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殷晉堯說的信誓旦旦，墨無痕很想相信，甚至也動搖過去相信，只是現(xiàn)實還是給了墨無痕一次迎頭痛擊。

    饒是殷晉堯偽裝的滴水不漏，朝廷愈發(fā)嚴(yán)峻的形勢還是逼出了他的破綻。

    人都直接找上門來了。

    “……陛下，殷十已經(jīng)瞞不過去了，軍部表示必須見到您親自持著虎符才肯發(fā)兵。陛下，您就先跟屬下回去吧。”

    殷晉堯沒有出聲，那人等了一會又道：“陛下，屬下知道您顧忌著無痕公子，可一個男人，如何值得陛下以天下江山為代價……”

    那人還在喋喋不休的勸著殷晉堯，可殷晉堯始終沒有出聲，墨無痕就站在門口，靜靜地站著，背后淅瀝瀝的雨聲磅礴，卻絲毫沒有減弱屋里傳出的一字一句。

    他不知道在期待著什么，又在恐慌著什么，他迫切希望聽到殷晉堯的聲音，又怕聽到他的聲音，他怕聽到他不想聽的。

    說來可笑，他明明是為了陪殷晉堯才趕回來的，他怕這幾天的忙碌冷落了他，二根這些天也在幫著忙無暇陪他，大雨滂沱的天氣他也無處可去，悶在家里那么多天，他多少有點不忍心疼。

    婉拒村民們的熱情留飯，他專門提著東西回來，想著哪怕陪他吃頓飯……

    卻不想，就這么巧，偏偏讓他撞上這么一出。

    腳上就跟生了釘子似的被釘在門前，隔著一道門縫他就這么看著，看著殷大激動地將所有他曾在未蕪宮中聽過的令人作嘔的污穢之詞澆筑在他頭上，身體如墜冰窖般遍體生寒，冰冷刺骨，連胸口內(nèi)的那點微弱跳動都仿佛靜止……

    低賤的男寵。

    yin穢的玩寵。

    不值一提，不足為重，任人取代……

    一個玩意兒，哪值得大祁這大好河山，哪值得天下數(shù)千萬百姓，哪值得十?dāng)?shù)年謀算就此成空……

    “陛下——”殷大見自己說了那么多還是沒能得到殷晉堯的一句回應(yīng)，不由凄楚高呼一聲。

    自殷晉堯創(chuàng)立暗衛(wèi)營起他就跟在他身邊，他知道殷晉堯為了皇位付出過多少心血，受了多少罪，他也知道他家殿下此生唯一目標(biāo)便是登基稱帝。

    佛擋殺佛，魔擋殺魔，沒有人能阻擋他得到那個位置，沒、有、人。

    為了那個位置，他殺過他弟弟，殺了他父親，殺了無數(shù)妨礙他的人，墨無痕理應(yīng)成為那條皇權(quán)之路上的一塊墊腳石。

    為何他現(xiàn)在成了例外。

    為何一個玩物，一個低賤的廢人，值得他家陛下用整個天下整個江山去換！

    “夠了殷大。”

    殷晉堯終于出聲了，他的音色一改在墨無痕面前的稚氣軟綿，獨有的帝王威嚴(yán)讓他連聲音聽著都是不怒自威。

    聽到他聲音響起的那一霎，墨無痕只覺一直懸在頭頂?shù)哪前彦幍督K于落了下來，鮮血四濺，瞬間染紅了他的雙眼視線。

    【我不會再騙你，無痕?！?/br>
    那日的誓言猶響在耳，可到頭來，他果然還是在騙他，在騙他……

    真蠢啊墨無痕，你分明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你分明知道他最擅長的就是欺騙，為何，為何你還是不知教訓(xùn)的被他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屋里的聲音還在繼續(xù)，墨無痕卻什么都聽不見了，背后雨下得太大，大的讓他連屋子里的人都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模樣。

    他真想就此推門進(jìn)去看看殷晉堯，他想看看他現(xiàn)在到底是怎樣一副面孔，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在他面前裝得如此癡傻，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用那張臉做出二傻子那么可憐真摯的表情！

    他想看看，究竟是怎樣一副臉孔能把他騙得如此徹底……

    可是他動不了。

    渾身僵冷的滋味讓他連眨動睫毛都覺得格外吃力。

    他明明知道的清清楚楚，二傻子就是殷晉堯，他們就是同一個人，可是他還是忘了，還是沉溺在殷晉堯特地的偽裝下，還是把他們兩個分割了開來。

    他居然、居然真的相信他說的每一個謊話……

    一個人為什么能裝得那么好，為什么他能裝得那么不像他……

    “……陛下，不能再耽擱了，事態(tài)緊急，您必須立即隨我回宮！”殷大的聲音染上幾分急切和強硬。

    然而殷晉堯卻還是在猶豫，猶豫的模樣那般深情，仿佛真的把整顆心都放在了他身上，連他最看重的權(quán)勢地位都能置之不顧。

    多令人動容。

    可偏偏這一切都凌駕于欺騙之上。

    墨無痕死死攥緊了食盒把手，直至攥出明晰的痛覺，他才像是剛剛恢復(fù)行動的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般徐徐推向了那道未曾關(guān)實的木門。

    “吱——”

    木門像是不堪重負(fù)般發(fā)出刺耳的尖嘯，成功引得屋里的兩人齊齊朝門口望去。

    見到墨無痕，殷晉堯的眼神有過一瞬細(xì)微的波動變化，似乎是在猶豫到底要用何種面目去面對墨無痕。

    但最后他還是選擇了坦然，褪去偽裝的眼睛如狡詐冷惡的毒蛇，讓人哪怕只是對視上一眼也能遍體生寒。

    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看著他，看著他手腳僵硬地走進(jìn)來，面不改色。

    呵，他是怎么做到這么淡定自若的……

    他為何、為何還能這么溫柔繾綣的喚他無痕……

    他為何沒有半點羞恥不堪之心，還能這般看著他喚著他！

    墨無痕每走近他一步，攥著食盒把手的手指就在痙攣一次，看著這張日日夜夜軟綿情深地喚他無痕娘親的看似熟悉的面容，墨無痕只覺心口陣陣發(fā)澀發(fā)堵，復(fù)雜澎湃的情緒團(tuán)積成一塊，硬生生堵在他的喉間。

    他忍不住滾動了好幾次喉頭，試圖將這些令人作嘔、讓人厭棄的情緒咽回去。

    他這是在干什么，他在酸什么澀什么！

    不就是被騙么，他又不是第一次被殷晉堯騙，他早該知道的不是嗎？

    那些夢，終究是夢。

    他在奢求什么呢。

    他又還能失去什么呢？

    他擁有的一切，不是早就被殷晉堯毀的一干二凈了嗎他還擔(dān)心什么！

    終于，墨無痕還是走到了殷晉堯跟前，猩紅的雙目死死看著他，壓抑著奔涌的怒意和羞憤，竭力讓自己平靜不要那么難堪丑陋。

    “從一開始，你就在騙我。”

    “無痕，有些真相，不知道未嘗不可?！?/br>
    “可我不想永遠(yuǎn)被你騙，殷晉堯，我不想被你騙，你明白嗎，你明白嗎？！”墨無痕終究沒能控制住自己，沒能維持住那張偽裝的淡定假面，聲嘶力竭地吼了起來。

    他從來沒有這么失控過，這么歇斯底里過，這么難看過。

    哪怕是被殷晉堯背叛，被他廢了武功，遣散墨吟軒，成了他的胯下之臣他都未曾這么憤怒丑陋過。

    真的，太丑了。

    并不精致的食盒被重重摔砸在地，飛濺的木頭碎塊割傷了殷晉堯半伸出的虎口，可他視若無睹，撫上墨無痕蒼白脆弱的側(cè)臉，略有些粗糙的拇指意外輕柔地擦拭著奪眶而出的眼淚，又熱又燙，燙得他不由自主瑟縮了下手指。

    “無痕，別這樣，太難看?！?/br>
    是啊，太難看，太難看！

    他怎么能在他最恨的人面前流露出這般脆弱無依的可憐模樣，多惡心，多難看……

    可為什么眼淚止不住，為何這可笑的眼淚它止不?。。?/br>
    “殷晉堯，滾吧，滾回你的京都城，滾回那些需要你的人身邊，我不想、不想再看到你?！睆娪驳啬瞄_殷晉堯惺惺作態(tài)替他擦眼淚的手，墨無痕心灰意冷，看向殷晉堯的眼神也宛若一潭死水般空洞冷淡。

    見識過墨無痕全心信賴依戀的模樣，殷晉堯怎么可能再次忍受他的冷漠和憎恨，失而復(fù)得最痛苦的莫過于得而復(fù)失，他怎么可能允許失去。

    “無痕，別說氣話?！?/br>
    墨無痕不由驚詫地看著他，嘴里不禁發(fā)出可笑的冷笑聲。

    “殷晉堯，你到底怎么做到的，事到如今，你居然……”墨無痕說著說著忍不住笑了起來，可笑聲里除了苦澀還是苦澀。

    他為何還能這么平淡冷靜地同他說這些話，他為何……還是無情的那么可怕……

    “無痕……”

    “滾??！——”

    “給我滾，立刻帶著你的人給我滾?。?！”

    嗙————

    木門被重重關(guān)上，墨無痕竭力克制著發(fā)顫的手去扣門栓，扣了幾次始終沒扣上，墨無痕終于崩潰，狠狠砸了一拳門，額頭貼了上去，肩頭不住抖了起來。

    【我不會再騙你，無痕?！?/br>
    【我不會騙你?！?/br>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br>
    【我對你負(fù)責(zé)，負(fù)責(zé)一輩子?！?/br>
    騙我，全都在騙我，全在騙我！??！

    殷晉堯，為什么你又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