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花堪折
然而,兩個人到了魏園,卻當場撲了個空。 汪管家一臉抱歉地說:“表小姐和小魏總出門了?!?/br> 過了幾秒,柏松鶴才反應過來管家說的表小姐是魏亭,小魏總則是魏亭的小姨。心念剛一轉,他就聽身旁的何凡騫說:“出門?去逛街了?” “不是,”汪管家請他們到前廳休息:“小魏總聽說表小姐閑著沒事,就帶表小姐去熟悉一下環(huán)境,以后可能會在明薈掛個職。天天在家里悶著,就怕性子也悶壞了,姑爺您說是不是?” “……” 突然得知這個超出意料之外的消息,何凡騫有些懵。汪管家轉而望向何凡騫身側的柏松鶴: “這位是柏松鶴先生吧?” “是我?!卑厮生Q愣了愣,沒想到魏園的管家居然認得出自己。 仿佛猜出他心中疑惑,汪管家微笑著解釋道:“之前在雁回堂辦的拍賣會上,我見過您?!?/br> 原來如此。那次拍賣會自己確實出了不少風頭。柏松鶴心里竟然有些受寵若驚,一邊想能做上魏園管家的果然不是一般人,眼力記性都是一等一的好。 “那他什么時候回來?”何凡騫迫不及待地問道。 “晚上接風宴之前應該會回來,您要不先坐著歇會兒?!?/br> 何凡騫更加疑惑叢生:“接風宴?接誰的風?” “三爺,就是表小姐的舅舅回國了,今晚在菡萏榭安排了接風宴?!?/br> 柏松鶴識趣地說道:“既然這樣,我就先回去了。” 何凡騫攔住他:“來都來了。汪管家,今晚來的全是家里人么?” “不全是,還請了別的客人。柏會長也會來。您有興趣的話可以留下來?!?/br> 柏松鶴欣然同意。 何凡騫說去上廁所,然后就沒了人影。柏松鶴坐了會兒覺得無聊,提出想單獨在魏園逛逛,汪管家說請便,就也忙活去了。 穿過前廳,柏松鶴聞到撲鼻清香,眼前是一處花圃,傭人們正將一盆盆菊花搬到菡萏榭畔的空地上,那里視野開闊,適宜賞花。紅的黃的紫的綠的,擺盆造型高低錯落有致。 東書樓和西船館是一對鴛鴦建筑,都是方形平面,各自帶四間耳室。其中一屋兩側廊柱上貼了一副對聯(lián): “如來如見見如來,自在自觀觀自在?!泵髅魇浅摪廖镏劊舟E工整,頗有富貴風流之派。 柏松鶴突然想起來明天就是重陽節(jié)。年幼時他也與家人團聚登高賞菊,只可惜今年他是無法回去了,就算回去面對的也只有沉默無言和家長里短。他暗自傷懷了一會兒,倚著湘妃榻,不知不覺居然睡著了。 再睜開眼天色已晚,何凡騫還沒出現(xiàn),已經有賓客在侍者的指引下步入菡萏榭,他也隨著大流入席。 “你怎么來了?”見到柏松鶴,柏會長詫異地問道。 “秋禾的何總邀我來的?!?/br> 柏會長想拉著侄子好好問個明白,又不斷有熟人來打招呼,只能暫時壓下滿腹疑惑。 直到魏園的宮燈全部亮起,一簇簇潔白柔和的光芒像蒲公英一般搖曳在晚風中,主人家落座,柏松鶴才見到魏亭。 魏亭坐在魏四旁邊,穿著淺色低領衣裙,修長矜貴的頸上戴了一條珍珠項鏈。坐在首位的男人約莫四十多歲,應該就是魏亭那位剛回國的舅舅了。一看就知道他們是有血緣關系的一家人。只是魏家人的白皮膚在其他人身上如銀子一般冷硬,包裹住魏亭內在的血rou骨骼時,卻顯得柔軟細膩又可親。 看見柏松鶴,魏亭原本溫柔含笑的臉龐驀地結了一層霜。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他沒有再向柏松鶴投來任何一眼,一眼也沒有。 一陣陣刺痛,在柏松鶴心底密密麻麻地蔓延開來。 白天的時候他可以在何凡騫面前侃侃而談,說那些違心卻也半真半假的話來迷惑他,可是真正見到魏亭對自己冷漠的態(tài)度,他才意識到自己失去的是怎樣距離遙遠的人。 何凡騫再不是個東西,尚且有法律層面上的一紙結婚證和親朋好友的見證束縛魏亭,自己呢?自己又有什么? 新釀的菊花酒呈了上來,可以稱得上是瓊漿玉露。柏松鶴越想越不痛快,不自覺貪了好幾杯。視線里燈火輝煌人影綽綽,有人要跟他碰杯他都差點沒聽見。 察覺到侄子今晚的心不在蔫,桌底下柏會長踢了他一腳。柏松鶴一個激靈,立刻站起來自罰好幾杯以表道歉。 不多時柏松鶴再抬眼看魏亭那邊,發(fā)現(xiàn)他的座位已空無人影。 找了個借口溜出宴席,柏松鶴繞到花圃,看見一個人背對著自己,安安靜靜地坐在秋千上,手里還捏著一枝剛掐下來的菊花。 是魏亭。 柏松鶴剛要走過去,又猛地止住腳步。打了會兒腹稿,他捂了捂胸膛,試圖平息已經明顯已經開始加速的心跳。這樣反復糾結,對側修剪成籬垣式的小葉榕后,突然有另外一個年輕的男人踩著石徑上的落葉,緩緩走了出來。 那個男人晚上接風宴上柏松鶴見過,是本地鉆石大亨的大公子,相貌俊逸不凡,舉止也風度翩翩。 “你手里的,是十丈垂簾?”男人問道。 “應該是吧……我也不清楚?!蔽和ゃ读算叮挚戳丝醋约菏掷锏幕?,似乎沒想到男人會與自己搭話。 “你看,這花瓣又細又長,末端還有回溝,上翹著卷起來,像珠簾平鋪舒展出去,所以叫十丈垂簾?!?/br> “……哦,”魏亭低頭嗅了嗅它的味道,說:“它的名字真好聽。” “這花也算是名品,就這樣摘了,可惜了?!庇谢罢?,男人看起來卻非常惋惜。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自己家的花,喜歡,當然可以摘?!被ǘ漭p輕晃了晃,翻滾出一捧一捧雪的浪,像傾瀉而下的瀑布。 過早攝入男女情愛,澆灌了風月韻事的他,身上具備著青春少艾不相符的危險的魅力,令空氣中彌漫著的冷的香,都多了誘人躁動的味道。 察覺魏亭并沒有排斥自己,男人又走了幾步,不遠不近地站在秋千邊。 “前幾年魏家給你相親,我父親還跟我提起過,可惜那會我在南非趕不回來。再聽到你的消息,你已經結婚了,嫁的還是……不然,說不定我們還有幾分緣分?!?/br> 魏亭垂眼笑了笑,避開男人話語里曖昧的意味,說:“南非?那里不是很亂嗎?” “是啊,南非排華還是比較嚴重的。我在的那個社區(qū)治安還不錯,但每次去礦場,都要雇保安公司專門護送。別的地方就不行了,華人的店鋪……” 男人說了些他在南非幾次遇險的經歷,添油加醋下描述得惟妙惟肖,令人仿佛身臨其境,魏亭在一邊頜首認真聆聽,隨著情節(jié)的起伏跌宕,還時不時小聲驚呼幾聲。 這個話題聊完,不知不覺男人已經坐到秋千的另一端,灼灼注視著魏亭的眼睛很是熱切。 樹墻后柏松鶴聽得咬牙切齒,面目也擰起幾分猙獰。他本以為按魏亭恪守分寸的性子,他會在男人剛表達好感時就禮貌回絕,沒想到當男人提出交換聯(lián)系方式時,魏亭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同意了。 “時候不早了,也該回去了,”男人見好就收:“我現(xiàn)在已經徹底回國,我想,我們以后有很多機會可以見面。” 男人走后,魏亭又坐在秋千上發(fā)了會兒呆。手里的菊花一瓣瓣無精打采地萎蔫下去,不像珠簾不像瀑布,倒像個披頭散發(fā)的瘋子。 終于覺得風吹得身上有些發(fā)冷,他站起來理了理衣服的褶皺,準備離開。 眼見他要走,這時柏松鶴終于現(xiàn)身,一句話脫口而出: “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