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啥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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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蛋還多么?” “換多少?” “二斤有么?” “二斤二兩,磕了仨,你要要算二斤都給你?!?/br> ——已是一九八六年的春天。方謹寧和往日一樣騎著車穿梭在樓群間送信,一道帶點郊縣口音的男聲從耳邊擦過。他回過頭,三輪車旁一個正在忙活的高個背影鉆入他的視線:衣褲洗得發(fā)白,赤腳蹬一雙黑布鞋,頭發(fā)剃成一寸不到。 方謹寧一怔,立刻捏了閘,跳下車,卻被旁邊樓里一位等信的住戶叫住了。等翻出信件簽字妥當,那人和三輪車全不見了。 轉(zhuǎn)天輪休,方謹寧換了身平常的衣服,再次騎車來到這片。把車往存車處一放,他開始轉(zhuǎn)悠。然而溜溜轉(zhuǎn)了一整天,那人也沒有出現(xiàn)。 十年了,真是他么? 十年,夠一個人變多少?他甚至不知道那個人還活著不活著。就那么個背影……可哪怕是個夢,也求老天讓他多做幾天吧。 自此,方謹寧開始留心三輪車和蹬車的人。半個月后,總算又讓他碰見了。不會錯了。 “孟海?!彼?,聲音和心不知哪個顫得更厲害。 被叫的人明顯僵了一下,回頭和方謹寧的視線一碰,馬上又扭回去。隔了十來米距離,方謹寧跑過去時,對方早把三輪車蹬起來了。 “孟海!” 三輪車逃得更快。 “孟海!……哥!你真不要我了?” 三輪車停了,坐上的人卻仍不回頭。方謹寧走了幾步也不再往前,就那么盯著那張背。兩個人一上一下地僵了好幾分鐘,孟海從車座上下來,留給方謹寧一個側(cè)臉:“不是叫你忘了我。” “咋忘?你教教我?!狈街攲幾哌^去,仔仔細細地打量他??焖氖娜?,再不是十年前那樣意氣風發(fā)。 “甭看了,沒啥看頭。”孟海扭開臉,似乎覺得自己的樣子太狼狽。 “那你看看我?!狈街攲庪S他扭開的臉轉(zhuǎn)到另一側(cè)。 孟海又轉(zhuǎn)了回來:“咋還跟以前一樣愛盯人?!?/br> “你還記得我以前什么樣?” “咋不記得?!?/br> “那你跑啥?” “…………” “你住哪兒?”方謹寧問。 “…………” “說話。” “問這干啥,知道了能咋著?!?/br> “你說能咋著?”方謹寧動作麻利地爬上三輪車,和幾個裝糧食的麻袋擠在一堆,“你不告訴我,我就一直跟著你?!?/br> “你坐這兒干啥?蹭一身灰?!?/br> “別拽我。你別想再丟下我!”方謹寧甩開他伸過來的手,又急又怕得眼圈也紅了,“你再不見一回,我上哪兒找你去?”——得而復失,他可就真活不成了。 余光里,孟海僵立了半分多鐘,手從衣兜里摸出個皺巴巴的本子,寫下一行字遞過來,說:“跟我姐我姐夫,住城西郊區(qū)那頭?!?/br> “前些天沒看見你呢?!?/br> “不是天天來?!?/br> “幾天來一回?” “不一定?!?/br> “就靠倒騰這個吃飯?” “不能白住人家?!?/br> 方謹寧猶豫再猶豫,還是問了句:“什么時候出來的?” “年初?!?/br> 默然過好一陣,方謹寧從車上下來,把幾個半空的麻袋翻來挪去。孟海問他:“你找啥?”他不說話,從一個麻袋底抽出車鎖鏈,手心朝上攤到孟海眼前:“鑰匙?!?/br> 這下孟海想跑也跑不了了。方謹寧每進一棟樓送信,就把三輪車鎖上,鑰匙拿在自己手里。 五點來鐘回郵政所交完班,方謹寧領孟海往自己的住處走,路上問他:“你不回去時都住哪兒?” “哪不能對付一宿?!?/br> 掏鑰匙開門時,方謹寧說:“這是我姥爺?shù)姆孔?,他前年過世了,現(xiàn)在我住。” 孟海十年前就聽方謹寧說過姥爺是大學教授,在那個年代很是受了些罪。至于后來是否又落實了政策,他不想多嘴問,只點點頭,把幾個口袋順在墻邊。要往里走時他站住了,發(fā)覺自己的鞋不老干凈,怕給地踩臟了。 “進來啊?!狈街攲庍^來拉他,把他拉到屋中間,然后又泡茶又打水,投來熱毛巾叫他擦把臉。 孟海擦臉的時候,方謹寧一把環(huán)住他的腰,“哥,哥。”地叫起沒完,動作和語氣親密得仿佛他們之間從沒有過十年的空白。但其實今天之前他還在想:就算一輩子找不到孟海,他也不會和任何人在一起,他就和回憶過后半生。他沒想到還能遇見孟海。 孟海的心也跳得咚咚的,過去方謹寧就是這一點最吸引他:什么閑言碎語也別想叫他當回事,他心里有誰,你一眼就能看出來。孟海舉著胳膊想摟他,不知怎么有點摟不下去。方謹寧漸漸覺出那股遲疑,說:“你咋了?不想和我在一塊兒了?” “……先不說這個?!?/br> “為啥不說?你怕啥?”方謹寧眉毛皺了兩下,又猛地一提,“你是不是……有家了?” “沒那事兒。” “那是啥?” “咱倆……不成?!?/br> “咋不成?” “不成?!?/br> “我說成就成!” “別犟,”孟海偏開頭不看他,“還是找個愿跟你過日子的閨女娶回……” “我不!”方謹寧氣急敗壞地打斷他,緩了好一會兒情緒,再開口語氣變了,變回十年前的方謹寧,那時他們正甜蜜得什么話都說得出口:“我就想讓你娶我……” 孟海的心口又像給貓抓了一樣,刺癢得都沒力氣挪步了。他不想娶方謹寧?他想。他在心里惦記了十年,不惦記他根本沒法熬過那些沒有自由的日子??烧姘具^來了,他反卻不再惦記這個人。對他來說,方謹寧更像是年輕時的一場夢,過去了,就完了,至多把人放在心里念一念。從十年前分開那刻起,他們就不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拿啥娶你?”孟海說,“我又憑啥娶你?” “那我娶你?!?/br> “…………” “給個話?”方謹寧湊近一些,帶了點調(diào)戲的笑意。 孟??尚Σ怀鰜?,硬邦邦地潑了句冷水:“你爹娘能答應?” “不用他們管。” “咋不用?”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這些年他們什么都順著我?!?/br> “你三十了,別不懂事?!?/br> “你還知道我多大了?”方謹寧的語氣委屈起來。孟海知道他其實是說:我等你十年,那么容易? 一頓飯的工夫,方謹寧發(fā)現(xiàn)孟??偸前淹粋?cè)臉偏給他,尤其在他說話的時候。洗碗時,他故意站到孟海的另一側(cè),湊近耳邊小聲說了句悄悄話。孟海使勁偏過臉來,問他:“說啥?”他心里咯噔一下。 他想問孟海:你耳朵怎么了?卻張不開嘴。他一句話也沒說,放下洗到一半的碗,把自己關進了廁所。他不敢在孟海面前哭,更不敢問那只耳朵是怎么失去聽力的;不單單是怕惹孟海記起過去遭的罪,他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股來勢洶洶的慚愧與自責。就那么根玩鬧的繩子,救了他,毀了孟海。他要怎樣代替孟海痛一場,才能有臉問出那句:“這些年你都過的什么日子?” 快一個鐘頭,方謹寧才從廁所出來,孟海已把余下的碗洗好。方謹寧站到與他并肩的位置,囔著鼻音問:“你后悔嗎?” 孟海淡淡地搖頭。打小他就總聽臥病在床的父親問他:“往后有出息了給誰長臉?”“給爹,還有娘?!薄敖o咱老孟家!”十年前那一幕,他把孟家的臉丟光了。母親去世以后,除了大姐,大哥和弟弟全當沒他這個人。他不知自己該不該后悔。即使悔過,他也沒有一刻想要忘記方謹寧。 和孟海從城西回來的那天晚上,方謹寧擠進孟海的被子,要孟海面對面地摟著他。 “過幾天我就和我爸媽說,我要跟你一塊兒過。” “啥?”孟海身子一僵。 “咋了?”方謹寧不懂他為何這么大反應。 “你說咋了?”孟海推開他,“我是啥人你不知道?” 怎么會不知道,在方謹寧父母的眼里,孟海就是個大流氓、強jian犯,別說是坐幾年牢,斃了他都不解氣。 “跟他們解釋清楚就行?!?/br> 孟海想說這事解釋不清,即便勉強解釋清了,方謹寧的父母也不可能同意他們在一起。今天以前他都沒想過還能再遇見方謹寧,就連遇見的那刻,他第一反應也是跑。他不知道該不該再擠進方謹寧好不容易回歸正軌的生活。 可他還是來了。他想,要不就來往著,進城的時候偶爾見一面。但要長長久久地和方謹寧生活在一起,他不敢想。就算不考慮方謹寧的父母,以眼下的狀況,他連自己的生活都不一定負擔得起,他靠什么養(yǎng)活方謹寧。 “就這樣偶爾看一眼不也行……” “啥意思?”方謹寧嚯地一下跪起身,五官在暗暗的房間里朦朦朧朧的,“什么叫偶爾看一眼?你拿我當什么了?!” 孟海不說話。 “你有啥苦衷?你不就是覺得自己沒個工作,活得不夠有人樣?” 孟海抬眼看他,那意思你都知道,你還問啥。 “哥,現(xiàn)在世道不一樣了,沒單位就沒單位,只要肯吃苦受累,餓不死人。再說還有我,我養(yǎng)你。”方謹寧湊過去,替孟海把心里琢磨的另一半話也說穿:“還是你覺得自己老了?你根本不老。我就稀罕你這樣。”說著他摸上孟海結(jié)實的胳膊,又滑到胸口,再往下。直摸得孟海攢起一身火,猛地攥住他的手,像十年前那樣低聲嚇唬道:“又不怕疼了?” “我現(xiàn)在不怕疼。”方謹寧和他頭抵著頭,“我就想疼,讓我看看你老不老?!?/br> 這天,方謹寧下班從郵政所出來,被一個聲音叫住。十年恍如隔世,他費了好一會兒工夫才記起葉珊珊這個人。晚飯時他和孟海提起這遭偶遇,感嘆說:“真想不到,那時她死活瞧不上胡正,到頭來還是嫁給他。難怪我一看那小姑娘的臉就覺得眼熟,真隨她爸?!?/br> 這兩個名字同樣令孟海發(fā)了會兒愣,半晌才淡淡接上一句:“那小子心眼多?!?/br> “插隊那會兒你就不喜歡他?!?/br> “不實在的人不交?!?/br> “我也煩他。”方謹寧對著回憶里的那張臉冷笑一聲,“葉珊珊還說胡正知道她遇見我準高興,那么多年沒見,一定要找個時間好好聚一聚。我心說聚什么,敘舊么,有什么好敘……” 和孟海剛重聚那幾天,孟海曾問他:“咋沒念書了?”他回說:“不想再過集體生活?!?/br> 他是真不想。當年從知青點回來,方謹寧沒再和任何同學有過聯(lián)系。一方面他那時腦子里只有孟海,根本裝不下別的事;另一方面,不論事實究竟如何,別人眼里他總是丟了大丑。一個丑角,除了逗人笑,還能有什么位置?這么多年,孟海是他唯一的指望。如今他的指望回來了,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在這份未來可期的幸福里摻上一腳。 洗碗出來,桌上擺著一沓糧票和錢。方謹寧拿起就往孟海的口袋里揣。孟海說:“給你的,你收著?!狈街攲幉皇?,抬手一指字臺,玻璃板下壓著滿滿的紙票,全是這段日子孟海塞給他的。 “非要跟我算這些?不是說好了都給你姐你姐夫?” 孟海不言聲。方謹寧的聲音苦下來:“你還惦記走是咋?還是不信我能養(yǎng)你?你咋就這么舍得剜我的心……”他知道有些話孟海對他說不出口,他也不愿把那些擺上桌面。十年的與世隔絕不可能沒在孟海身上打下絲毫烙印,面對這個日新月異的新社會,孟海心里沒底。 那十年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方謹寧始終想問不敢問。無論怎樣措辭,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實不會因為善意的含蓄就不存在。他何苦戳孟海的心,戳孟海也是戳他自己。 第二天,方謹寧一進郵政所就和領導請假。他再也等不下去了,跑回家把悶在心里這么多年的事實真相一股腦拋了出來。他走投無路一樣跪在父母面前:“求求你們讓我活下去吧。” 父母震驚壞了。可偏偏那個甘愿替自己兒子坐了十年大牢的人,讓他們說不出口任何反對的話。第一個站出來表示絕對支持的是新婚不久的meimei。 “前些年哥那叫活著嗎?那頂多是個半死!這半年我才覺著哥又活過來了。……管別人怎么說,人倫五常永遠不會知道人活著心死了是什么滋味?!?/br> 方謹寧說:“你們要就是不容他,我也不回來了。” “父母不要了?” “想要。但是他在哪兒,我在哪兒?!?/br> “你想得太簡單了,他家里人容得下你嗎?!” “他早沒家了。我就是他的家?!?/br> 方謹寧默默盤算起辭職下海的事。他和孟海分開太久,多少時間彌補也嫌不夠。 夏末一天傍晚,郵政所的大門讓人砸了。一個醉漢滿身酒氣地嚷嚷著:“讓姓方的二刈子滾出來!” 方謹寧出來一看,是胡正。不知怎么,他并沒有多少驚訝之感。 “有話單獨說,別在這兒打擾別人?!?/br> “少碰老子!……這會兒知道要臉了?要什么臉???你個給臉不要臉的臭……挨插的貨!”胡正腳下拌蒜地推搡方謹寧,醉得口無遮攔,“他媽的,老子怎么就攤上你這么個陰魂不散的玩意兒!……那個臭娘兒們,到現(xiàn)在還他媽惦記你!孩子都給我生完了,還他媽的說你好!……她不是想離婚嗎?!叫她離!離!我叫她后悔!……你他媽的也甭想好過!我當年能毀你一次,現(xiàn)在照樣!……個臭娘兒們!還他媽的罵我偽君子!她以為她多重情?那事兒一出她不也躲你躲得遠遠的……” 胡正歪靠在路邊一棵樹上罵罵咧咧。方謹寧起初還想拽他走,聽著聽著就渾身打起冷顫。嫉妒心果然是最狠的。方謹寧忽然什么都想開了,胡正一路罵到孟海時,他的拳頭再也按捺不住。 “放你媽的屁!你再敢說他一句!”從小到大沒吐過的臟字這時全用上了,“你以為我怕你?你打錯算盤了!我方謹寧這輩子所有的懦弱都在十年前用光了,我悔死了!我他媽的現(xiàn)在誰也不怕!誰也別想嚇住我!……” 當晚躺上床,方謹寧從身后緊緊環(huán)住孟海的腰,貼在他健全的那側(cè)耳邊,和他說自己辭職了,以后兩個人能天天守在一起,過夢里的日子。 “哥,你啥也不用擔心,不用cao心,有我呢。都有我?!?/br> 五年后,這座城市的繁華街區(qū)開起一家海鮮酒樓。聽說是一對結(jié)婚十七年的夫婦經(jīng)營的??扇藗儚臎]見過老板娘,只覺得這酒樓的名字起得拗口,叫:百味寧歸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