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羊角燈半明半暗如珠似玉，兩個人并排走在空蕩蕩的清漆長廊上，魏亭能感覺到對方為了配合自己的速度，特地放慢了腳步。

    心里正想著怎么找話題，柏松鶴就聽見旁邊的人說：“那天……謝謝你。那個打火機(jī)對我來說很重要，我本來都不抱希望了?！?/br>
    “您太客氣了，我可以問問，它對您有什么特殊意義么？”

    魏亭的語氣帶了些嚇然：“倒也不是什么特殊意義，它是我第一個打火機(jī)?！?/br>
    “看來您很念舊呢。我家的長輩以前經(jīng)常教育我們，那些新潮的東西看起來光鮮，但到手后非得磨合一番，往往把主人傷得鮮血淋漓，才能徹底被馴服。所以還是舊物好，雖然可能會落伍，但是只要還能用，就讓人覺得踏實(shí)?！?/br>
    “是啊，用習(xí)慣了，就不舍得再換了?！?/br>
    只要柏松鶴愿意，他向來擅長在聊天時不留痕跡地奉承迎合別人，更何況魏園是魏亭曾經(jīng)生活過的地方，他很快就找到話題，讓魏亭的話匣子也漸漸打開來。

    “我以為魏園作為古建筑，會被當(dāng)成文物保護(hù)起來，想不到里面裝修還挺現(xiàn)代的，能開拍賣會。你家里人現(xiàn)在都還住在這里么？”

    “沒有，前幾年，大家就都陸陸續(xù)續(xù)搬出去了。”

    柏松鶴思索片刻，幾年前，差不多正是金融危機(jī)爆發(fā)之時。想來也是，光是屋頂和外墻的maintenance，一年要花的錢就不是小數(shù)目，更何況維護(hù)這樣一座園林，耗費(fèi)的人力財力實(shí)在過于龐大，魏家人干脆就分了家。

    “這墻上還有花鳥壁紙呢?！卑厮生Q“咦”了一聲：“居然是用文俶的畫定制的?！?/br>
    “是的，上一任家主生前最喜歡文俶的，她常常遺憾，以女性視角進(jìn)行創(chuàng)作是文俶的特色，但是她的女性身份，也限制她無法走入大眾視野，成為業(yè)內(nèi)主流?！?/br>
    “古時候，這種花象征母親，”柏松鶴接上話。他的語速和緩，配合上徐徐上揚(yáng)的嘴角，以及含笑眨動的眼睛，給人以一種如沐春風(fēng)的感覺。

    不論是對男人，還是女人，他的眼神，會放電。

    魏亭垂下眼簾，一邊走，一邊伸手撫了撫墻上的圖案，畫內(nèi)紫色小花似是無風(fēng)自動：“我喜歡她畫的萱草?！?/br>
    “文俶畫出來的花草清逸秀雅，而很多同時期男畫家的花鳥圖往往過于規(guī)整，失去意趣的同時，配色也很艷俗。以前，有幸在一次拍賣會上見過真跡?！?/br>
    “真跡？”兩個人正好走到幾層臺階邊，魏亭驚訝地抬頭，卻不料腳下鞋跟突然一扭，再加上猛地牽扯到下身傷口，痛得他面色一白，整個人不受控制地面朝下倒去。

    耳邊響起空氣的摩擦聲，迅疾得讓他腦海里一片空白。

    “小心?！本驮谒翱八さ怪?，一條臂膀橫到他身前，從反方向傳來強(qiáng)有力的阻攔感。

    男人的手并沒有碰到他的身體，就算穩(wěn)住他，也是胳膊環(huán)著他的腹部。

    十幾天不見，魏亭明顯瘦了很多。他幾乎躺在自己懷里，因為離得近，柏松鶴甚至可以看清他干凈的皮膚微微發(fā)青，再加上離開席已經(jīng)過了幾個小時，變得寡淡的口脂順著唇上紋路剝脫下來，呈現(xiàn)出一種病容，再加上神態(tài)略帶倦意和驚懼，使他多了幾分西子捧心的凄然風(fēng)姿。

    等魏亭反應(yīng)過來時，自己已經(jīng)貼靠在柏松鶴身上了。只有幾面之緣的男人，身體炙熱又陌生，他卻從中嗅到一陣?yán)溆挠牡南銡?，如梅梢上的新雪。神思都被疼痛所占?jù)，但潛意識仍覺得這樣不妥，他弓住身子，雙臂夾緊，屈起手肘來護(hù)住自己的胸部。

    將他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柏松鶴微微放開手：“能自己站住么？”

    “……能?！蔽和偱φ局鄙眢w，就又是一個踉蹌，雙手不得不緊緊抓著柏松鶴的胳膊。

    “扭到腳了？”

    “不……嗯。”受傷的部位實(shí)在難以啟齒，他含糊應(yīng)道。

    就在兩個人以這樣怪異的姿勢連在一起時，高跟鞋噔噔落在木樓梯的聲音越來越響亮，一個女人從臺階下走了上來。

    女人一身豆綠色西裝式小套裙，寬松的腰線削弱女性特征，整個人看起來干凈利落又落落大方。

    “柏松鶴？”她也沒想到會撞到這個場面，其中一個還是認(rèn)識的人，面上有些訥訥的。

    因為不知所措，魏亭的身體更加僵硬起來。

    柏松鶴卻是面上一松，如同見到救星一般喊道：“阮姐，你來得太及時了，這位是秋禾何總的太太，他剛剛扭到腳，走不動路。我一個男人不太方便，你看你能不能……”

    見魏亭滿臉煞白，額上都虛虛出了一層細(xì)密晶瑩的汗珠，顫抖著的身體不似作假，女人也放下疑心：“那我來扶他吧?！?/br>
    柏松鶴轉(zhuǎn)而低頭對魏亭說道：“阮姐是奧雅公關(guān)公司的客戶經(jīng)理，人相當(dāng)可靠?！?/br>
    “嗯，”魏亭心中也是松了口氣，不無感激地說道：“謝謝阮姐?！?/br>
    幾句好話聽得女人更是舒心不已，一雙胳膊攀了上去，她托住魏亭的手，扶著他慢慢挪到一邊。

    燈光黯淡，走在盤旋曲折的樓梯上，墻上憧憧晃動如鬼魅的唯有自己的影子，面上再也尋不到任何正直誠懇的蹤跡，柏松鶴翹起嘴角，眼神散漫又放松，聽到身后女人的聲音被風(fēng)吹得越來越飄渺：“原來是秋禾何總的夫人，今天總算見到真人了，難怪何總要藏著掖著的，換我，也得寶貝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