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孕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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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一個清晨。正是趕街子天。 夜色才剛褪下去。漫山遍野的綠正籠罩在白茫茫的半透明霧氣里,山林、河流、寨子、農(nóng)場,影影倬倬地散布在這片輕薄的云里,像是一副經(jīng)典的傳統(tǒng)水墨畫。一切似乎都還在沉睡著,四周寂靜無聲,只偶爾傳來幾聲鳥雀的鳴囀。 高風背上背著一桿沒有子彈的56式半自動步槍,像個真正的軍人一樣站在臨時設(shè)置的卡點上——一顆油棕樹旁,眼睛靜靜地注視埡口的方向。 這次的任務(wù)是堵塞經(jīng)商做買賣的資本主義道路。本地村寨本就和境外居住的他國居民族群同源,語言互通,習俗相近,日常來往頻繁。盡管建國后國邊防越發(fā)正規(guī),境外貿(mào)易被嚴控起來,但長久以來的習慣導(dǎo)致兩邊往來還是遠遠高于正常情況。外國來的尼龍衣裳、香煙、外國化妝品、珠寶、手表乃至槍支、大煙都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在當?shù)刳s街的集市上。 毫無疑問,這有違現(xiàn)行政策。 走私的事情交給邊防哨所管理,日常經(jīng)商道路的管控便由當?shù)孛癖咽?。改制之后連隊雖然稱不上真正的軍隊,但也發(fā)了近似一個基干民兵排量的彈藥槍支。子彈統(tǒng)一由指導(dǎo)員管理,槍支則是像鐮刀一樣發(fā)給了有任務(wù)需要的知青手里。通常來說能夠參與到這種任務(wù)的必須是“紅五類”子女,同時在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中表現(xiàn)優(yōu)異,當然,身體也得強壯。 高風本來在第一條就該被刷下來,但按照上級意思,他被解釋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便也擁有了參與這種任務(wù)的資格。 類似這樣查閱本地老鄉(xiāng)來往經(jīng)商的事情,在本地少民寨子里不方便安排,便理所當然地交由兵團知青們來承擔,也算作政治表現(xiàn)的重要加分項。 其實知青們在采購?fù)鈬唐窌r往往是最起勁兒的。 高風心想。 就是在臨時值班營里,他都見到不少知青拿著沒收來的一些畫報乃至乳罩取笑玩樂——東西是要統(tǒng)一交給營部或者公社的,而且衣物并不屬于違禁范圍。但因為一崗一人,缺乏監(jiān)督,這樣的事情并不算稀奇,甚至是被默許的一種福利。 營干事的桌上厚厚的學習筆記下面都露出過畫片一角。 剝削群眾,敗壞兵團知青形象。 但高風并沒有舉報。 他想,大概我已經(jīng)是個壞人了。 天漸漸地朗了起來。輕撫著葉片的濃霧化成了露水,不時滾落下來,“滴答”“滴答”地打在樹下人的帽子和衣服上,樹下的人卻紋絲不動。 地面很潮濕,腳步聲,從埡口處漸漸淡去的白霧中傳來,格外分明。樹下的人便順著聲音看了過去。 先露出來的是前后兩柄尼龍傘。前面的那頂是水紅色,后面跟著的是黑色。 水紅色那頂?shù)桶S多,傘面打得也偏低,把持傘者的臉和上半身都遮住了。水紅色的傘面下直接就是一條同樣顏色的筒裙,直到腳背,是典型的撣家女子服飾。多半是從下著雨的時候開始趕的路,膝蓋以下連同布鞋都打濕了,行走起來有些局促。而筒裙最上面的部分則是顯露出一個有些突兀的凸起。 是個孕婦。 高風想。 西南少民習俗和內(nèi)地差別很大,撣族、尋傳族都是女性承擔勞動的多,生產(chǎn)前都還在下田耕地的比比皆是,大肚子來趕街做生意的并不算稀奇。 稀奇的在于后面那頂黑傘。水紅色的傘頂只到后面那人的胸膛一點。黑色傘面遮住了打傘人的大半個頭,只依稀可見偏尖的下巴,然后是深棕色、披散著頭發(fā)的脖頸,再是穿著黑衣、背了三條帶子的寬闊肩膀。在行走間可以看到后面人的黑色長褲。從衣服到那三根帶子,都是尋傳男子的樣式。 在本地,婦女趕街有男人陪同并不怎么多見,更不用說是撣族女子搭配尋傳族男子——通婚是存在的,但一般服飾也會統(tǒng)一。 兩個人手里都沒有提東西,也沒有背背簍。尋傳男子的那三根帶子是他們族里成年男人最常見的三件套——尋傳刀、酒筒、竹煙筒。 看起來至少不像是走私。 但也說不定。此地走私最利潤最高的鴉片和黃金一般體積不大,攜帶起來并不顯眼。 只是,看著水紅色筒裙略顯笨拙的行走,和隨著行走微微顫動的圓弧,高風心里突然生出一種很柔軟的情感,但職責在身,還是在兩人經(jīng)過的時候例行公事地喊到: “請停一下,兩位……老鄉(xiāng)?!?/br> “哎呀!這位龍宰,你怎么一動不動的,穿著這么漂亮的軍裝,個子又這么高大,我都要把你看成樹嘍。” 水紅色的尼龍傘迅速地移開,露出一張閃著橄欖色光澤的臉龐。她的頭發(fā)收攏在青黑色的高帽里,白色的圓領(lǐng)窄袖上衣比一般短衫略長一些,上半截緊緊地包住嬌小但豐滿的身體,下半截則相對寬松,牢牢地罩住分量不小的肚子,末端扎進筒裙最上面的腰帶。 這是一個容貌姣好的少婦,看起來不會超過三十歲。 她語氣嗔怒,但很快就笑吟吟地瞅著略顯拘謹?shù)母唢L主動說道: “我還說今天怎么沒見站崗的龍宰呢,原來是站得太認真了!梅莫,來給這位龍宰敬酒!” 她招呼著,但高個子的尋傳青年在那之前就已經(jīng)收起了傘,露出一張野性而美麗的臉龐,眼神明亮。 “高……風?” 口音比之前標準了。 高風心想。他想起那幾只竹鷓鴣。已經(jīng)長大了,挺認主的,他搬家之后都知道跟過來,在他床底下做了窩,還在里頭下了蛋。 他不由得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嗯。金別家的梅莫,你好。謝謝你的小鳥。” 梅莫也笑起來,露出在深棕色皮膚下顯得格外白皙的牙齒。 “對,我是金別家的梅莫。這是我舅媽司雅?!?/br> 語句也連貫了。 “哎呀,梅莫,你認識這位龍宰呀。那就更要敬一杯呢!” 司雅看了看他倆,臉上笑容綻放得越發(fā)燦爛。 梅莫點了點頭。他從背著的三條帶子中解下綁著酒筒的那個,旋開,把酒斟在杯形的酒筒蓋子里,倒了滿滿一杯,直直地遞到高風面前,圓圓的好像叢林花豹一樣的雙眼一眨不眨。 明明個頭比高風還要高一些,此時的神情卻純真得猶如孩童。 高風沒有猶豫,直接接過了酒。他知道這是尋傳的習俗,也是他們對待朋友的禮儀,直接用嘴唇在杯沿上碰了兩次,淺飲兩口。 “抱歉,我值班,不能喝多。” 他用手揩了一下自己喝過的地方,笑著把還有一半的酒杯遞了回去。 這樣也是符合規(guī)矩的。梅莫笑著接過,就著剛才高風喝過的地方也喝了兩口。 “龍宰,我們可以走了嗎?” 少婦見他們敬完了酒,又出聲問道。 “抱歉,還是要問一下。梅莫,還有這位司雅碧發(fā),你們從哪里回來?” “要檢查嗎?查嘍,這位叫高風的龍宰你放心,你是我外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們撣家和尋傳家都不騙人,你查嘛!” 她一邊說話,身子搖晃起來,沉甸甸的肚皮也跟著晃動,高風的眼睛不由得也跟著牽動,心里便生出一種擔心來。沒事嗎?帶著這樣幼小的生命奔波勞累,一定很辛苦吧? 眼前的撣家女子嬌小的身軀突然偉岸起來,加上對方語氣直爽大方,高風反倒生出一些不好意思的情緒: “抱歉,只是問問。司雅碧發(fā)、還有梅莫,你們沒有夾帶什么東西吧?” 完全沒有技巧的問話。 “你看呢?高風龍宰?” 不過司雅并沒領(lǐng)情,反而嘻嘻笑著反問。 “要是帶了什么不該帶的東西,最好還是自己拿出來,前面還有好幾個關(guān)卡,要是拿住了不好說話的。” 高風瞧著司雅高聳的肚子,輕輕地說。 “曉得嘍,他舅舅都進了學好隊了,我哪里還敢打什么歪主意呀。讓你查,你就查嘛。你是梅莫的朋友,我相信你不會動手動腳的。要不要我解了腰帶給你看看?” 少婦伸著手做出要解腰帶的模樣,高風連連擺手制止: “司雅碧發(fā),不要開玩笑了。算了,您和孩子都不該累著,坐這上面歇息會兒吧,我查查梅莫就好?!?/br> 他迅速地脫下身上外套,剛翻過來準備墊在樹下一塊比較干燥的地方,就被人從后面拉住了手。 “不用?!?/br> 是梅莫。 他靠得有些太近了,高風一轉(zhuǎn)身,兩人的胸膛便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了一下,梅莫往后退了一步,摸了摸自己的胸前,又看了看只穿著一件舊背心的高風,棕黑色的臉上突然有些發(fā)紅,撓了撓頭,把手上的黑傘塞進了高風手里。 高風不明就里地接了過來,卻意外感到手中一沉,并明白這其中必有乾坤。 他低頭轉(zhuǎn)動著傘細看,便瞧出了一些蹊蹺——傘柄粗了不少,末端的彎鉤也比通常的大一些,重量大概就是由此而來。另一把傘只怕也是一樣的款式,他看向司雅,卻不由得一呆。 就剛才那么一會兒,這位孕婦已經(jīng)主動解開了腰帶,露出一個圓鼓鼓的布包,正是原來肚皮的形狀。見他望過來,司雅只露出一個俏皮的笑容,坦坦蕩蕩地把布包從腰上解下,攤開在地。 “高風龍宰,你查查吧,看看里頭有什么不能帶的?!?/br> 梅莫也湊過來,把高風沒打開的傘柄,讓傘柄里的東西掉在布面上。他有些粗糙的手碰到高風的,后者反射性地縮了一下,很快又唾棄起自己的過度反應(yīng),轉(zhuǎn)而看向兩人攜帶的貨品。 眼花繚亂。 乳罩、女士內(nèi)褲等其他輕薄衣物、間或夾雜幾張女明星的性感畫片和化妝品的扁盒子。從傘柄里倒出來的則是各種墜子、戒面、玉石。 看到那些女性的貼身衣裳和三點式畫片,高風的臉不由得有些微微發(fā)紅,他別過眼,小聲說道: “珠寶是不能帶的,還有那些畫片,撕碎了埋到地下去吧。衣服沒關(guān)系?!?/br> “哪里是珠寶,都是假的,憨包?!?/br> 司雅訕笑,可語氣卻并不是嘲諷的。 “假的?” “當然呀。我要有那么多錢,他老舅怎么會現(xiàn)在還待在學好隊里嘍。都是鍍的金,寶石全是人工的,便宜得很,不過太陽光一照,也是亮晶晶的,安逸,湊齊了跑一趟,也能賺點小錢,好給肚子里面這個娃娃準備東西?!?/br> 高風認真看了看,那些寶石的光澤的確有些廉價。和家里面曾經(jīng)的那些質(zhì)感截然不同。和自己脖子上現(xiàn)在掛著的鉆戒更是不可同時而語。 不過,高風最在意的卻不是這個。 “碧發(fā),您……懷孕了?”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婦人此時并沒有明顯起伏的腹部。 “是嘍,假肚子下面是真肚子呀。要不是為了這個娃娃,我也不用回娘家了還自己一天天跑這些啦。之前梅莫沒陪著我,都被劫了好幾次啦?!?/br> 眼前這個年輕婦人的形象突然和記憶中的母親重合起來,高風什么也沒說,只是蹲下身,默默地揀出那些畫片放到一邊,把布包往兩人面前一推。 “你們收好吧,天都要朗開了,趕緊先過去吧?!?/br> “謝謝高風龍宰啦。你有什么看上的嗎?化妝品?還是珠寶?送給你耍得好的姑娘嘛!” “不用不用,我沒得姑娘好送的?!?/br> 高風眼前突然浮現(xiàn)了遠方好友的稚氣天真的臉龐。 也不知道小明現(xiàn)在在東北過得怎么樣,變化到底有多大,上次信里說有空拍照片過來,但現(xiàn)在還沒有收到。 說起來,雖然來回了好幾封信,但他還沒送小明什么回禮。估計現(xiàn)在小明送的生日禮物也在路上了。又要收一次小明的禮物,他卻只寄過一回茶葉和麂子干巴,實在是有些不太像話。 當然,眼前這些假珠寶顯然不適合送給朋友。而且他現(xiàn)在如果收下,無疑是一種貪污。 高風收回思緒,連忙拒絕,并幫著梅莫把那些假珠寶一個個塞回傘柄。司雅倒也沒勉強,笑嘻嘻地把東西重新收拾好包成一團,結(jié)結(jié)實實地綁回了自己肚子上。 “再見啦,高風龍宰,下次記得來我們寨子玩哦?!?/br> 離開的時候,司雅還不忘回過頭對高風招手。 “嗯,一定!” 高風也笑著回應(yīng),目送著兩人走往在山谷的另一端。他撿起外套,稍微拍了拍就套回了身上。剛準備恢復(fù)端正的站姿,眼角余光卻瞅見梅莫對著司雅說了什么,兩人的腳步便停了下來,隨后那高瘦的青年便飛快地向這邊跑了過來,不一會兒就來到了自己面前。 “梅莫,還有什么事嗎?” “送給你?!?/br> 他從懷里掏出一柄小巧的匕首,遞了過來。 “金別家的梅莫,不占朋友的便宜?!?/br> 神情和上次送他竹鷓鴣時一樣真摯。 匕首的鞘和柄都是米白色的,應(yīng)該是象牙材質(zhì),上面還刻著精美的花紋。 這可比上次的竹鷓鴣貴重太多,即便在尋傳族里也肯定是稀罕物件。梅莫家里多半是原來的山官一族。 高風想。 無功不受祿。他只是正常值班,并沒有徇私,自然得毫不猶豫地拒絕。鑒于眼前青年認死理的個性,還得把事情緣由解釋清楚。 “沒有占便宜,你們又沒有帶黃金和鴉片,也沒有其他不該帶的,本來就并不犯禁。不過,要小心有些人可能會借題發(fā)揮,用各種理由沒收你們的東西。如果一會兒真的遇到了,就說我已經(jīng)查過了。實在兇得厲害的,就報袁——” 高風猛地停住了嘴。 “嗯?” 梅莫歪了歪腦袋。他今天沒用頭巾,頭發(fā)隨意地披散著,卻并不顯得雜亂,反而有一種不加掩飾的自然美感。 “沒什么?!?/br> 高風抬眼看向梅莫,皺起的眉毛舒展開來。 “你們沒有帶真正意義的違禁物品,要是有人沒收就要求跟著一起到公社或者連隊里去公開處理就是了?!?/br> “好。但是,這個,請一定收下?!?/br> “真的不用?!?/br> “是梅莫送給朋友的禮物?!?/br> “太貴重了。” “高風,你配得上這把刀。這條路上,告訴我們真實規(guī)則的,你是第一個?!?/br> “……” 梅莫的手直直地伸著,大有高風不收下就不走的意思。 “……軍人不能拿群眾的一針一線?!?/br> “你,不是知青嗎?” “……嗯,但我也會是軍人?!?/br> “……什么意思?” “總之就是不能收,快回去吧,司雅碧發(fā)在喊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