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里靜寂無人聲，后院花盆里的雨水應(yīng)該已經(jīng)蓄滿了，雨卻仍未肯收余寒。

    “怎么是你？”看清魏亭狼狽的模樣，姚飛羽驚叫一聲。

    眼睫凝了細密的汗意，屋內(nèi)的燈光似乎也因他的出現(xiàn)而暗淡下去，魏亭微微頷首，濕淋淋的頭發(fā)垂落下來，遮住那側(cè)紅腫的臉龐。

    “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br>
    他來時匆忙，只顧著換身輕便的衣服，結(jié)果連另一邊耳環(huán)都忘了摘。渾身上下都在冒著水，就這么站了一會兒，地上就積了一灘積水。

    雨點斜斜地飄進來，落在臉上，涼得刺骨。屋外的樹葉枯黃不接，而屋內(nèi)兩個人的臉色，也不比這樹葉好看多少。

    沒料到他先發(fā)制人，姚飛羽面色一變：“是啊，這大晚上的，還下著雨，一個有夫之婦來找別的男人，當然不是時候?！?/br>
    也許是教養(yǎng)使然，亦或是性格所致，魏亭神色疏離，目光只在這個插足他的婚姻的人身上淡淡掃過，平靜地說：

    “你又是什么立場，對我說這些話？”

    姚黃魏紫，皆是金子雨澆灌出來的人間富貴花。一個光芒四射，燦爛輝煌；一個內(nèi)斂保守，獨自芬芳。就算是天生的美麗，也是不一樣的。

    柏松鶴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想象過這兩個人碰面的畫面。而倘若此刻在他身邊的不是姚飛羽，他都不會陷入如此尷尬的境地。

    事已至此，短暫慌亂后，柏松鶴只好打圓場道：“小姚是我剛簽的畫家，今天來聊事情。你先進來避避吧，外面雨大?！?/br>
    “不了?！本驮谀腥藴嘏氖峙龅剿募绨蛑?，魏亭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濕透的鞋再度踩回水里，積水倒灌進裂口，濺出一串水花。

    雨霧中他面龐蒼白，眉宇堅執(zhí)，額間小痣?yún)s鮮艷奪目，以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力量：“上次的畫，我先生很喜歡，勞煩柏老板你費心了?！?/br>
    畫？

    柏松鶴立刻反應(yīng)過來，順著說道：“應(yīng)該的，何先生喜歡就好?！?/br>
    “阿姨在你之前住的房間里發(fā)現(xiàn)一個包裹，我猜應(yīng)該是你的。正好路過這邊，就過來看看，順便送過來?！?/br>
    柏松鶴這才發(fā)現(xiàn)，他懷里還抱了個布包。

    布包被遞過來，上面還帶著曾經(jīng)貼靠過魏亭胸口的淡淡余溫。交接的過程中，包裹晃動起來，里面發(fā)出沙沙的聲音，柏松鶴大概猜到里面是什么了。

    ——當魏亭赤裸著從他的床上坐起來時，他的身上，散發(fā)著強烈的、類似于果子剛從樹上被采擷下來的靡艷的氣息。

    情不自禁地貼過去，手指劃過他潔白的胸脯，柏松鶴在他耳邊囈語：“上次的茶葉喝完了，再給我些吧?！?/br>
    “我回去看看，不一定有了……”他仰起頭，男人順勢吻他。

    低喘和呻吟聲中，床笫再度飄起一段旖旎香。

    而今魏亭面上所有紅暈褪去，水痕順著臉頰往下滑，不知是雨水還是別的什么。他大概是步行來的，走了一半恰好下了雨，擔心茶葉會淋濕，只能抱在懷里。

    柏松鶴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他怕再看下去，深處的痛楚，就會徹底淹沒他。

    見他接過去，魏亭說：“嗯，就這樣吧。我走了，司機還在等我?！?/br>
    昏黃的燈光下，雨絲細膩如針，像是將他的影子扎得千瘡百孔。

    “別……”柏松鶴下意識握住他的手腕。

    “放手?！蔽和ひа勒f道。

    他竭力維持的體面，還是被顫抖的言語擊碎了。

    “……你路上小心?！?/br>
    像是不愿意再在這里多待一秒，魏亭擰頭就走。

    柏松鶴有些惘然地看向屋外，此時雨聲如潮，屋內(nèi)的畫作皆緘默不語。這還是第一次，他感受到心痛的滋味。

    理智告訴他，他應(yīng)該就此止步，見不得光的婚外情只是調(diào)味劑，就應(yīng)該永遠埋在曖昧的夜色里。甚至，這是斬斷一切糾葛的最佳時機。反正何凡騫給的報酬早已到手，如果只是不甘心被他耍弄，他也已經(jīng)得償所愿，再接下去他要么逐漸厭倦，要么只會越陷越深——

    他突然想起來第一次在畫廊見到魏亭，他心懷不軌設(shè)局下套，滿心以為一場英雄救美就能讓他好感倍增，其實他成熟又冷靜，總是出其不意地讓他心動不已。

    柏松鶴心中陡然升起一陣恐慌——如果這次他眼睜睜地看他離開，也許再也沒有挽回的機會。

    “我去送他傘?！?/br>
    他突然站起身來，胡亂抓了把傘就推開門沖進雨簾。

    被這兩人徹底無視，姚飛羽也沒生氣，反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灰蒙蒙的水霧令視野里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只有冷雨敲敲打打落到長街深巷，落在高屋矮檐。風雨中，他遍地也尋不見他的蹤影。

    等魏亭坐上車，手機上已經(jīng)收到一大串消息和未接電話。

    他默默刪掉正不斷振動的聊天框，并且拉黑這個人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

    司機問道：“夫人，回家嗎？剛剛先生打電話來——”

    “去魏園?！?/br>
    “今年下了這么多場雨，恐怕，魏園里的荷葉要被淹死不少。”

    柏松鶴失魂落魄地回到屋里，發(fā)現(xiàn)姚飛羽已經(jīng)換上自己來時的衣服，穿戴整齊后坐在桌邊。

    桌上的布袋已經(jīng)被打開來，青褐色的茶葉透出鮮亮的冷意。

    “荷葉甘與泥塵為伍，”姚飛羽嘖嘖笑道：“能攢出這么一罐，他大概也費了不少心思?！?/br>
    “你該回去了。”他現(xiàn)在心煩意亂，根本沒有心思應(yīng)付他。

    “老板好狠的心，這么大的雨，攆我走。”

    柏松鶴語氣冰冷：“比起下雨，你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br>
    “是嗎？難道，這浴巾是主動飛到我手里的？”

    柏松鶴氣結(jié)不已，畢竟一開始他確實心思不純。

    “何凡騫之前跟我說，他雇了一個男人去勾引他老婆?！?/br>
    柏松鶴猛地回過頭，發(fā)現(xiàn)姚飛羽妖冶的臉上始終帶著譏誚的笑：

    “那個男人，是你吧？”

    雖然是疑問句，但他的語氣篤定?？粗蜃プ∽约旱陌驯惺褵o恐的樣子，柏松鶴突然平靜下來：“你第一次上門來找我，也不是偶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