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是他的綽號并非本名，可旁人都這么叫他，只因老來得子已是難得，加上封家人丁興旺唯獨到他這代成了一脈單傳的獨苗，一家人可不得巴著寵。從小到大也給慣出了一身的臭脾氣嬌縱的厲害，再加上他自小唇紅齒白長相秀氣，就得了這個綽號。

    那年政策下的猝不及防，全國都在動員去鄉(xiāng)下，封家在里面有些人脈關(guān)系本可以不必叫他去鄉(xiāng)下吃苦，但小公子自詡上過幾年書，又是念了大學(xué)的高級知識分子，主動請纓要去鄉(xiāng)村服務(wù)人民，家里人拗不過他只能給他暗中打點。

    可這個看似光榮的使命在不久的將來就會被記錄在歷史的黑暗冊中，上面的人根本無法想象這些高干子弟將會在那些貧瘠之地遭受什么不公的待遇，乃至后來場面一度失控。連上頭都無法控制，又豈是區(qū)區(qū)封家可以左右。

    小公子和其他高干子弟被分配到了北方的一個小村子里，那里臨水靠山卻算不上秀美，過于落后環(huán)境設(shè)施讓不少剛來到這的女知青哭了出來。

    小公子是要強的人，即便心里再怎么在意卻也不會服輸。剛來那天村長和幾個村支書領(lǐng)著他們?nèi)ヒ娏巳迦耍麄兗倌＜贅拥母懔藗€歡迎儀式。

    “妒忌，羨慕，輕蔑……”小公子一個一個數(shù)著那些人的眼神，哎？這是什么？

    那是一雙格外清澈的眼睛，叫人一眼就能望到底。

    可是他看不懂對方的眼神，他在說什么？

    還沒等他細(xì)究，那人就被村民推搡了出去。那家伙被推了個踉蹌差點摔倒，一群人哈哈大笑，幾個婦女在一旁調(diào)侃“你看什么，難不成也想來討個城里媳婦？”

    那人用力擦了擦臟兮兮的臉扭頭跑掉了。這下不用別人說小公子也能看出來這人是個傻子。

    衣不蔽體，一頭亂發(fā)，數(shù)九寒天赤著腳，渾身上下只有一條黑色的大褲衩。他也是瘋了才會去糾結(jié)一個傻子在想什么。

    果不其然這就是村里頭有名的大傻子，人們早忘了他什么時候來到這的，只知道他一個人住的遠(yuǎn)遠(yuǎn)的（在村邊）極少同人開口說話，平日里即便是孩童用石頭丟他，他也一聲不吭。雖然他癡癡傻傻但干起活來力氣倒蠻大，村里人也就沒把他趕出去。

    小公子意識到不對勁是來這一個禮拜之后的事，那天跟他同組　宣傳新社會知識的一個男同志被調(diào)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叫青青的長相清秀的女孩。這個女孩他記得，是之前被分配到去喂豬養(yǎng)雞那組時哭哭啼啼的女孩。當(dāng)時他只覺得叫一個女孩子去喂豬養(yǎng)豬有些過分，可名單是一早就分好的，他也沒辦法。只是沒想到她這么快就調(diào)了組。

    一開始人員調(diào)動只是少數(shù)，到后來人員調(diào)動的愈加頻繁，甚至輪到了他。

    他們家有些關(guān)系，所以他可以一個人單住一間農(nóng)戶瓦房，可以一直做著最輕松的活，平日里給村里人教書，普及一些文化常識，即便是下苦力也只是巡邏、放牧這樣輕松的活。

    但這天他被村長叫去了村委會，說他不能再教書了，村民們都有了意見說一群知青里只有他一個人搞特殊。小公子脾氣不好，但人在屋檐下，他只能接受組織安排。但他哪能干得了放羊，喂豬，砍柴挑水這種粗活，不到一天他手上腳上就磨出了好幾個泡。

    晚上他一個人回去時正在心里罵娘，結(jié)果就被幾個人堵住了去路。這些人里有村里的干部，也有流氓地痞。

    小公子是個男人，這一點他從未懷疑過。但被一群男人調(diào)戲時他還是氣的要死。這群人是瘋了嗎？他抄起手里的鐵鍬上去就是一頓打，他正巧憋了一肚子的火沒處撒，這些人找上門來送死。

    那群人似乎也是沒見過這么兇悍的知青，平日里小公子溫順的像只小綿羊，拿著書本教書育人，沒想到脾氣居然這么火爆，吃了虧的人一個個捂著腦袋逃跑了。

    小公子長出了一口氣，心頭的火下去了一大半，剛準(zhǔn)備走就看到那個傻子正站在不遠(yuǎn)處看著他。

    “看什么看，沒見過長這么好看的人嗎！”

    小公子白了一眼拖著鐵鍬回去了。本以為這件事就這么了了，結(jié)果沒兩天那群人又來找他?？磥硭麄円郧熬褪怯眠@種下流方法逼迫其他人就范的，軟的不行就來硬的，各種威逼利誘拿他們這些城里來的知青取樂。

    小公子現(xiàn)在非常后悔沒有聽爹媽的話跑到這種鬼地方來受人窩囊氣，人常說窮山惡水出刁民，真是不假。他能打走他們一次，可不能打走他們一輩子，來前根本就沒人告訴他要待多久，即便是偷了消息也被告知要三年五載，到那時他哪還有命回去！

    真正讓他開始感到絕望的是到這后的一個多月……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他還是像往常一樣喂完家畜拖著鐵鍬和鐵桶往回走，夜色很黑，雨聲很大

    但他還是看到了那個叫青青的女孩，她就那么孤零零站在雨里，然后噗通一聲跳進了河里，河水湍急迅速淹沒了她的軀體……

    封月站在原地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等他跑到河邊那個女孩早已被水沖走！

    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么死在他面前他不可能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他跪趴在地上拼了命的想去撈人，幾乎半個身子都伸進了水里，臉上的雨水變得溫?zé)?，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拼命的想救這個人，只是當(dāng)這個人跳下去被大水沖走的那一瞬間，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明明他們什么都沒有做，他們接受指示來這里教化鄉(xiāng)民傳播新知識，滿心歡喜的獻身祖國，結(jié)果現(xiàn)在被困在這兒叫天不應(yīng)叫地不靈任人擺布！

    他無助的哭喊出聲，甚至生出一種就這么隨她去了的念頭，但一雙有力的手在這磅礴大雨中將他緊緊抱住，把他拉回岸上。

    那天，道上的雨下的很大很大，他甚至都沒有看清對方的臉，可他知道他在救他。

    第二日小公子生了病，發(fā)燒的厲害，村子里一個來探望的都沒有，只有大隊管事的過來轉(zhuǎn)了一圈，告訴他好好養(yǎng)病，別耽誤干活。

    每人每天干什么活，輪到誰，都是一早定好的。小公子歇下了，他的活也就跟著一起歇了下了，跟他分到一起的知青剛開始還會體諒他的病，但越往后抱怨的話就越多，甚至還有跑到他院里喊話的，說他裝病偷懶。

    小公子的脾氣向來火爆，但來這之后收斂了不少。這些人明里罵他，背后戳他脊梁骨，沖他院里扔石頭，他也忍了。如今他心中唯一美好的，可能就是每日飯點。

    他臥病在床不便起身，更別提去飯?zhí)么蝻垼渌烁硬粫黻P(guān)心他的死活。

    可每天一到飯點，自己門前總會放著一份剛打好的飯菜，一日三餐從不缺席。

    他知道是誰，他看見過。那人來時總是悄悄摸摸避著人，不叫別人看見也不叫自己看見，那個傻子真是人如其名。

    別人都笑他瘋癲，但誰又知道或許在他心里旁人才是真正的癡傻。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封月養(yǎng)成了坐在窗下的習(xí)慣，他的炕連著窗戶，每日只要一起身就能看到某個衣不蔽體的大傻子到他門前放下東西就走。

    后來小公子請他進屋，等自己吃完再把空碗還給他，也免得他一直等在外頭有時一蹲就是一晚上。進了屋小公子跟他說話，他不回答，就那么靜靜的坐在椅子上也不看人，不知是發(fā)呆還是入定。

    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不是”　　那時小公子對著他說了好久，他一直都沒有回應(yīng)，最后小公子xiele氣，自言自語說了句　“總不會是個啞巴吧”

    他的話很少，是非常少，一天相處下來說的話不超過十個字。他的人也是冷冰冰的，故意被抹的很臟的臉一直沒有什么表情。是的，他的臉是被故意抹成這樣的。

    小公子偶然間發(fā)現(xiàn)他的臉并沒有村民們說的那么嚇人，甚至有些好看。那個大傻子告訴他，是故意的，因為不想惹麻煩。

    等他的病稍微好一些時，他就拿著工具去了農(nóng)舍，他不想落人口實說白吃公糧。

    到了地方發(fā)現(xiàn)整個農(nóng)舍都被修建的很好，單單就剩下他的豬圈，還是個半成品。

    因為他看到有人正在里面幫他干活，說不感動是假的。同隊同鄉(xiāng)的那么多人，沒有一個愿意幫他，還故意把活兒給他留在明面上叫他難堪。

    然而卻有這么一個人躲在黑夜里默默幫他把一切都做好，也許是今天在屋里聽到墻外罵他。

    他知道，這個人的心地很善良。從見他第一面起他就知道。

    “怎么不叫上我？一個人偷偷跑來這兒”

    那人聽到他的聲音停了動作，轉(zhuǎn)身去看他。這一次，黑夜里沒有黑暗，只有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