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重逢

    直到重新買好文房四寶，帶著孫虎、小蕊兒一起回了古山村，回到自己那個小茅屋里，墨無痕不安了一整天的心和眼皮總算是安定了下來。

    老村長拖著一輛牛車回來，沒一會兒就引起了全村人的關(guān)注，大大小小全都涌了出來，看著車上滿滿當(dāng)當(dāng)發(fā)散著濃郁墨香紙香味兒的紙筆，一個個別提有多歡欣愉悅。尤其是那些渴慕知識的孩子們，看到這一車嶄新的紙筆，眼睛都在發(fā)亮，帶著滿滿的不可思議和不敢相信，還有些微的恐慌，唯恐他們是在做夢。

    村長、村長哪來的錢買這么多、這么好的紙筆和磨……

    小孩子們心直口快，當(dāng)著老村長的面就問出來了，老村長心肌一梗，咳嗽了聲：“這都是墨先生出的錢……”

    “墨先生？我就知道肯定是墨先生，咱們村哪有錢買這么好的東西。”十來歲出頭的二妞快所有人一步靠近了車，虛摸著車上的新物件，又歡喜眼里又閃爍著異樣光彩。

    墨無痕在古山村待了三年，三年間不知道幫過村里人多少次，他說是在村里當(dāng)大夫，可只要是需要用到知識的地方，村里人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找墨無痕求助求解。

    古山村是個小村子，人口不多，空有一把子勞動力，卻沒兩個識字的，因此，會舞文弄墨的墨無痕無疑是被古山村的人當(dāng)做了萬能寶典，而墨無痕也的確憑借著往昔的見識學(xué)識坐穩(wěn)了這個名號。

    聽到是墨先生出的錢買的文具，眾人欣喜的面容上又不免浮上一絲感激，他們古山村到底是修了多少福才能遇上墨先生這么好的人。

    “誒，墨先生人呢？”

    老村長聞聲抽出空回應(yīng)：“墨先生為了救我家虎子累著了，先回去休息了?！?/br>
    “??？墨先生是歇下了嗎？那、那咋辦，我這、我這找到個人……”就在大家全都圍在牛車前拉著老村長問東問西的時候，有個壯漢從村口匆匆跑進(jìn)來，一聽墨無痕歇下了，滿是汗的國字臉上一下布滿了急色和無措。

    墨無痕的小茅屋就立在村口，當(dāng)初初來乍到，古山村的人比較排外，又擔(dān)心墨無痕一個外人進(jìn)村會引起村民不安，便給他在村口搞了個住所。時間一長，即便村里人都想讓墨無痕往里頭住住，習(xí)慣了的墨無痕也選擇了婉拒。

    住村口那么遠(yuǎn)每天都能有那么多事來找他，住近了還得了。

    被關(guān)一年，他已經(jīng)失去混跡于人群的勇氣。

    每每夢回，耳畔不斷回蕩的那些不堪的聲音，更是讓墨無痕難堪得恨不得躲起來，躲得更遠(yuǎn)更深更偏僻。

    原本這會兒墨無痕是準(zhǔn)備躺下休息一會兒，神經(jīng)緊繃了一天，飽經(jīng)摧殘的身體確實有些扛不住。只是沒想到剛躺下就聽到外面吵吵鬧鬧的，最后捕捉到說是有人受傷的消息，以為是村里誰又不聽勸地在這種時候進(jìn)了山，無奈輕嘆一聲，墨無痕重新穿上衣裳下床。

    “墨先生，救命啊，有個人快死了，快去救救他吧墨先生——”墨無痕剛穿好鞋，大門就被拍得震天響，一聲又一聲，特別急。

    被這么一催，墨無痕無端心慌了一拍，他只以為是被驚到，沒過多在意，拎上藥箱打開門便說：“人在哪，帶我過去?！?/br>
    那人連忙點頭，下意識想去拉墨無痕的手臂，墨無痕臉色微變，一把躲開。

    那人拉空了也沒在意，急忙在前頭帶路。

    其他人看他那么著急，真以為是村里頭誰出事了快死了，一個個也跟著著急起來，呼啦啦的，全都跟在了兩人后頭。

    傷者就在騎龍山山腳，離古山村有一段距離在，一行人緊趕慢趕也花了一小刻鐘時間。帶路的那人一看到目的地就快步往前跑了起來，招呼著墨無痕：“墨先生，就是他，就是他——”

    “我記得您說過腦袋后頭受了傷出了血的不能隨便移動，我就沒敢動他，把他放在這，可、可我這一來一回的，好像、好像……”

    看著那血幾乎浸濕了傷者腦袋下一大圈的土壤，那人一時慌了手腳，表情惴惴，滿心愧疚和不安，唯恐因為自己這點耽擱把人耽擱死了。

    墨無痕快步跟上來的時候第一眼就落到了傷者的服飾上——

    即便對方穿的低調(diào)，只一身淡色紋繡黑衫，可見識不凡的墨無痕還是認(rèn)出了衣料——江南蘇錦，皇商特供。

    胸腔內(nèi)一下涌動起濃郁的不安，墨無痕甚至不由自己地小小后退了一步。

    率先來到傷者身邊的那人見墨無痕還沒過來，又朝他著急地招了招手，順便還把傷者的正面露了出來。

    盡管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的人已經(jīng)被厚重的鮮血遮蓋住大半張臉，但當(dāng)他闖進(jìn)視線的那一霎，墨無痕還是一眼認(rèn)出了他，胸腔內(nèi)瘋狂叫囂著快離開。

    殷晉堯。

    是殷晉堯。

    是他?。?！

    墨無痕不受控制地連連后退。他不想看到他，也不能讓他看到他，他要逃，他要趕緊逃，他要趕緊——

    “墨先生，你快過來呀——”

    本來就擔(dān)心殷晉堯會被自己耽擱死，見墨無痕不過來還準(zhǔn)備離開，那人一下急了，呼喊了聲。

    這一聲，宛若地獄惡鬼在咆哮，而滿臉覆血的殷晉堯更是如深淵惡魔般讓墨無痕由心到靈魂都在懼怕得顫栗。

    “不、不……”墨無痕失聲呢喃，人還在后退。

    “墨先生？”可身后跟過來的村民卻不明所以地?fù)踝×四珶o痕逃離的后路，他們一個個不解地看著墨無痕，不明白這會兒的墨先生是怎么了，往日碰上受傷的人，不是會第一時間過去治病救人的嗎？

    “墨先生，你趕緊救人吧，那個人好像、好像快死了。”

    死？！

    墨無痕一下被拉回了神，認(rèn)真看向躺在血泊中的殷晉堯，眼波輕晃。

    是不是只有殷晉堯死了，他才能徹底逃出來……

    心思在百轉(zhuǎn)千回，潛意識卻讓墨無痕已經(jīng)折返回來逼近殷晉堯，讓那人讓開位置，他在殷晉堯身旁半蹲下，檢查了下殷晉堯確實重傷瀕死，奄奄一息，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只是冷眼看著，殷晉堯都能死在他面前……

    墨無痕緩緩握緊了用來切割傷口的小刀——

    “墨先生，他死了嗎？”

    見墨無痕不做聲，那人一下慌張起來，開始求神拜佛：“老天爺保佑，求老天爺保佑千萬別讓他死啊，我真把這茬忘了，這么久過去，又流了那么多血……”

    “怎么辦怎么辦，我害死人了，我害死人了……”那人承受不住內(nèi)心的譴責(zé)，差點哭出來。

    其他村民忙安慰他：“不會的不會的，墨先生那么厲害，死人都能救活的，你別哭，先聽墨先生怎么說?！?/br>
    “就是就是，你別急，墨先生這不是什么都還沒說嘛?！?/br>
    一群人烏泱泱的眼珠子全朝墨無痕望過去，眼里帶著希冀，以及說不出的堅定信任，一時間，墨無痕竟然有點握不住那把小刀。

    “我盡力而為?！?/br>
    “聽到了沒，墨先生能救他，那個人沒死！”眾人一下高興了起來，那人也不由咧開嘴，抹著眼淚慶幸：“太好了，我沒害死人?！?/br>
    盡管墨無痕心里轉(zhuǎn)過百千種殺了殷晉堯的方法，在村民們的期待和注視下，他還是不忍讓他們失望，快速替殷晉堯處理了傷口止了血，確認(rèn)那口氣回上來了，人暫時死不了，墨無痕這才收起器具，神色如常地退開，離殷晉堯十?dāng)?shù)步遠(yuǎn)。

    “人救下來了，接下來怎么處置，你們看著辦吧，我先回去休息?！?/br>
    墨無痕幾乎是逃一般的快速離開了山腳，一回到小茅屋里就開始收拾東西。

    不論今日昏迷中的殷晉堯有沒有看到他，只要日后他找人過來打聽，他都插翅難逃。

    他必須在今日，現(xiàn)在，立即離開。

    可是墨無痕收拾好東西剛來到門口，就聽外面那些孩子還處于有了紙筆的歡喜中，他們在憧憬以后該怎么使用這些紙筆，墨先生當(dāng)起先生來會不會像故事里的那些先生一樣嚴(yán)厲兇惡，他們必須要乖乖聽話，好好學(xué)習(xí)……

    “哼，墨先生才不會那樣呢，他可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先生?！?/br>
    “就是就是，墨先生才不會像話本里那些壞先生一樣，他對大家那么好的，村長爺爺不是說了嗎，這些筆、紙都是墨先生給我們買的呢，還有這些書，墨先生以后絕對是世界上最好的先生?！?/br>
    聽著這些孩子的美好憧憬，幼稚得讓人發(fā)笑的童言童語，墨無痕一時不知道是何心情。

    三年前他逃亡至此，只是把這里當(dāng)做一個短暫的藏身處，遲早要離開，可沒想到這里太過偏僻閉塞，三年都沒有殷晉堯的人找到這里。本想著干脆在這里了卻殘生，卻沒想到——

    說實話，就算是走，天下之大，他又能走到哪去，殷晉堯已登基為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今日他能因緣際會找到古山村，他又怎能確保他日不會再被找到，屆時，他還有力氣跑嗎？

    殷晉堯啊殷晉堯，你為何如此陰魂不散！

    盡管心中多有猶豫，墨無痕思慮再三還是決定離開，只是再度趕至門前，木門又一次被敲響，還是先前那人。

    “墨先生，你快來看看他，他腦子壞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