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時崤視角
“之前那些,我沒有討厭你?!?/br> 說完這句話,浮澤就消失在時崤懷里。時崤撿起膝蓋上的外衣,只能摸到上頭殘留的體溫,但也很快就被他冰冷的指尖稀釋掉了。 這是他與浮澤第三次離別。 第一次是因為他的傲慢與無知,第二次是不得已的放手,這一次…… 時崤低頭深深地嗅聞手里的衣物,那上頭留下了一點浮澤的氣味,還能陪他度過一段等待的日夜。 這一次不是離別,他只是必須要讓浮澤自己走到他的身邊。只有那樣,浮澤才會真正接受他,放心接過他遞上去的繩柄。 這條繩是他的癡迷與愛意,而繩的另一頭,栓在了他的脖子上。 時崤對著空蕩蕩的屋子輕輕叫了幾聲“阿浮”。 從前他的愛是高高在上的,充滿了占有與掠奪,隨心所欲地做了許多讓浮澤害怕的事情。后來……后來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起,浮澤趴在他胸膛上流的淚,全都悄悄滲進了他的鬼體,把他的心腐蝕了個對穿,單方面的索取就再也沒有辦法填補這個空缺了。 剛發(fā)現(xiàn)這個空缺的時候,心里莫名的焦躁,于是強行把混沌丹放進浮澤的體內(nèi)。通過混沌丹,他窺見了仙君的全部心情,有恐懼、有不安、有痛苦,唯獨沒有他想要的,哪怕半點的親近。 這段關系或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變的,從傲慢到卑微,是愛意與本性的拉扯。浮澤總是在害怕,眼神怯怯的、身體軟軟的,時崤只是多看一眼,就很難再舍得逼迫他了。 一步退,步步退,退到最后,甚至心甘情愿用自己來換取他的周全。 嘴上說著不在意,其實心底里不知不覺渴望起得到浮澤的愛,這種渴望悄悄在土里生根發(fā)芽,直到浮澤歸還了混沌丹,轉(zhuǎn)世到人間再度成為懵懂弱小的人類時,爆發(fā)到了頂峰。 浮澤能不顧自己安危把混沌丹送回到他身邊,那也一定是能夠愛他的。 他可是時崤。 但也錯在他的時崤,活著的時候征戰(zhàn)沙場,死了之后統(tǒng)領鬼府,他天生就會掠奪與搶占,卻從來沒有學過如何去求得一份愛。 最開始,依然是循著本能把浮澤拘禁在身邊,不愿讓他與其他任何人類接觸,時崤極盡所能地對他好,與他擁抱、接吻、zuoai,以為霸占了浮澤的十世,就能讓對方再也離不開自己。 但浮澤不開心。他一無所知,也不抗拒時崤,卻依然向往著回到人類之間,向往那些去虛無縹緲的社會關系。時崤心疼,也不舍得,失落地將他抱在懷里問:“若有來世,阿浮可還愿意來到我身邊?” 浮澤很乖很乖,靠在他臂上,不埋怨,連句重話都沒說,只回答想下山去。 于是時崤的心更軟了。 再之后,他開始變著法子來到浮澤身邊,拼命克制著本能里的占有欲,悄悄陪伴著浮澤度過一世又一世。每一次目睹浮澤rou身的死亡,這份愛就更深刻一分、更卑微一分,表面上是浮澤越來越依賴他,實際上卻是他越來越離不開浮澤,甚至開始害怕浮澤想起從前的記憶。 好在……好在浮澤不會恨。 九世的愛終于在第十世得到了一點傾斜的情感,小世子出落到十六歲,已經(jīng)與浮澤沒有什么差異了,他想起了一切,卻依然愿意靠到時崤的懷里,還是那么軟,那么乖,時崤擁著他的手悄悄顫抖,心口中有把火在燒,燒到他不再是自己。 浮澤走了,時崤并沒有太多難過,而是好好處理了人間的小家,帶著對方用慣的所有物品獨自回到了鬼府。說他卑鄙也好,心機也罷,這一次,他的大方放手其實一點都不真誠,他太了解浮澤了,了解他的仙君會再回來找他。 ——哪怕不是因為愛,只是愧疚、憐憫,只要他對自己有任何一點的感情,就會再來的。 他連離開之際都要賴在自己懷里,怎么可能會沒有感情呢?怎么可能會不來呢? 沒有馬上來也沒關系,時崤知道他的仙君就是這樣的性子,需要有一點時間做心理建設。只要浮澤再邁開半步,他就能讓他再也不會離開自己身邊。 時崤充滿著這樣的期待。 在這份期待里,他親手在鬼府復制了一間他們的小家,他一遍遍走著從鬼門到小家的路,不讓其他鬼魂靠近;想著浮澤若是走路的時候看不見,恐怕又該嚇著,便又點起了很多很多的燈。 只不過,嘗過了無限接近于相戀相依的生活之后,再獨自回到黑暗中等待的是日子實在太過難熬了。最開始是在王座上等,后來衣服上殘留的氣味慢慢消失了,時崤便到小路上等。 鬼府里沒有白天,在漫無止境的夜里,他花上好多天做了一條鏈子,皮革裁了最柔軟平整的料子,鏈條是一個環(huán)一個環(huán)親手連接的,他想,等到浮澤來了,要把自己和他鎖在一起,讓他再也不能丟下自己。 鏈子做好許久,浮澤還是沒來。算了好多遍,才確信原來早就超出了自己預想中的時間,他又坐到鬼門邊上等,在夾道上燃起更多更多的燈,生怕浮澤認不得路的方向。 可是浮澤依然沒有來。 怎么會沒有來呢? 時崤心里空落落的。 成群的黑鴉出去了好多趟,帶回來的消息都是貧瘠的,仙界并沒有發(fā)生什么特殊事件,三界都在有序運作中,找不到任何能夠把浮澤絆住的借口。最后一只黑鴉復完命離開了,時崤沒什么反應,只是低頭把玩自己手中的騰角刀,過了一會兒,卻突然抬手,把刀尖刺進自己的胸膛里。 濃郁的力量像瀑布一樣從傷口處噴涌而出,附近的散鬼們紛紛尖叫竄逃,時崤握著刀柄斜向下一劃,便在自己胸口處劃出一道深長的破口,血染紅了整個上身,有血珠濺到邊上的火盞里,被燒出刺啦的聲響。 普通的刀傷不了鬼,所以只能是騰角刀。但是有點疼。 時崤皺著眉,拉下自己的衣領,拉開傷口檢查自己的胸腔。他就是想看看那里頭是不是缺了什么而已,因為總感覺太空了,很難受,什么都沒有缺,便又將之合上了。 騰角刀造成的傷口好得很慢很慢,時崤記得上一次,他是靠著浮澤的魂氣才得以好全的,所以并不用心療傷,每日仍癡癡地等??墒怯值攘嗽S多年,久到那個傷口都自然愈合了,他的藥都沒有來。 浮澤為什么不來?怎么敢不來?難道十世的付出終究沒有在他心里留下一點點感情? ……難道那些相處,又是他妥協(xié)的做戲嗎? 時崤突然就生氣了。 他跑到自己布置的小房間里,對著熟悉的布景,對著留有浮澤痕跡的家具自瀆,壓著聲音,一遍又一遍親昵地叫著“阿浮”,放任滔天的思念把他淹沒,再把jingye射進浮澤用過的杯子里。 發(fā)泄后,思念又變成了痛,他竟然也會傷心,對著杯子道歉,對著床褥道歉,對著遠在仙界的浮澤道歉。怕浮澤聞到這些污穢味道,便再一次劃開胸膛,讓血液清洗滿屋的罪惡。 上一道傷口還沒好全,rou是嫩的,再被劃開第二次,就疼得厲害。時崤閉著眼,又把那道傷口撕大了一點,痛到站不穩(wěn)了,坐在地上,想的依然是浮澤。 這樣的傷口,總該讓浮澤愧疚了。只要他愧疚,就會來了。 康沅察覺到危險,趕來勸過幾句,話里話外無非是提醒時崤小心魔化,步圭風后塵。時崤瞥了他一眼,忽然就笑起來了,問:“如果真的魔化了,你說他會不會來鬼府押我去蠻荒呢?” 康沅無語:“到時怕是天帝也難制得住您?!?/br> 康沅走了,時崤還坐在一汪血跡里,隱約感覺到冷,比死在迷茫雪崖下時還要冷。 還是沒有等到浮澤,他抽空去了人間一趟,在北域積雪壓了許多許多年的厚厚冰層中,找到了自己的尸身。還算好看,不至于摔到四分五裂,時崤直接用術法把身體取了出來,仔細看了看,突然想起自己不是摔死的。那時有一身盔甲護著,摔下來的時候意識還清醒,是因為內(nèi)臟受了傷,動不了,才在崖下慢慢凍死的。 難怪會這么冷。 他帶著尸體離開了北疆,到四季如春的西南走了一遭,那兒的江河脈絡全都是曾經(jīng)浮澤江的分支,他選了其中一條深而窄的小河,把尚未化凍的尸身沉進河底,就好像在另一個意義上與浮澤永遠待在一起。 但回到鬼府,真正的浮澤依然沒來。 胸口的傷仍然還沒愈合,時崤不等了,開始積極療起傷來。他把小路上的燭火都滅掉了,鬼府又回歸了最幽深的黑暗;親手打造的鏈子從兩個皮圈改為單個,另一頭嵌入到石壁里;小屋的門被施加了一層又一層的禁術,純正的濃郁的鬼氣將房間包裹在內(nèi),等待房客的到來。 他們總要在一起的,浮澤的心真的這么硬,那就收回自己給他的選擇權就是了。 怒火與興奮交織,時崤一面規(guī)劃著見到浮澤后要如何施加懲罰,一面日夜不斷地關著自己療傷。因為與尸體建立了連接,鬼力比從前更純粹了,傷口愈合的速度很快,在康沅第十次送來待處理事務的時候,已經(jīng)只剩下淡淡的疤痕。 他把浮澤穿過的那件衣服披在自己身上,嘴角沒有弧度,眼神里卻充滿了狂熱的笑意,照例問了康沅一句:“仙界近日如何?” “一切照舊,沒有異常?!笨点浯稹?/br> 答完,卻沒有馬上走,還是站在原地。時崤看了他一眼,便見他滿頭大汗,神情極其古怪。 “來時才收到的消息,說是……有仙君要來訪,兩個時辰后便到。是浮澤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