也好?！?/br>
    陸景云低下頭看了看懷中的匣子，一時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提到蕭勉，他無話可說，因為覺得這是一筆糊涂賬，說不清道不明，想起也只會徒增傷感罷了，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罷。

    出了皇宮后，陸景云腦海里依舊回響著高昌的那句提問：“不知陸大人是否同老奴一樣，時常會惦記和想念起先帝來？”

    在江宅門口，陸景云剛下馬車就被一名漢子給攔住了，來人開門見山地說道：“小的見過陸大人，小的是陶將軍府上的，我們將軍邀請您明晚來府中做客，特派小的前來送請柬。”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雙手呈上。

    陸景云騰出一只手接過信封，正欲開口詢問，又聽那漢子說道：“陸大人，明日傍晚，會有將軍府的馬車前來接您的?！?/br>
    陸景云對那人說道：“回去告訴陶將軍，明晚我會準時到府中做客的?！?/br>
    “是！小人先行告辭！”那漢子施了一禮后便匆匆離去了。

    陸景云將請柬放在木匣上，雙手抱著木匣進了江宅大門。對于此事，他并不意外，他知道陶箏肯定會來找自己的，想必是沈清和那邊有消息了。唉！早晚的事，他總是要去還了這個人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