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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兩生花在線閱讀 - 第三章

第三章

    桃蹊柳陌,三月春景,御花園內(nèi)花團(tuán)錦簇,路上的宮婢和內(nèi)侍來往匆匆,也有幾位閑來無事的在多嘴。

    在花枝間和假山的掩藏處有幾個人在言語,

    彼時的蘇溫才八歲,在下課回住處的時候途經(jīng)御花園,在聽到這些人的言語后僵在了原地,一時間挪不開步子。

    “齊王殿下你聽說了嗎?”

    “現(xiàn)在可不叫齊王殿下了,他在朝堂上不知做了什么惹了皇上,已經(jīng)被流放邊疆了,陛下說再也不是他的兒子,從此在宗譜中除名。”

    “好歹是父子,做了什么事讓陛下這般生氣?”

    “天家的親情有幾分真,陛下先是君主再是父親。”

    “齊王殿下到底鋒芒太盛了。”

    ……

    蘇溫聽及這些言語,在這陽春三月卻覺如墜冰窟,四肢發(fā)涼,昨日還好好的,今日怎么就成這樣了?

    陽光溫暖地映在人的身上,微風(fēng)拂面,偶爾飄過一朵花瓣落在人的身邊,蘇溫挪動著步子一點(diǎn)點(diǎn)地朝蓬萊殿中走去。

    蘇溫在諸皇子中排行第九,既非嫡子更非長子,彼時的他也不是最得寵的那個兒子,縱使他三歲習(xí)文,四歲習(xí)武,六藝皆通,在皇子中也不過是泯然眾人,至少在父皇沒有注意到他之前,他只是個庸才。

    而他的母妃,是當(dāng)今的貴妃,也是最得寵的妃子之一。

    母妃的說法是望子成龍,她急切地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爭氣,被父皇夸贊和欣賞,明明正得盛寵,卻已經(jīng)開始綢繆許多,為自己的兒子鋪路。

    敦促他每日卯時便起床讀書,對他的教導(dǎo)更是嚴(yán)苛。

    “你要比你所有的兄弟都要優(yōu)秀?!?/br>
    “你是母妃下半輩子的希望?!?/br>
    “母親是為了你好?!?/br>
    ……

    諸如此類的話,母妃說過許多,蘇溫只覺得厭煩,卻不得不聽從,偶有貪玩的時候,母妃便會抱著自己哭,說自己不爭氣,偶爾會用木藤打自己的掌心。

    日復(fù)一日的教導(dǎo)和熏陶,讓蘇溫覺得,他的人生合該是這樣的,等他以后要做太子,要擔(dān)起重責(zé),要接替過父皇的位置,要讓母妃坐上太后的位置。

    齊王殿下是自己的二哥,名為淵,這些個兄弟姐妹中,年齡最小的或許還在哪位后妃的腹中,年齡最大的已經(jīng)二十幾歲。

    蘇淵是這些孩子中最早封王的,也是最受父皇器重的一位。

    都說他會成為太子殿下,前幾日的家宴上一家人還其樂融融,如今卻是怎么了?

    蘇溫對這位二哥是有印象的,雖差了年歲,前兩歲自己還貪玩,不慎跌入了太液池中,被路過的二哥撈了起來。

    可以稱得上是救命之恩,他想同二哥親近,母妃卻不讓,他們口中的二哥和自己眼中見到的,為何差別這樣大。

    縱然他們說了許多詆毀蘇淵的話,蘇溫表面上疏遠(yuǎn)了他,內(nèi)里卻還是對人親近的,如今聽了這件事,心中自然是百感交集。

    蘇溫想見在人離開前見二哥一面,回到了宮中他本來想同母妃說這件事,卻見四周謹(jǐn)小慎微站著的宮婢,以及坐在軟椅上周身綾羅綢緞的母妃。

    這個宮殿太大,金碧輝煌,雕梁畫棟,周遭都是冷冰冰的物件不帶多少溫度。

    “溫兒今日功課如何,先生怎么說?”貴妃娘娘慵懶地開口,第一句話問的便是功課。

    蘇溫將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變成了讓母妃滿意的言語。

    等從主殿里退出來,蘇溫的后背滲出了汗,微風(fēng)吹過,有幾分涼意。

    都說父皇寵他,母妃愛他,可這便是他們寵愛的表現(xiàn)嗎?彼時的他才八歲,許多事情還不懂。

    只記得聽別人說的一句話:天家親情涼薄。

    那有一日,自己會落得和二哥一般的下場嗎?

    這夜的蘇溫睡的并不安穩(wěn),或許是月色太亮,也或許是擔(dān)心蘇淵的以后,小小的一團(tuán)蜷縮在床榻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到了明月高懸中天的時分才勉強(qiáng)睡去。

    未到卯時,蘇溫便醒了過來,出了一夜虛汗,只是一場夢魘,蘇溫艱難地吸了幾口氣,屋外的天還未亮。

    夢中的場景片段般地在蘇溫腦海中劃過:父皇考的書背不出來被母妃責(zé)罰的時候,父皇月余未來母妃宮中,母妃像個潑婦一樣將怨氣撒在宮婢上的場景。

    泡在御池中發(fā)白腫脹的尸體,父皇發(fā)怒是眼神冰冷的說將人凌遲處死的場景……

    都讓年幼的蘇溫覺得害怕,坐在高位上的人那樣冰冷,生殺予奪都在他一念之間,蘇溫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看他。

    明明他語調(diào)還是溫柔的,溫柔的喚著自己的名,可自己從來不敢同人撒嬌,也不敢索要什么。

    你是皇子,你們之間不是普通人家的父子。

    你生來高貴,并非草芥。

    蘇溫終于從夢魘中舒緩了過來,下穿了鞋襪下床,站在窗前木木地看著這墨色的天空。

    普通人家的親情是怎樣的?

    他曾向伺候自己的宮婢了解過,蘇溫第一次見宮婢臉上見這樣的神情,溫柔而懷念的神情。

    她說:“奴婢生在普通的人家,比不上宮里富貴,當(dāng)然也比不過那些公子小姐的,不然我也不會進(jìn)宮為婢了。

    男耕女織的農(nóng)家,爹娘生了五個孩子,奴婢排第三……”

    婢女說的冗長,蘇溫卻聽得津津有味,他從未和母親去放過紙鳶,也從未坐在父親的肩上過。

    抓魚摸蝦的日子更是想都不敢想。

    父母會將好吃的讓給子女,子女惹人生氣了最多也就是打罵,而不會像這樣要人性命。

    不需要每日卯時起來念書,也不需要通習(xí)六藝,兄弟姊妹之間感情和睦。

    皇家的孩子會比普通人家的孩子富貴,但也艱難,年歲漸長之后,他才漸漸地明白,他同父皇之間的關(guān)系是君臣,而同兄弟之間的關(guān)系是競爭者。

    蘇溫終究是在蘇淵離開長安之前見了人一面,皇子要出宮一趟并不難,只是齊王府層層守備,蘇淵軟禁其中。

    “九殿下,齊王殿下如今是罪臣,您強(qiáng)行要進(jìn)去探視或許會被牽連?!笔匦l(wèi)是這樣告訴他的。

    蘇溫出宮只帶了一名內(nèi)侍跟隨其后,聽到守衛(wèi)的言語只覺得有幾分可笑,眼前的人恭恭敬敬地拜在自己的面前,是否有一天自己也被圈禁起來,而看守自己的還是這批人?

    罪臣,到頭來只是一個罪臣嗎?

    是啊,該長大了,這前朝后宮中,骨rou親情不可信、君子之交亦不可信。

    “沒關(guān)系,讓我進(jìn)去見二哥一面。”蘇溫平淡的言語并不能逼迫守衛(wèi)做什么,八歲的稚兒帶著幾分怒意的音調(diào)和神情又告訴他:“怎么?我的話不管用嗎?”

    “不敢?!笔匦l(wèi)又跪了下來。

    這門前的修繕裝飾何等華貴,在這之前,也是許多文人仕子想要拜訪的地方,紅木制的門發(fā)出沉悶的聲響,終究還是開了。

    今日天空并未出太陽,云層壓將下來,或許不久便要下雨了,齊王府的院中的花草許是太久無人打理,已經(jīng)生了雜草。

    和原來的熱鬧比較之下,如今盡顯荒涼。

    蘇淵在桃樹下舞劍,粉白色的花瓣落在了人的身上地上,跟著身形和劍氣起舞,明明是一樣的場景,卻已經(jīng)沒有了去歲的意氣風(fēng)發(fā)。

    俊朗的面容上一雙眼睛失了色彩帶著淡淡的青黑,臉上長出的胡茬也不只是多久沒有打理過。

    二哥平日里喜歡穿月白色的衣衫,像是秋日的的那一輪圓月,高貴而又清冷,可望且不可及,如今卻換上了粗布麻衫,一身褐色的衣衫是不襯眼前人的身份的。

    蘇溫的手捏著衣衫的布料,只皺成了一團(tuán)卻不敢去打擾人,擔(dān)憂心疼各種復(fù)雜的情緒在心中翻涌,只覺得有幾分茫然。

    如今親眼見過,才知這世事的殘酷,父皇不是很疼愛蘇淵嗎?二哥不是很有才華嗎?為什么會到如今這樣的地步?

    “阿溫,你怎么來了?這種時候,你怎么能來呢?”蘇淵的聲音有幾分頹喪,又有幾分驚喜,在這樣寂靜的環(huán)境下格外的突兀。

    蘇溫此刻腦中亂的很,蘇淵的聲音聽得不太真切,就好像隔了一層什么傳到了自己的耳中,直到蘇淵彎下身來,這樣滄桑的臉龐近在咫尺,蘇溫才像是反應(yīng)過來什么似的,直接伸出手去圈住了人的脖頸,扯出一抹笑來軟軟糯糯地叫了聲:“二哥?!?/br>
    蘇淵被這聲音叫的有幾分心軟,只將人抱在了自己的懷中:“阿溫長高了一些,也重了一些?!?/br>
    “二哥,你犯了什么錯,父皇要這樣罰你?”蘇溫?cái)Q眉,在蘇淵面前,他慣喜歡刨根問底。

    這世上,只有二哥會這樣待自己。

    “大抵是不可饒恕的錯吧。”蘇淵愣怔了一瞬,似乎在思索怎么回答眼前人的措辭,最后帶上了一抹淺淺的笑意回答人家。

    “可他是我們的父皇?!碧K溫自己理解的,和他二哥告訴他的,終究是不一樣的,或許他要從蘇淵口中聽到真相,才能完全地對骨rou親情放下執(zhí)念。

    “他也是天子,天子一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碧K淵湊近了蘇溫對人低語了幾句,最后問他,“明白了嗎?”

    蘇溫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復(fù)問他:“那我以后,是不是不能見到二哥了?”

    “也或許可以給我寫信?!碧K淵將人放下,捏了捏人的臉,小孩還未長開,rourou的臉實(shí)在是可愛。

    他未告訴人,縱使是書信可達(dá),快馬揚(yáng)鞭也需半月。

    而父皇應(yīng)該不會允許阿溫同自己這位罪臣接觸吧,天地為爐,萬物為銅,其實(shí)這世上的人,生活皆不過如此。

    他見蘇溫便像是見到了年幼時候的自己一般,彼時的自己在深宮朝堂的逼迫下長大,被人推著去斗,去爭。

    如今出了長安,便再也不要回來。

    蘇溫并沒有在齊王府待多久,可消息已經(jīng)傳回到了宮中,眾人皆道九皇子此番,怕是惹怒了陛下。

    但事實(shí)卻好像并非如此,這件事對于蘇溫來說,就像是一次意外得來的機(jī)緣,讓皇帝對蘇溫逐漸重視了起來。

    皇家血脈親情不可信,但皇帝或許是看中了蘇溫的赤子之心,蘇溫便成了頂替蘇淵之后最受寵的一位皇子。

    蘇溫對突如其來的寵愛并沒有多開心,反而覺得惶恐,他將蘇淵同自己說的話反復(fù)地咀嚼,

    那日桃樹下,蘇淵說:“阿溫,你要好好地活著?!?/br>
    “切不可鋒芒過盛,皇帝先是君主再是父皇?!?/br>
    “不可與朝臣勾結(jié),這世上,父皇才是掌控一切的人。”

    “他如今才過不惑之歲,喜歡平庸之才?!?/br>
    ……

    蘇溫聽進(jìn)去了,但他沒來得及問的是:我會有一日,變成和父皇一樣的人嗎?

    那樣的涼薄,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