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妍找到江睿的時(shí)候，他還在喝茶，眉眼溫潤，一只拿著茶盞的手白皙修長卻也寬泛有力，穿一身月白色的外衫，長發(fā)用白玉的簪子高高束起，仿佛只是那個(gè)不知世事，信誓旦旦地說著要為萬世開太平的少年郎。

    她不該疑心他的，蘇妍雖為女子，但有些的道理也懂，即便蘇溫是想利用她，可若是蘇溫說的沒有幾分道理，她也不會(huì)疑心。

    正是因?yàn)橐尚模运齺砹?，是啊，只看江睿的模樣，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若真的是掩藏的，她被騙了，喜歡上人也是無可厚非的。

    “公主殿下?！苯？匆妬砣酥皇且话?。

    蘇妍也不客氣地只坐在了江睿的對(duì)側(cè)：“我此番來，是想問一件事。突厥求娶的人，為什么偏偏是我蘇妍？”

    “終究是疑心到我身上了嗎？”江睿好像是預(yù)料之中的反應(yīng)，只低低地笑了一聲，“公主殿下即便是去突厥，也可盡享榮華富貴。”

    “你當(dāng)本宮是什么人？”蘇妍蔥白的指節(jié)只一敲桌面，她生來高貴，可她終究是瞎了眼，喜歡上了不該喜歡的人，其實(shí)在江睿承認(rèn)之前，她還是有幾分希冀的，終究還是忍不住哽咽了一下：“你為什么為突厥人做事？”

    “如果說，我本身就是突厥人呢？”江睿眼底帶上了幾分自嘲，“我的父王，我的將士，我許許多多的親族，乃至于我的祖輩，都是被你們漢人殺害的。

    我自幼潛入長安，參加你們的科舉，在朝為官。

    攪亂政局，不過是為了報(bào)仇罷了。

    何況，如今的亂象，當(dāng)真是我一人之過？若沒有晉王殿下的包庇配合，我也不會(huì)入了太子殿下的眼。

    若沒有路丞相的包藏禍心，順?biāo)浦郏乙膊粫?huì)成功。

    熙熙攘攘，利來利往。

    你們讀的圣賢書，早就說明了一切。這樣的朝廷，不該亡嗎？”

    “兩國交戰(zhàn)，死的就你們一家嗎？光是你們突厥人？將侵略說的那樣的冠冕堂皇，就算朝廷有罪，那我們蘇家天下也該由我們的百姓來推翻，而不是由你們外人。”蘇妍語調(diào)平淡，帶著幾分女性的溫柔，不像江睿那般咄咄逼人，卻自是不怒自威，“本宮大可以告訴你，光是月家、鎮(zhèn)北侯兩家，被你們突厥人殺害的又少嗎？

    鎮(zhèn)北侯爺兄弟四人，如今只剩他一人，還在為國征戰(zhàn)。

    若論血海深仇，我們比你們少多少？

    這樣的爭斗，是為了報(bào)仇？還是為了滿足你們男人，亦或是統(tǒng)治者的愿望？”

    蘇妍一針見血，一雙眼眸只看著人說：“受苦的，不過是百姓。你去問問他們，想不想打仗？”

    苦心孤詣經(jīng)營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就是為了血流成河、餓殍遍野，不免可悲也可笑。

    突厥人好戰(zhàn)，草原游牧的民族，覬覦我們的耕地和物產(chǎn)，也想安定下來，便想要侵略，可我們的百姓，也需要安定。

    都是欲念作祟，又談什么報(bào)仇？

    蘇妍記得，她初見江睿的時(shí)候，是在宮宴上，一身官服襯得人有幾分正氣，卻和那些世俗的官員都不一樣。

    看一個(gè)人，只第一眼便是不同的。

    或許是不勝酒力，江睿的臉頰上帶著幾分紅，那副姿態(tài)，比世間許多女子都要漂亮，真不愧為探花郎。

    蘇妍對(duì)于人，始于第一眼的心動(dòng)。

    后來在聽說人被晉王殿下調(diào)戲還被反咬一口，她是心疼的，彼時(shí)的她，不知道那樣多的彎彎繞繞，也不清楚這件事也是江睿做的局。

    后來在聽說，他被無罪釋放，官復(fù)原職，她又是開心的。

    原來，這便是所謂的情竇初開嗎？滿心滿眼的就是那個(gè)人的身影。

    那日，她去給父皇請安，屋外下著蒙蒙的細(xì)雨，只籠著一層紗，帶著幾分涼意又帶著幾分舒心。青石路面上帶起的雨水染濕了繡鞋，只撐著一把素色的油紙傘走到了廊下，偏巧的是，江睿剛從父皇處出來。

    雨是不久前下的，見人的模樣許是未帶傘，蘇妍心念一動(dòng)，還是叫住了江睿：“江大人，春寒料峭，小心感染風(fēng)寒，這把傘你還是帶上吧?！?/br>
    見人的模樣似乎有些猶豫，蘇妍又道：“本宮這里還有傘，若是江大人得空，也可將傘還與本宮。”

    “既如此，那便謝過公主殿下。”江睿接過了傘，只是一拜。

    蘇妍只站在廊下看人撐開傘朝雨幕中走去，急色匆匆的模樣帶著幾分慌亂，不免覺得有趣，其實(shí)不止是他，自己的心也跳的快了幾分。

    臉上只染上幾分笑意，今日的請安或許是來的極對(duì)的。

    蘇妍未想過的是，第二日還下著雨的時(shí)候，江睿便來還傘了，穿著一身月白色的常服，衣衫打濕了一下，只言笑晏晏的帶著幾分羞澀，是這樣怕生又心性單純的一個(gè)男子。

    蘇妍接過傘，想請人進(jìn)屋喝茶，江睿卻推說有事不便，只是一拜便又走進(jìn)了雨幕里。

    蘇妍只看著人的背影不免覺得好笑，恪守著男女大防，不過只是喝杯茶而已，也這樣推諉，想來也算是個(gè)君子吧？她開了傘，細(xì)細(xì)地瞧著，是被晾干了以后的物歸原主，當(dāng)真是有心了。

    一來二去，二人便熟悉了起來，那年除夕，江睿送給了自己一支簪子，相較于蘇妍的那些首飾，這簪子未免樸素了一些，可貴重的是，這簪所代表的意思。

    只心若擂鼓，蘇妍看著人的眉眼只覺得耳熱，在人面前她忘了自己公主的身份，也不過是個(gè)情竇初開的小女子罷了。

    他說他心悅自己，那樣的溫潤深情的模樣，蘇妍差點(diǎn)就要溺死進(jìn)去，便什么也顧不得了，她讀的圣賢書里寫著的都是江睿二字。

    蘇妍也知曉，他們的身份差距，現(xiàn)在的江睿是配不上自己的，不過蘇妍愿意等，等到他可以向父皇求娶自己的那天。

    或許那天沒等到，可她卻等到了犧牲女兒家的幸福那換取一國安寧的時(shí)候，若是真的能換來一國安寧，她也便認(rèn)了。

    她既享受這潑天富貴，也該盡一盡身為公主的義務(wù)。

    可這不過是飲鴆止渴的事情，今日送出去一個(gè)女兒送出去黃金萬兩，而明日又要送出去什么？

    她貴為公主，寧可戰(zhàn)死疆場，也絕不任人欺辱。

    可蘇溫告訴自己，這些事情的罪魁禍?zhǔn)资墙?，蘇妍既震驚又害怕，罪魁禍?zhǔn)啄睦飼?huì)是一個(gè)人，一個(gè)人哪能做到這些事，不過是一群蒙了心的魑魅。

    她前來問了，卻問出這樣一個(gè)結(jié)果，在來的路上她也想過，若罪魁禍?zhǔn)渍娴氖墙Ｔ撛趺崔k？

    她能做些什么？蘇妍不敢想，男人之間的爭斗讓人覺得害怕，后宮女子的爭斗亦是如此，權(quán)勢便那樣好，那般令人向往嗎？

    “公主殿下，微臣對(duì)殿下是一片真心。何況陛下決定了的事情，殿下也改變不了?！苯３烈髁嗽S久最終說出了這句話。

    “我知道?！碧K妍看著人，感情不會(huì)騙人，即便是為了權(quán)勢，他還是想要自己，可蘇妍不能看著自己的國家亡國。

    蘇妍笑了笑：“再抱抱我好不好？”

    江睿猶豫著，還是起了身，蘇妍也同樣站了起來懷抱住了人，懷中這個(gè)人是她年少時(shí)日復(fù)一日的思念，是她想要共度一生的存在。

    身上的溫度很暖，亦如昨昔，既然蘇溫想要自己做那把刀，那蘇妍自然不能讓人失望，鋒利的寒光一閃而過，藏在袖中的匕首從人身后直直地刺入人的心口。

    門外的負(fù)責(zé)保護(hù)江睿的人魚貫而入，道道寒芒直指著蘇妍，蘇妍也不在意，只蹲了下來，江睿倒在了人的懷里，鮮血染紅了人的衣衫，染紅了蘇妍的羅裙。

    這樣一個(gè)人確實(shí)可怕，可怕得欺騙過了所有人，可感情是無法自抑的，他所有謀劃中唯一的例外或許就是喜歡上了自己。

    他或許也未曾想過，那樣一個(gè)生長在深宮中不諳世事柔柔弱弱的公主殿下敢殺人，第一次殺的還是她的心上人。

    江?？粗约旱难凵袼坪跤心敲雌陶痼@帶著難以置信又有幾分釋然，啞著嗓子還是掙扎著說了幾個(gè)字：“放了她?！?/br>
    蘇妍只覺得眼角帶著幾分濕潤，淚意怎么也止不住，只又哭又笑的，帶著幾幾分哭腔的看著眼前人：“蘇妍最喜歡江睿了。

    她還未到二八年華的時(shí)候就想要嫁給江睿。

    可是，家國面前，我只能殺了你。

    本宮是公主，為了我的子民，也為了我自己?！?/br>
    大義和兒女私情，她只能選擇家國大義，她不想當(dāng)亡國公主，也不想黎明百姓流離失所。她貴為公主，就有她該做到的責(zé)任和義務(wù)。

    她能為蘇溫做的，為這個(gè)國家做的也只有這些了，江睿牽上了人的手，力量又幾分微弱，少了以往的溫度，他理解人，或許這才是他喜歡的公主殿下。

    “等來生，我們生在尋常人家，那時(shí)候，我一定嫁你，與你白首偕老。”蘇妍的淚意怎么也止不住，只一顆顆地落著，只惹人心疼。

    指腹觸碰上人的臉頰，江睿已經(jīng)沒有精神在開口說話了，蘇妍知道她那一刀扎的有多狠，眼前人雖未言語，可蘇妍聽懂了他想要說的什么：“我會(huì)好好活著?！?/br>
    許久以后，蘇妍才出了人的府邸，步調(diào)帶著幾分踉蹌，方才的事，已經(jīng)耗盡了她的精力了，若是不殺他，他會(huì)為了自己浪子回頭嗎？

    蘇妍從未想過，做錯(cuò)了便是做錯(cuò)了，或許于他而言，他也沒錯(cuò)，不過是站在了不同的立場。

    若有來生吧，若有來生，蘇妍覺得身上有幾分涼意，只朝宮門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