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低h

    他躺在浴缸里，呆呆望著刺眼月輪般的節(jié)能燈。

    他可以依稀聽到少女與青年的聲音。

    青年的聲音是帶有沙啞與銹跡的金屬鋒刃，咔嚓作響：

    “讓我猜猜你為什么找到這里來，你總不會就是為了來看我的笑話……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認(rèn)為我還住在這里本身就很可笑。爸爸有和你說些什么嗎？”

    少女則是一把帶有微小豁口、絲綢般延展開去的長刀：“霽哥會很在乎你的這些破毛病，那是因為他把你當(dāng)做未來的左膀右臂?！?/br>
    青年、少女，與他們口中的“霽哥”，三人似乎是親兄妹。

    少女繼續(xù)說：“對于我和爸爸而言，你想要怎么做都無所謂。只要不是折騰得少了片肺，或者被迷得神魂顛倒日夜不分?！?/br>
    青年大概是笑了笑。

    他接著問話時，語調(diào)異常地低：“那么，你是偷偷去見過砂河了?！?/br>
    “……是的。”

    “你不喜歡他？”

    “他看起來——我不知道?！?/br>
    “你覺得他很可怕？”

    “我不知道。他和哥哥不一樣……和爸爸、二叔、七叔他們也很不一樣。”

    “我聽說他因為幼年喪母……無論如何，我和霽哥不會允許他欺負(fù)你的。你不用擔(dān)心?！?/br>
    “你們當(dāng)然不用擔(dān)心！因為不是你們要和他結(jié)婚！”少女突然大聲吼道。

    “……”

    那之后是久久的沉默。

    他趁著沉默的間隙從浴室走出來，回到房間。

    等到他躺下了許久，幾乎快要入睡時，那青年才繼續(xù)說起來：“可你也清楚，當(dāng)初你為什么同意和他結(jié)婚?！?/br>
    “大姐……”少女帶著哭腔。

    “這種婚姻可能注定古怪，但你也可以很輕松。只要爸爸和霽哥在，你不會遭遇不幸。當(dāng)然你也不能再像現(xiàn)在這樣——”

    “我怎樣？我哪里怎樣了！”

    “你怎樣你自己沒點數(shù)嗎？”青年大概把女孩的手執(zhí)起來，“你看看你的手背，這一看就是你喝醉了和人打架弄的。比我還荒唐?！?/br>
    “如果流砂的家里有姑娘就好了。那就換成你或者霽哥娶她了?！?/br>
    “可惜沒有。”

    “你知道二叔的夜總會里來了一只黑天鵝嗎？她真漂亮。雯哥你或許都會覺得她風(fēng)情萬種，她的腰那么細(xì)，穿露出胸脯的裙子，而且不怕被人摸……”

    “你不許釣她。比起這些裝模作樣的反抗，你不如好好讀書。你和我不一樣……”青年頓了頓，“你好好讀書，沒準(zhǔn)爸媽愿意送你出去留學(xué)幾年，那你就可以逃開他了。至少暫時逃開?！?/br>
    “我想在你這兒住幾天?！?/br>
    “霽哥不會生你的氣的。你明天就回去吧，我和霽哥說你今晚在這里睡?！?/br>
    “霽哥打你了嗎？”

    “怎么會。”

    “他知道你住在這，他或許也會來?！?/br>
    “他不會過來的。你知道他一直很討厭我的生活習(xí)氣。要是剛才進門的是他而不是你，我的腦袋或許會被擰下來。”

    “雯哥的腦袋不好說，但那家伙的腦袋一定不在脖子上好好待著了?！?/br>
    少女和青年似乎都認(rèn)為這是一個好玩的笑話，語氣隨之輕松起來。

    －

    身邊的床墊微微凹陷，被褥摩擦發(fā)出柔軟的聲響。

    青年讓少女睡在自己的房間，因此自己來到這里。

    他在已經(jīng)變得溫軟的被窩中感到安適。

    他忽然想起里提到的平安時代的走親，迷迷糊糊中竟然有些想笑。

    不過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因為青年將微涼的手伸進了他的被子里，從背后朝前繞，順著他的根根肋骨撫摸。

    “沒事，嚇唬你的。”

    這樣說完，青年收回了手。

    “現(xiàn)在天氣涼了?！苯又嗄赅哉Z，“明天得請霾吃頓飯再送她回去……我們明天去吃羊rou火鍋吧？”

    青年突然笑起來。

    他聽到青年轉(zhuǎn)過身去了。他不知道青年在笑什么，但他知道剛才這句話并不是對他說的，令青年發(fā)笑的東西來自遙遠(yuǎn)回憶的某種映射。

    Sk市迎來了深秋。

    那天晚上青年的meimei把他們吵醒了，說被子太薄。

    青年只好把自己的被子搬給她，自己擠到他身邊來。

    青年像蛇一樣，環(huán)抱著他，沒有做什么，僅僅是入睡了。

    －

    六年前的深秋。

    “雯——雯……”

    “小軒，輕一點。霾會被吵醒的。”

    “你家小妹才十二歲，現(xiàn)在肯定睡著了……啊，慢一點，讓我把話說完！”

    灰色的青年笑了起來：“好的好的，你說。”

    “唉，我不是要你停下來……”

    這次雯笑得幾乎有些太大聲了：“知道了?！?/br>
    他伸出舌頭舔身下那青年脖子上的痣。

    “我想說，”那青年呻吟著，把腰部拱起來，想要更加深入握住性器擼動手指間，“這是我們搬來的第一天……你的父母會不會看出什么？他們居然來幫忙搬家……”

    “怎么了，他們不應(yīng)該嗎？”

    “我的父母就沒有來?！?/br>
    雯低頭啄著吻他幾下：“我家就是那樣。我小時候，爸媽還會為了誰去參加家長會而吵架，最后用石頭剪刀布解決，現(xiàn)在我失寵了，換成小妹的親子游……”

    “他們很可愛?！?/br>
    “這樣很可愛？”

    “是啊，當(dāng)然?！?/br>
    “哈哈，不過霽哥很可怕吧？”

    “你的大哥？他看起來比你要陰沉好多。你的jiejie很漂亮，而且很開朗。真奇怪，你的小妹倒是和你很像，連這些花里胡哨的裝扮都差不多……不不，我是想說，萬一他們發(fā)現(xiàn)我們不僅僅是合租室友怎么辦？”

    “我們家的人都是粗神經(jīng)。是被捅了刀子也得有人說‘喂你的背后流血了’——才會知道的那種人。”

    青年被自己逗笑了，也沒忘記用手指弄些別的花樣，他托住身下男人的精囊揉捏。

    “再說發(fā)現(xiàn)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是說，如果換成你的父母，他們會……”

    他纏上來吻他，好像吻能夠解決所有問題似的。

    但他們就是很喜歡接吻。

    “小雯，你得戒煙。你現(xiàn)在刷完牙嘴里都有煙味?！?/br>
    “你說什么都成?！宾├^續(xù)貼上去，親吻愛人柔軟濡濕的雙唇。

    他們沉浸在粘稠的愛意里。

    “二哥……二哥！”

    雯猛地坐起來，把被子往上一扯。

    走廊燈被打開了，而且房間門也開著。十二歲的灰色女孩站在門框里。

    “你忘記鎖門了？”

    他的男友把臉從被子堆里解放出來，瞪了他一眼：“你忘記了這套老房子的鎖沒有一把好用?！?/br>
    “霾，那個，你、這……你能不能出去等幾分鐘？”

    抱著枕頭的女孩看了他們一會兒，委屈又無奈，而且困惑。

    最終她點點頭，走到外頭去，把門掩上。

    “太冷了。被子太薄?！敝?，女孩站在走廊里說。

    “好吧，我?guī)湍阏掖埠顸c的被子。”

    當(dāng)他在柜子里翻找時，女孩就站在他旁邊，欲言又止。

    雯認(rèn)真挑選被褥：“明天我和小軒帶你去游樂園，你可以吃很多冰激凌，想吃什么都可以。晚上再去吃……”

    “火鍋?！迸⒄f，“想吃羊rou?！?/br>
    “好的，火鍋?！?/br>
    女孩低頭看著自己那些在拖鞋里動來動去的腳趾：“你和小軒哥哥……”

    “別告訴爸爸和mama，好嗎？”

    “……好?！?/br>
    “也別——也別告訴大哥。也別告訴叔叔?！?/br>
    女孩認(rèn)真地點了點頭。

    過了會兒，她又問：“大姐呢？可以告訴大姐嗎？我覺得自己會憋不住秘密……總得告訴一個人才行，你說是吧？而且大姐肯定不會生氣的?！?/br>
    “你就不能忍忍？”

    他一邊將被角塞進被套里，一邊掐住小妹rou呼呼的臉。

    “拜托，小公主，等你長大以后也會有很多秘密的?？傆行┟孛苣銜B大姐都不想告訴。到時候換我?guī)湍惚Ｃ?。?/br>
    “別叫我小公主，真惡心。而且，而且我肯定會對大姐知無不言?！?/br>
    “知無不言？你居然會用成語了！”

    “去你媽?！?/br>
    “別說臟話。我媽就是你媽呀。”

    青年用被子裹住自己的小妹，把她整個兒抱起來。

    女孩哈哈直笑。

    她在被放到床上不久后就睡著了，夢里嚷嚷著榛子口味的甜筒和更多更多的羊rou卷，還夢到了二哥的婚禮。

    是一場怪異搞笑，但是讓她們一家都非常感動的婚禮。一切都很好。

    ——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

    現(xiàn)在她躺在六年前躺過的床上，蓋著帶有哥哥喜歡的沐浴露氣味的被子。

    她的腦海里除了憤怒和恐懼之外是一片混沌，她看不見什么顏色鮮亮的東西，她也無法入睡。

    歲月改變了太多事。

    她瘋了。

    她的哥哥們也都瘋了。

    這個世界瘋了。

    所有人都是那樣可憐。

    －

    六年前的陳源站在白色房間的墻壁旁，身邊站著他的樂隊成員。

    彼時他雖然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被公司解讀后顯得無比猙獰的合約條款，卻也未曾料到自己往后的潦倒。

    那時候他們都還相信自己的才華與天賦。

    那時候他們以為被欺騙和耍弄是走向成功前必經(jīng)的荊棘路，而不知道這只是人生坎坷的第一道起跑線。

    年少時，自以為已經(jīng)受過足夠的苦，卻未料到那些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

    總之，那時候他們憑著一腔熱血，不甘受到嘲弄和侮辱，于是盡管身無分文，卻仍毅然接受價高百萬的違約金，開始了他們自以為的新征程。

    至于在那之后有什么？

    什么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