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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當她一心一意,自那次之后日日夜夜翹首以盼。 有旁個笑我癡傻,良苦用心勸我說是風月場上只管享樂,莫要交付真心。 我自是不信的,怪她們太過世故,其實,是我癡傻無明。 …… 我本就木訥寡言,不善交際。與她親昵那番之后,不知是她授意過,或是珍娘極為體察那位主兒心思,愈發(fā)照顧我,不教閑人瑣事擾我,告知我安心等候便是。 等的自然還是她。 此后我便就更空閑了。 去尋龜奴打聽過,聽說她三幾日來一次,每每都是不過夜暮時便走…… 我心里有些酸,為著她是這煙花場所的熟客,又有些得意,她與我那一次,陪我親昵到入夜才走。我癡想著,即便她是流連花叢的主顧,待我總是不同的。 再者,在館子里浸yin久了,即便我之前沒陪過客,情愛之中葷七素八的事總也聽過幾耳朵,曾聽館子里的小倌如是議論,都道動情時候情感流露最見真心,我聯(lián)想到陸煒彤對我說的,心里頭千百歡喜,常日里遍遍回想她在床笫間說與我的綿綿情意…… 那些直抵心窩的溫暖感觸,總不會騙人…… 她不來,我常日里無事,躲在石亭里看書。 偶爾歇眼睛抬頭時,掠見沿湖邊匆匆而過的仆役小廝。 那時慶幸,珍娘待我們這些委身于人的下等人還算客氣,除卻不得自由這一條,盡可能給予我們寬松的環(huán)境,對于館子里的受欺負的小姐妹,總會挺身而出予我們公道……那時是我天真,當這般度日總比出賣勞力的仆役好…… 時過境遷才知曉,那時失去的身心自由最值得追求。 · 陸煒彤現(xiàn)身突然,那日午后我憑窗而望,出神之際,一張扇面自眼前鋪展開。 扇面上的山水竹木空靈幽遠,我欣賞這畫,轉而癡迷執(zhí)扇的細指與俊俏的人。 “澈兒在瞧什么,瞧迷了眼?” 陸煒彤錦衣玉帶,玉冠束發(fā),眉目含笑,玉扇輕搖,儼然翩翩佳公子。 我看得癡迷,她合扇敲打我頭,輕輕柔柔的,我低頭躲閃,悄然紅了臉。 她那日興致極好,倚欄,以白玉扇骨敲擊掌心,吟唱贊頌兒女情愛的詩詞…… 滿園桃李為之醉倒,我亦如是。 我留她,她問我緣由,我直白道出相思,她勾唇笑我,笑我年少懷春。 我難得在她跟前放開了膽子爭辯:“便是懷春,也只對你……” 她揚眉止住笑,以玉扇勾起我下巴,清淡神色打量我。 我心驚如擂鼓,拿捏不定她心思,大氣也不敢出,被動與她對視。 “澈兒不妨說來聽聽,你如何懷春,如果思量我的?” 澈想來是我的名,我貼身掛著塊玉佩,上頭一面刻著什么飛鳥,背面單刻了篆體的“澈”字。 我回個神又被驚起,她近來咫尺,手繞來我腰際,挑我衣帶,誘我入深淵…… 鳴金收兵時,我仍不舍,懷抱暖玉,悉心收藏她為我吟唱的嬌媚歌謠。 “你可否為我留下?”我圈著她,蹭她圓玉肩頭,毫無資本道出不舍。 她枕著我輕道喘息,像隔壁房梁上曬太陽的不知饜足的小野貓。 她挑起眼角側目瞧我,抿著唇笑容淡漠。 她似是動了氣,我怕她離去,毫無畏懼環(huán)著她彰顯主權。 她此刻是我的,我奢望每分每秒都是此刻。 “你為何要我留下?” 她倚著我,開口清淡,似是征求我意見,我知曉她意思,她是質疑我挽留她的理由。 我咬破了唇舍掉最后的臉面,賭上一切,什么也道不出口,拉她的手向下探。 我與她身體相連,繞開牽連那處,將她的手帶到我下面。 她挑起指尖勾弄我無人問津的那里,我攥著被面看她,將她的調皮、好奇、千姿百態(tài)鎖進心里。 因為是她給的,我滿心歡喜,頭一遭未覺得疼……滿心滿意是滿足,將自己完完整整交給她的歡欣。 我將自己交給她,身心內外只認她,在她之前之后,再沒將旁人放入眼。 4 七日,我等她七日,等到她來。午前珍娘加緊張羅給雅閣奉膳,偷偷給我使了個眼色。 雅閣便是她在此停留之處。 珍娘要我回房間候著,我抱起書匆忙回去,急著熏香沐浴換衣…… 怕錯過她, 迫不及待想見她。 她果真來了,來的不是我院里,惦念的也不是我。 我等斷了腸也不見她,耐不住想去尋人,被稍有交情的儀jiejie攔下,支支吾吾的,要我再等一等。 我當陸煒彤棄我不顧已然離去,心頭憤懣拔步去追,門外,柳巷之中,她的車馬伙計還候在那。 我扭頭去雅閣,她的院落,尋她。 奉膳的婢女面紅耳赤告退,我本并未留意她等異樣,不顧阻攔沖進院里。 靡靡之音刺穿耳膜……我情愿自己是聾的瞎的,一生一世被她蒙在鼓里瞞著騙著……在幻想中度此生,總也好過體味謊言揭穿撕破血rou的疼。 我那時仍不信,祈禱現(xiàn)實救我于水火。 我執(zhí)意要去,闖門進去,天降霹靂。 她衣衫半褪,伏在別人肩頭,翩躚起舞……將曾經贈與我的、美景柔情付諸給旁的人。 我跑出去,邁下臺階跌倒,伏地嗚咽。 嬌吟喘息夢魘般狠厲纏上我…… 我回去路上失足跌進池塘,水深不過頸,一身狼狽,自己撐著爬起來。 · 陸煒彤…… 我昏睡時仍念叨她名姓。 陸煒彤吞噬了我身心,夢中也不肯放過我……這些都是后來儀jiejie說與我的,只是儀jiejie告知我的,卻不止這一件撕心事。 還有一樁驚聞—— 君儀在病中照料我,在我迷蒙之際跪倒在床前。 我無心力留意她如何,卻聽她說起了久遠的故事。 她說回憶起那些,恍如隔世。 她說她本是南衛(wèi)禁軍副統(tǒng)領,奉皇命守護我。 我聽得發(fā)笑,死灰般靠著床欄,愈發(fā)地頭暈腦脹。 我風塵中人,何用所謂統(tǒng)領守護?再者,儀jiejie不過是楚館雜役,她如此異想天開,該是她病了。 楚館……念于此避無可避惦念起那女人……我毫無自尊地想,分別幾日她可有想我?哪怕是毫末。 “少主您名唯澈,姓屬我南衛(wèi)國姓於……您乃光帝的皇長孫,太子殿下獨女?!?/br> 我閉上眼不理會她異想天開,她卻說得一板一眼,以悲痛口吻引我回幾年前那一段她所謂的國仇家恨史…… 不知為何,我聽得心痛,恍惚之間見到宮殿淪為斷壁殘垣,滿目是尸橫遍野、血光沖天…… 我不想再聽了,趕她出去。 那晚我昏沉發(fā)熱,聽到有熟悉的音色在耳邊喚我醒來,聲聲喚我“澈兒”。 我攥著被子在夢中跌宕,鼻息充斥著散不盡的血腥氣,滿耳是哭嚎或廝殺聲,眼前的血紅滲入我眸子,翻轉起落的寒刃冷光刺得我頭暈目?!?/br> 胸腔之中翻滾悲鳴,我不得時機抒發(fā)內心,即刻被一雙手掩口。 “小殿下,莫要出聲!” 我被人護在胸前,藏身在金殿龍座之下密道中。 聽聲音,護我出危難的是君儀。 小小的通氣孔外是無盡的殺伐掠奪,君儀抱著我藏在里頭,貪圖茍活。 …… 那場屠城滅國的浩劫,皇室宗親殘余我二人。 我醒來時雙頰濕熱,淚濕藥枕。 驚起彷徨,夢魘猶真。 我信了君儀所說,夢中,被她牢牢護住的那十二三的小女孩,就是我。 房中就我一人,我掀被子下地。滿室藥苦,像極了夢中的腥氣,勾得眼眶濕熱。 奪門而出,單衣赤腳的,被涼風拖曳方覺察冷。 徹骨寒涼…… 君儀不知去了何處,幾日都沒來館中。她與我這等人不同,雜役雖是粗鄙,總好過我這等憑人觀賞的籠中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