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火葬場(下)
宋黎拿著沾血的光屏,傅翌明只覺得被牢牢攥住的是他的心臟。 結(jié)束了。 傅翌明知道,宋黎從很久以前就開始懷疑自己了,也早都做好會被他發(fā)現(xiàn)是程竣的準備??伤趺匆矝]想到,這一天居然來得這么快。 也沒想到……宋黎會發(fā)現(xiàn)得這么徹底。 他想要埋藏一輩子的秘密就這樣被抖落得一干二凈。那個保險箱連普通機甲都轟不開,宋黎居然能搞到微型爆破器,絕對又是那個徐勁松——! 宋黎被炸得整個小臂都是血,胸口處的衣服也是焦黑的,可他卻好像已經(jīng)沒了痛覺,僵硬地回頭看向門口出現(xiàn)的人影,“你回來了。” 他的手臂還沒好利索,舊傷加新傷,臉上已經(jīng)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單薄地站在書房的落地窗前,好像隨時都能跌落下去。傅翌明的眼睛被那一大片鮮紅刺痛,大步上前檢查他的傷勢,“先包扎一下。” 宋黎輕輕甩開他的手,用令傅翌明無比恐懼的、死寂的目光看著他。 兩個人中午還膩在一起,宋黎用溫柔得可以滴出水的眼神看著自己,窩在那間小小的休息室里瘋狂地zuoai。不過是去開個會的功夫,等到晚上回家,一切美夢就都破碎了。 傅翌明被宋黎的目光赤裸裸地審判著,他知道,他馬上就什么都抓不住了。 這一下午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居然可以將一個哪怕被下藥強jian都能熬過來的人變成這幅失魂落魄的模樣。沒有光亮的目光好像陷進了回憶里,宋黎垂眸看著地板,輕輕說道,“我小時候,很開心可以認識你這個鄰居。我是拿你當朋友的?!?/br> 傅翌明只覺得喉嚨干澀,勉強道,“我也是?!?/br> “是嗎?以前你說這句話,我一定會信??涩F(xiàn)在……”宋黎將光屏的聲音關(guān)掉,小心地放到一旁,喃喃道,“不提了。這段時間,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傅翌明注視著他染滿了痛苦的面孔,不敢回答。 宋黎自言自語地道,“我是被送上門的把柄,一個知根知底、不會出去亂搞、還很聽話的泄欲玩具……讓我想想,還有什么?!?/br> “對,怎么忘了,我還是你的情人。”宋黎自嘲地笑了,“朋友?這兩個字,你怎么還能說得出口。” “你要是有那么一丁點拿我當朋友,或者說,你但凡記得我在醫(yī)院里對你的一點點好,你都不能這么對我。傅翌明,程竣,我什么都不敢想,我甚至沒指望你能把我從那間屋子里救出去。”宋黎斷斷續(xù)續(xù)地吸進去一口氣,勉強壓制住翻江倒海的情緒,走到傅翌明面前,一字一句地質(zhì)問道,“可是,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你當時為什么要上我???” 字字誅心。 傅翌明牽過宋黎的手,卻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先去包扎好嗎?會感染的?!?/br> “你先告訴我為什么,好嗎?”宋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讓自己看起來依舊是體面的。宋黎連聲音都打著顫,痛苦地對傅翌明說,“那天進來上我的是誰都可以,我惡心一下也就算了,最起碼我不會像現(xiàn)在這么難過。為什么偏偏是你???” “為什么不能是我?”傅翌明突然環(huán)住宋黎的肩膀,語氣平靜,眼神里卻閃動著難言的瘋狂,“如果那天打開那扇門的是別人,如果你被……邱山,和那個人,現(xiàn)在早都死得連渣都不剩?!?/br> “你別碰我!!”宋黎觸電一般甩開他的手,大吼道,“我他媽當時就是個小實習生,天天被人到處使喚,可就算我每天累得要死,我怕你在那張床上無聊,也要每天擠出時間去給你讀新聞,下班之后再怎么累也要過去看一眼你有沒有出什么狀況。醫(yī)生說你這輩子也就只能在床上躺著了,可我還是希望你可以康復(fù),我把小時候的光屏都留給你了,我……我對你那么好……” 眼淚原來是哭不干的。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宋黎渾身發(fā)抖,幾乎是崩潰地喊道,“為什么啊程竣,你告訴我,為什么???!我對你那么好,我們小時候還是朋友,可你卻換了張臉上了我半年,你他媽到底在想什么?。。。 ?/br> 宋黎的質(zhì)問字字沁血,傅翌明痛苦地閉上雙眼,“那是我唯一可以將你留在身邊的機會。” “……什么?” “我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你會和一個普普通通的女beta,也可能是omega,結(jié)婚,生下自己的孩子,每天和那個徐勁松一樣四處奔波查案,過著平凡幸福的日子。如果我不強行干預(yù)你的人生軌跡,你不可能和我在一起?!?/br> 宋黎卻像聽見了什么好笑的東西,嗤笑道,“在一起?為什么我要和你在一起,你難道是喜歡我嗎?” 宋黎眼眶發(fā)紅,笑得越來越夸張,喘了一大口氣才繼續(xù)自虐般地說道,“可但凡你真的喜歡一個人,不都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你明知道我壓根就不是被人上的,也不可能和一個alpha在一起,可你還是把我給辦了。你從來不逼我做什么,也不威脅我,你只要隔岸觀火,看著我無路可走就夠了。是我自己沒血性,不敢和邱山魚死網(wǎng)破,只能天天賣屁股留在你身邊?!?/br> 宋黎這么聰明,自己這點陰暗的心思,他早就看透了。 傅翌明不想宋黎這么詆毀自己,可他羞愧難當,無話可說。 “你平常對我這么好,是你那點殘存的良心在愧疚吧?因為我當年就他媽是這么對你的!可我……”宋黎指了指他的胸膛,胸膛之下是一顆同樣也在劇烈跳動著的心臟,“你身邊來來往往那么多人,想爬你床當你情人的兩只手都數(shù)不過來,為什么偏偏要上我???因為我長得像鄭思清嗎?” 傅翌明沒想到宋黎會突然提起自己的前任。有一絲靈光在心中閃過,但傅翌明此刻什么都抓不住,只能著急地道,“你們兩個完全不像,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宋黎,我……” 我想上你,想把你留在身邊,只是因為我喜歡你。 可這句話,無論怎么,傅翌明也說不出口。 多惡心啊。 誰都有資格對宋黎說出這句話,唯獨他沒有。他不配。對于宋黎而言,這份摻雜著占有欲的、過于濃烈的“喜歡”,簡直是這個世界上最惡毒的詛咒。 它把回憶里的鄰家大哥變成在夢里了意yin過他的變態(tài),把受過他恩惠的病人變成了令人鄙夷的、仗勢欺人的強jian犯。 哪怕程竣已經(jīng)是一個讓宋黎避如蛇蝎的名字,但他還是希望,最起碼在年少時那段充滿了大海和夕陽的美麗回憶里,不要摻雜進去任何令人生厭的東西。 宋黎注定等不到他的回答。 傅翌明沉默良久,從書房的抽屜里拿出一個小小的文件袋,交給宋黎。 “我手里有可以將我自己,和邱山,全部送進監(jiān)獄的證據(jù)。如果你恨我,就去把這些交給紀檢署吧。” “你憑什么值得我去恨?!彼卫璞凰麣庑α耍瑢⑽募υ诘厣?,邊流淚邊大笑出聲,“不就是被上了嗎,我自己也爽到了,有什么可扭捏的。我只想知道為什么,傅翌明,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br> “沒有為什么。” “你……!”宋黎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前胸被燎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傅翌明,如果你只把我當成情人,對我的溫柔和照顧也只是出于愧疚或者補償,那我傻乎乎地真的對你產(chǎn)生了感情……我在干什么? 有那么一瞬間,宋黎無比慶幸,自己從來沒有坦誠地對他說過喜歡,說過愛。 最起碼,還給自己留了最后一塊遮羞布。 宋黎上頓飯還是早上吃的,激烈地發(fā)泄過情緒后心臟開始突突地跳,終于撐不住了,眼前一黑就向后倒去。傅翌明連忙去扶住宋黎,“譚迅說你胃疼,是不是沒吃東西?先打一針補體劑……” 傅翌明也渾渾噩噩,說完才意識到宋黎此刻最不想聽的大概就是補體劑。宋黎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拒絕,“不要!” “……對不起。” 傅翌明不顧宋黎微弱的掙扎,將人強行帶到客廳。他自己就是燒傷病人,久病成醫(yī),找出醫(yī)藥箱小心翼翼地處理宋黎的傷口,抽空在最近的餐廳訂了粥。 消毒其實很疼,但宋黎已經(jīng)什么都感覺不到了。宋黎坐在沙發(fā)上,慢慢平靜了下來,默默地說,“我倒應(yīng)該謝謝你這么大方?!?/br> 意識到宋黎要說什么,傅翌明的心尖猛地抽痛了一下。 “如果邱山找的不是你,我肯定會被逼到辭職,沒準早就艷照滿天飛了。你把我調(diào)到軍部,事兒少工資高,你還天天給我做飯,沒事兒就給我買我這輩子都買不起的東西。我這么一個平平無奇的beta,還有什么不知足的。” 這些話像刀子一樣扎在傅翌明的心上??蛇@一切怪得了誰?都是他自作自受。傅翌明知道,那個會對他笑、對他毫無保留的宋黎,再也回不來了。 “你怎么罵我都可以,但別這樣糟踐自己?!备狄蠲魅崧暤?,“宋黎,你很優(yōu)秀,不是什么平平無奇的beta,是邱山那個地方配不上你。” “邱山誰他媽都配不上。可怎么辦,我讀了兩個博士,我就是想當刑警啊?!?/br> 不甘的情緒再次涌了上來,宋黎紅著眼眶,勉強平靜地說道,“我對別人好,只是因為我想,從來沒有指望過感激和報答??晌椰F(xiàn)在只有這點能和你說上話的東西了……看在我以前曾經(jīng)照顧過你的份上,算我求你,把我送回刑偵,好嗎?” “你的前上司不待見你到可以把你逼上我的床,你無論回到哪一個隊,都會不可避免地去查我家里的案子?!备狄蠲魃钗豢跉猓曇粢舶l(fā)起抖來,“之前要不是我打電話叫Max去救你,你早就被那幫不要命的海冰販子抓走了。我知道你一直想查戴文甄那個案子,可你讓我送你回刑偵……你還要不要命了?!” 宋黎愣了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傅翌明在說什么,“Max?……你跟蹤我?不對……” 幾乎在一瞬間,宋黎就想通了其中的關(guān)竅,喃喃道,“……是那塊表?!?/br> “……是。徐勁松給你發(fā)的第一條信息,被傅振海監(jiān)測到了?!?/br> 傅翌明現(xiàn)在還能回憶起宋黎收到那塊表時亮晶晶的眼睛,眼底滿是藏不住的欣喜,一時間心如刀絞,可他必須繼續(xù)說下去,“以你的性格,肯定會去幫徐勁松的忙,我就送了你那塊帶定位的手表。宋黎,我不想刺激你,但你絕對不能在現(xiàn)在這個時候回刑偵。傅家的人早都盯上你了?!?/br> 再多的痛苦也無所謂了,誰會在意一片廢墟會變成什么樣子。 一想到自己曾經(jīng)那么愛護那塊表……宋黎難堪地閉上眼睛,什么小時候的生日禮物,什么看重不看重的,一個人怎么能自作多情到這種程度? 宋黎突然又想起那對剛買沒幾天的情侶腕表。為了清理傷口,傅翌明已經(jīng)將它摘下來了。表盤反射的光澤大咧咧地刺痛著他的眼睛,宋黎深吸一口氣,啞聲說道,“這塊……” 門鈴響了。 傅翌明知道他想說什么,逃也似的地走過去拿外賣,又去廚房找了把好用的勺子,將粥端到宋黎面前。 宋黎扯著嘴角笑了笑,“我吃不進去?!?/br> “無論怎樣,都別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备狄蠲鲃竦溃拔胰ソo你找?guī)灼杆?。?/br> 宋黎好像沒聽見他在說什么,目光一直看著那塊腕表,繼續(xù)將剛才的話說完,“這塊表,我還是還給你吧。” 傅翌明不敢看他,“已經(jīng)送出去的東西,沒有還回來的道理?!?/br> “那我扔了。” 傅翌明怎么也說不出那句“好”,悶聲道,“我去給你倒杯水,先吃藥?!?/br> 宋黎早已經(jīng)餓過了勁兒,只是聞到粥的味道,就覺得胃里一陣惡心。傅翌明很快就拿著溫水回來,半哄半喂地讓宋黎吃了進去。 宋黎目光空洞地坐在沙發(fā)上,傅翌明半跪在他身前,低聲請求道,“宋黎,我知道你不想見我,可無論如何我也不能讓現(xiàn)在的你回到刑偵。你先帶薪休假一段時間,等戴文甄的案子結(jié)了,我再把你轉(zhuǎn)回埃德蒙頓的二隊,好嗎?” 宋黎太累了,已經(jīng)沒有心力再和他爭執(zhí)什么。而且,傅家最年輕的少將肯屈尊降貴地和一個無權(quán)無勢的beta好聲商量,自己也該明白什么叫見好就收。過幾天直接辭職吧,宋黎已經(jīng)做好了決定,點點頭敷衍傅翌明,“好。” “軍部的那個宿舍會一直給你留著,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不適合回家。你先在那邊住幾天,如果……” 又是這樣。又是這種令人淪陷的溫柔體貼。宋黎再也不想聽見這樣的話了,粗暴地打斷傅翌明,“我們結(jié)束了吧?” 傅翌明的目光痛苦地閃爍著,“這件事的決定權(quán)在你手里?!?/br> “……是么?!?/br> 傅翌明從來都沒有給過自己選擇,唯一的這一次,還是在他怎么都不能強制自己辦到的事情上。 宋黎想起最開始的時候,自己被傅翌明囚禁在一個看似自由的圓圈里,現(xiàn)在,這個圓圈四分五裂,這段不見得你情我愿、卻是各取所需的關(guān)系,也終于要結(jié)束了。 應(yīng)該放聲大笑才對。 可宋黎看著傅翌明同樣痛苦的雙眼,不斷地拷問著自己,為什么會有一種想哭的感覺呢? 心被割成那么多塊,就算可以拼回去,也總有些殘渣會留在這間房子里。宋黎整個人都被這種真切的痛苦銹住了,密密麻麻的傷口織成一張網(wǎng),將血脈的搏動都隔絕在外。也許是因為這段關(guān)系就是以一場性愛開始的,宋黎鬼使神差地對傅翌明說,“再做一次……我們就結(jié)束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