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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故人來

    窗上糊的紗紙是風清下的月白,與盛放著秋日菊花的描金屏風大膽撞色,二者相映成趣。

    一室沉沉煙靄中,溫婉春情的一雙柔荑托起杯底。絳色的唇呵氣如蘭,吹得湯里的嫩葉蜷縮著漂轉起來。端得是細水浮花,斷雨含云。

    “何凡騫,怎么樣,這茶藝表演不錯吧?”何凡騫旁邊的男人是少數(shù)知道他性向的人,見他也在盯著茶藝師,男人曖昧笑道:“試一試,你就知道女人的好了?!?/br>
    “我老婆還在家里等我呢?!?/br>
    疏疏朗朗的掌聲里,衣冠楚楚的男人們互相對視,彼此露出懂的都懂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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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數(shù)墻之隔的雅室內(nèi),太太們的聚餐要隨性的多。

    本來只打算喝完下午茶就散伙,奈何老北門公館的甜品個個可口美味,白太太干脆玉手一揮,請大家留下來吃大餐。

    每個人的面前都擺著一條矮幾,上面置了仿碧筒飲的仿生杯子,精雕細琢成蕖葉造型,自托底向杯緣延伸出一根同材質的吸管。

    “這老板,也是個會享受的?!贝蠹腋锌?。

    聊著聊著,不知是誰先開的頭,說要給家里親戚介紹相親對象,話題開始扯到本市的一眾優(yōu)質未婚男青年。

    魏亭漫不經(jīng)心地聽著。他不貪多,每道菜都只蘸數(shù)次筷子,吃幾口就換下一道。

    手機振動了幾下,他護住屏幕摸出來一看,是柏松鶴打來的電話。

    “我出去一趟?!?/br>
    白太太正讓人給她護理指甲,聽他要出去,也沒放心上,隨意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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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

    “你在哪里?聚會結束了嗎?”

    “沒有,還在老北門公館,白太太留我們吃晚餐?!?/br>
    “你那邊……沒事吧?白太太她后來又說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剛剛白太太還說我今天穿的衣服眼熟,說她上個星期逛街的時候,也看上了同款,可惜SA說最后一條正好有人在試穿,她又不愿意等,就先走了??墒俏医裉齑┑拿髅魇且郧暗呐f裙子……我現(xiàn)在覺得她每句都話里有話?!?/br>
    柏松鶴嘖了一聲,似乎也意識到這事變得棘手起來:“都怪我當時犯渾,只想著避開他們。那天就在外面直接碰面,裝作什么都不知道打個招呼,也比現(xiàn)在這樣光明磊落得多。我自己倒是沒什么,就怕你……對不起,我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br>
    魏亭沉默了一會兒,繼續(xù)說:“我就是想不通,那天明明白太太他們先走了,怎么還會……”

    眼看著他懷疑的苗頭越來越有指向自己的可能性,柏松鶴立刻將其提前掐滅:“這也是我沒搞懂的地方。不過你想想,商場再大,高奢區(qū)也就那么大一點,我們吃完飯又逛了一會兒,再遇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br>
    “……魏亭?”

    突然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魏亭側過頭,只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穿了身和她年歲不符的紺色條紋襯衫裙,一臉不確定地站在他面前。

    “我先掛了,遇到以前同學了?!蔽和さ吐曊f道。

    “真的是你,”女孩說:“我現(xiàn)在在奧雅實習,經(jīng)理帶我來見見世面,你……”

    說到這里,上上下下打量完魏亭一身裝束,她才發(fā)覺對方的氣質,明顯和自己這樣初出社會的學生不同了。

    “嗯,我今天有朋友請客吃飯?!?/br>
    魏亭仍然和以前上學時一樣脾氣性情柔柔的,說話一慣會體諒別人,女孩也漸漸找回了些熟悉的感覺。

    聊了會兒自己的現(xiàn)況,她問道:“學校那邊,你還回去么?”

    “……會吧?!?/br>
    完全沒發(fā)現(xiàn)魏亭語氣里的勉強,女孩高興地說道:“那就好……太好了……畢竟你也有兩年沒來了,需要什么資料的話,盡管來找我。哦……對了,還好教材這幾年也都沒改版,反正每年出題都從題庫里抽的,你回去應該很快就能適應……大家也都很想你,經(jīng)常會提起你……說這幾年都沒有像你這樣……”說著說著,因為情緒激動,女孩開始語無倫次起來。

    就在這時,不遠處走來另外一個看起來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

    看到她和魏亭站在一起,她眼睛一亮,一邊喊女孩的名字一邊小跑過來:“原來你在這里啊,經(jīng)理看你出去太久,讓我出來找你。”

    魏亭沒說話,面孔溫良含蓄一如昨昔。意識到自己都胡言亂語了些什么,女孩跟同伴說了幾句,就囁嚅道:“那我先回去了。你微信沒換吧?很久沒看到你發(fā)動態(tài)了……”

    “沒換,還是之前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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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包廂,跟女孩一起來的實習生屈起手肘搗了搗她的胳膊:“這小jiejie是你熟人?看著怪有氣質的,還又有顏,你從哪兒認識的富婆?”

    “別胡說,是我大學同學。”

    “這樣子看著可不像???”

    “她大一下學期沒上完就休學了,輔導員說是因為身體不好,實際上我們幾個都知道……”

    同伴隨口問道:“知道什么?”

    女孩突然噤聲:“……沒什么?!?/br>
    然而,她在心里喃喃自語起來:“我第一次見到她,就覺得她皮膚白得能發(fā)光,接觸后發(fā)現(xiàn)她對所有人都溫溫柔柔的,入學時還是專業(yè)第一。她那么美好,簡直像仙女一樣。能夠撫摸到她的身體、和她產(chǎn)生愛情的,應該也是和她同樣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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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魏亭也回到雅間,剮紅矮桌上呈了盤張牙舞爪的大紅螃蟹,而太太們的話題還沒結束。

    “那洛神賦的柏老板,都三十多了吧,怎么還沒結婚吶?”

    “是啊,別說結婚,連女朋友都沒見著有過?!?/br>
    白太太說:“你們消息太落后了,人家柏老板有女朋友了?!?/br>
    眾人立刻來了興趣:“真的假的?”

    白太太得意道:“我那天去逛街,正好遇到柏老板和他女朋友,女朋友拉鏈拉不上,”她捂嘴笑道:“他呀,直接進試衣間幫人家拉……”

    太太們都笑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又有人問道:“他女朋友是誰?”

    “這個嘛……”她偷眼睨了睨魏亭,只見他一直在慢悠悠地剔著蟹rou,面前的小盤子里已經(jīng)堆了一片片雪白的碎rou了。

    “白太太就別賣關子了?!庇行约钡娜舜叩?。

    “沒見到臉,聲音挺好聽的,我要是男人,我也喜歡?!?/br>
    “能確定是女朋友嗎?別再只是……”有人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柏松鶴自己承認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問他?!弊约旱耐疟毁|疑,白太太不滿地嚷嚷起來。

    “我就說說而已……”那人被白太太一通搶白,一臉訥訥地笑著。

    尷尬凝結成一團烏云在屋里飄來飄去,立刻就有人打起圓場:“你們不覺得柏老板是真的很帥嗎?說話嘴甜會哄人,做事也體面。我有一個朋友,她去逛藝術區(qū),本來只打算找人鑒定一下畫的真假,不想買畫的,柏老板一來,好茶往那一沏一端,好話一說,她暈暈乎乎就把錢掏出去了?!?/br>
    ”“男色惑人啊,等等,你說的這個朋友,不會就是你自己吧?”

    那人連忙解釋道:“不,真的是我朋友,我哪里懂買畫還要去藝術區(qū)……”

    “我一直覺得柏老板長得特像那個電視劇,女主角叫冷清秋的,什么來著?”

    有人提醒:“吧?!?/br>
    “對對,像里面的男主角。也不是說五官什么的,就光氣質,那股子紈绔子弟的浪蕩勁兒?!?/br>
    “其實也不奇怪,柏老板家以前在洛城,沒破落之前也是大戶,家學淵博著呢。”

    “這好好的,怎么就敗了……”

    “子孫不成器,打著先人招牌到處招搖撞騙,終于惹上事了唄?!?/br>
    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

    眾人唏噓著,又繼續(xù)聊到現(xiàn)在畫廊協(xié)會會長是柏松鶴的親叔叔,年輕時背井離鄉(xiāng),做了老會長的女婿才慢慢在港城扎穩(wěn)腳跟。

    白太太看到魏亭剔完這只蟹,又拿了一只過來。

    螃蟹在剝我的殼,筆記本在寫我。而現(xiàn)在真的在剝螃蟹殼的人,神思早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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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家了,記得都在群里發(fā)個消息?!?/br>
    “OKOK。”

    “今天讓白太太破費了,下次換我請?!?/br>
    “那就說定了啊。”

    老北門公館門口,嬌貴的太太們一一坐上小車,揚長而去。

    “何太太,你怎么回去?”白太太問站在身邊的魏亭。

    “等會兒司機來接我?!?/br>
    “那,我就先回去了?今天玩得太晚,我老公都催我了,”白太太突然走上前,而魏亭躲閃不及,只能任她白皙的手指貼上來,理了理自己肩上翻折過來的吊帶:“以后,經(jīng)常一起出來玩呀?我最近新書的背景設定在民國,想積累一些當時風土人情的素材?!?/br>
    先前在聚餐時,魏亭講了他曾祖母上的是全英文女校的事。

    “沒問題?!?/br>
    見白太太終于離開,魏亭長長地舒了口氣。隨即,他走向相反方向的街道。

    下一個拐彎后,馬路邊站著一個男人。當真是刀刻玉雕下的骨rou皮囊,從內(nèi)到外都透著道是有情真無情的風流勁兒。他的腳邊落了幾個煙頭,不知道等了多久。

    “等很久了吧?!蔽和ぜ涌炷_步朝他走去。

    就在這時——“老婆?松鶴?”一輛漆黑的奔馳在他們身側停了下來,后排車窗緩緩落下,露出何凡騫陰影外半含醉意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