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各有苦衷

    厚厚的簾子被人自外面掀開，陸景云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抬眼望去，只見迎面走來了一位身長玉立的年輕男子，想來此人便是那位新近得寵的佳貴人了。陸景云心想:這人長得還挺高，原以為是個柔柔弱弱、雌雄莫辨的小倌兒呢！

    “給陸大人請安！”那人向陸景云施了一禮。陸景云心想，這個稱呼八成是杜嵐教給他的。

    “坐下吃飯吧！”陸景云轉(zhuǎn)向杜嵐，“杜嵐，再添副筷碗來！”

    “是！主子！”杜嵐急忙拿來了一雙筷子和一個小銀碗放在韓佳成面前。

    “陸大人，這是我叫人做的家鄉(xiāng)菜，特地帶過來與大人一同品嘗?！表n佳成從身后小太監(jiān)手里接過一個食匣。

    “謝了！”陸景云拿起筷子繼續(xù)吃飯。

    韓佳成道:“本該早些來見陸大人的，只是……還望大人見諒！佳成無意叨擾大人，只是想同大人一起做個伴兒過這除夕夜?！?/br>
    “我明白?！标懢霸铺ь^看了韓佳成一眼，卻見那人的眼角已然爬上了淡淡的細紋，顯然是已經(jīng)不再年輕了，他心中一怔，方才倒是沒注意此人的年紀，現(xiàn)在近看怕是也有個二十六七八了?！安槐亟忉專斐圆税?！”說罷，他又轉(zhuǎn)向杜嵐，“杜嵐，你也下去吃飯吧，不必在此伺候著了，有事我會搖鈴叫你?！?/br>
    “是！主子！”杜嵐帶著幾名宮人退下了。

    “你找我，是有什么話要對我說嗎？”陸景云問對面的韓佳成。

    韓佳成微微一笑，“陸大人好像不太歡迎我，莫非是因為皇上……”

    “與他無關(guān)?！标懢霸拼驍嗔隧n佳成的話。

    “陸大人為何會在此處？與皇上又是如何……”韓佳成說道?！盎噬显谝估?，時常會抱著我，卻喚我云兒，云兒應(yīng)是陸大人的名字吧……”

    “韓佳成！”陸景云忽地提高了音量?！拔也粏柲愕膩須v，你也莫要打聽我的事情，你我皆是男子，為何會置身于此，自然是各有各的苦衷，你若還想繼續(xù)吃這年夜飯，便閉上嘴巴，安安靜靜地吃飯！”

    韓佳成沒再說什么，拿起筷子開始吃飯，心里想的卻是:這陸大人的脾氣，倒是有幾分像皇上。

    春節(jié)期間，蕭勉依舊沒有進過陸景云的屋子，陸景云對此簡直就是求之不得，蕭勉不來，他正好能落個清凈。眼看著快要到元宵節(jié)了，陸景云不由地想起了好友沈清和，有陣日子沒去瞧過那人了，于是正月十五這日下午，陸景云命杜嵐備了些上好的點心果子，裝在一個精美的盒子里，而他自己則親自拎著盒子出宮去看望沈清和了，杜嵐則依舊留在安和殿、時刻準備著給他通風報信。

    陸景云來到沈清和住的那條巷子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暗淡下來了，馬車在巷子口停了下來，他提著盒子一步一步向巷子深處走去——沈清和便住在巷子盡頭那座宅子里。

    地上有些積雪，路滑，再加上天又黑，陸景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扶著一邊的墻慢慢往前走，正在這時，他忽然聽見前方傳來了一陣吵鬧聲，似乎有人在高聲疾呼:“走水了！快救火！”

    陸景云一愣，心頭莫名地慌亂了起來，他快步往前走去，險些滑倒在地，來到人聲鼎沸處，見到一群人圍在那里，前方已然有熊熊大火燃起，nongnong黑煙將夜色染得愈發(fā)濃重了。

    那正在被大火圍困著的宅子，正是沈清和住的地方吶！陸景云心急火燎地向前撲去，卻被人群阻隔在外，眼看著大火愈燒愈旺，他宛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zhuǎn)卻又束手無策，聲嘶力竭地向周圍或救火、或看熱鬧的人喊到:“里面還有人呢！先救人！救人要緊！先救人！”

    旁人見他情緒如此激動，便以為他是這宅中之人的親友，遂有一人走上前告訴他:“公子！這大火怕是燒了能有半個多時辰了，如今尚且被人發(fā)覺，里頭的人吶！要么是已經(jīng)逃出來了，要么是早就被那濃煙給熏死了。”

    “不可能！他不能死！”陸景云怒吼道?！扒竽銈兙染人　?/br>
    “哎呀公子，火這么大！誰敢進去吶！”那人一跺腳，苦著臉說道。

    陸景云看了一眼那烈火，急急忙忙便要往里撲，他不信沈清和真會死在里頭，他一定要救出那人。

    “公子！你不要命了！”那人一把扯住了陸景云的衣襟，將他絆倒在了地上。

    火很快便被撲滅了，冒著青煙的屋子已然成了一堆廢墟，與此同時，官府的人也來了，官兵們接二連三地從里頭抬出來了幾具被火燒得焦黑的失身，陸景云擠在人群里頭、伸長了脖子去尋沈清和，卻見那些尸體面目全非，早已難辨其五官，根本就分不出來哪個才是沈清和。陸景云還想湊到跟前再看，但送他前來的偽裝成馬車夫的小太監(jiān)從背后拉住了他，“主子！時間不早了，您該回去了?！?/br>
    陸景云嘆了口氣，只得隨小太監(jiān)走出巷子，坐上馬車返回宮中。

    次日清晨，陸景云從杜嵐口中得知昨日火災(zāi)，宅中之人皆被大火燒死，其中有一人便是沈清和。

    “這不可能！”陸景云不肯相信這一事實?！八趺磿瓦@樣死了呢？”

    “主子！您也別太過悲痛了，聽人說其中有一具尸身的左腿腿骨是斷裂的，想必那人便是沈二公子了……”杜嵐安慰陸景云道。

    “失火一事有蹊蹺，皇上那邊派人去查了么？”陸景云問杜嵐。

    杜嵐忙道:“皇上已經(jīng)派刑部去查了，如今還沒有結(jié)果?！?/br>
    陸景云嘆了口氣，心想遠在漠北的沈清風怕是還不知道，他的寶貝弟弟已經(jīng)離他而去了，倘若知道了，又會是如何的悲痛，上天對于沈清風一家，實在是太過殘忍了。

    陸景云沒想到沈清和的死會這么快便引起一場大戰(zhàn)——死訊傳到漠北，沈清風悲憤交加，認為其弟是被蕭勉害死，再次起兵反梁，沈家軍一路披荊斬棘，所向披靡，無人可阻，很快便再度攻占了甘州，并將甘州知府的人頭割下來在城門上掛了七日，再度向朝廷宣戰(zhàn)，誓要為兄弟報仇。

    熙寧帝這邊不得不停下過春節(jié)的鋪張浪費，急急忙忙地召來朝臣商議此事，誰知滿朝文武，竟是找不出來一位能同沈清風相抗衡的人，甘州就這樣被沈軍占領(lǐng)了去，不過沈清風在進軍甘州后并未再度出兵南下攻打興平，仿佛是要將甘州當成駐地，在此休養(yǎng)生息一段時日。

    蕭勉近日正因北邊戰(zhàn)事而心煩，連著好幾日未來安和殿，這日夜里，陸景云正在桌邊給沈清和寫挽聯(lián)，不料那韓佳成又來找他了。

    “我來同陸大人說說話。”

    “我同你，沒什么好說的。”

    “這世上有許多尋死的法子，陸大人可知哪一種最好用？”

    聽到這話，陸景云猛然抬頭看向那人，“你要尋死？”

    韓佳成苦笑道:“我活不下去了，在這深宮當中，真是生不如死。”說罷，他抬起手臂，亮出一條深深的傷疤。

    “前幾日，我摔碎了一個花瓶，用碎片割破了手腕，流了很多血，可還是沒死成。”

    “好死不如賴活著。”陸景云道。“既來之，則安之，往后莫要再做傻事了?！?/br>
    他原本想告訴韓佳成，自己也曾尋死覓活過，當時被蕭勉囚禁于這深宮之中，他亦是鐵了心要自盡，受了很多苦，卻也沒死成，真真是生不如死，求死不能，只得茍活于世。不過想了想，他又覺得說這些陳年往事挺沒意思的，遂打住了話頭。

    “陸大人，你在這兒待了多久了？”韓佳成問他。

    “我不記得了?！标懢霸茡u了搖頭。他不是不記得，他只是不想同韓佳成說這些。

    韓佳成在屋子里又坐了一會兒，興許是見陸景云對自己愛答不理的，覺得挺沒意思的，遂悻悻地告退了。

    陸景云覺得這人挺煩的，但也不是很討厭對方，心想蕭勉大概是冷落韓佳成了，帝王之家最是薄情，帝王的寵愛也最是短暫，幾乎是轉(zhuǎn)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