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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柏屹回到教室時已然是下午一點。 畢竟是三模,教室里還有許多人在座位上復習,只有幾個人趴在桌面上休息。林逸成察覺到身邊有人坐下,抬頭本想問他中午干嘛去了,結果話還沒說出口,看到陳柏屹臉色的那一剎便止住言語。 陳柏屹翻開桌面上的練習冊,心不在焉地看了一會兒,最后悶聲對林逸成說,“有吃的么?餓了?!?/br> 如果放在平時,林逸成必然會開玩笑地說幾句。但察覺到陳柏屹現在的情緒,他也沒開口說什么,只是從書包里掏出一袋面包,直接放在對方課桌上,然后小聲地跟陳柏屹說,”只剩這個了?!?/br> 陳柏屹看了一眼,直接拆開塑料包裝,嘴上直接說,“行,謝了。” 教室安靜,眼前的數學題摻雜著各種條件,二次求導、分類討論等情況讓人不得不集中精神去看題。然而陳柏屹現在心神不定,腦海里滿是何揚剛才和他說的話,還有他們之間的爭論。 何揚帶著哭腔和他解釋當年的情況,不停地為自己辯解當初是為了保全陳柏屹才不得不和方凡結婚。她說這些年對陳柏屹的忽視實則是為了保護他,說這樣做是為了給他自由同時也是想彌補方明宇,讓方明宇好受些。何揚在電話里語無倫次地說了一大堆話,陳柏屹耐著性子聽完,最后只問出一句話。 “那你當年為什么不把我打掉?”陳柏屹的語氣輕淡,像是在問一個與他毫不相干的問題。 他的內心不是沒有觸動,畢竟沒有多少人在面對這些事上還能毫無感覺。只是時間會沖淡很多東西,就好比如今直面這些事實,他還能淡定地問出這么多年來一直想問的問題?;蛟S在何揚看來,他這個問題是有意為之,是故意想刺激她,可事實上,陳柏屹不止一次想問,既然從一開始他的存在就是個錯誤,那為什么還要把他生下來。 他是真的覺得疑惑,也是真的覺得好笑。 “柏屹,”何揚在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啞著聲音說,“沒有哪個女人舍得打掉自己和喜歡的人的孩子。” 聞言,陳柏屹輕笑出聲,他按捺住脾氣反問一句,“所以呢?你們現在又在干什么?” 自以為是地想要帶他離開,又自作主張地給他補償,然后冠冕堂皇地說是為了他好。從以前到現在,他們沒有一次問過他的意見,只是一味地安排,然后讓他接受。陳柏屹拎著電話,看著車來車往,目光渙散,淡淡地說,“何揚,你說過,方明宇是你名正言順的兒子……” 話還沒說完,何揚慌張地打斷他,“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先聽我說完!”陳柏屹忍不住對著電話吼了一句,惹得路過的人側目看向他,“我答應你?!?/br> “我會和方明宇斷掉關系,但你不能和方凡離婚,也不用打著為我好的旗號帶我離開。”陳柏屹忍著翻騰的情緒,咽喉像是被濕水棉花卡住一樣難受,“媽,如果你還把我當你兒子,你就當作這是我和你的交換條件。” 方明宇不能走上同性戀的道路,那些親密的照片也不能被送到學校。陳柏屹能做的只能把這個當作交換的條件,讓何揚留在方明宇身邊,給方明宇一個溫馨的假象,起碼這樣保護他多一陣子。陳柏屹不清楚何揚會作何選擇,但如果這樣也行不通,那不如一拍兩散,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在一起,然后讓他背負所有罪名。 兩相沉默,陳柏屹一手攥著拳頭垂在身側,一手握著手機。他懸著心等待何揚的答復,同時也咬著下唇逼迫自己冷靜下來。良久,他聽見何揚跟他說,“行,mama答應你?!?/br> 何揚還在那頭不停地說著一些解釋的話語,可陳柏屹只覺得耳朵在嗡嗡作響,心臟一點點地沒入冷水,像是被人奪去感官,沉浸在深海里無法呼救。 他只覺得疲憊與心寒。他沒有心思再去和陳肖與何揚周旋,最后只能用一句簡單的回復囊括所有——我知道了,是他最后的妥協與抗爭。 烏云重新聚在一起,一片天空都是淺灰色。雨水淅淅瀝瀝地落下,毫不留情地砸在玻璃窗。陳柏屹拎著吃了一半的紅豆面包,目光重新聚集看清眼前的練習題,心里像是被棉線球塞滿,混亂又難受。 本就意識到問題的林逸成在旁邊偷偷觀察了一段時間,看著陳柏屹發(fā)呆的樣子,最后忍不住伸手戳了他一下,壓著嗓音問,“你沒事吧?我看你有點不對勁?!?/br> “沒事,”陳柏屹掩飾性地咬了一口面包,“這題有點難我卡住了而已?!?/br> 林逸成也不好多說什么,只是抬頭看了一眼講臺上的鐘,然后提醒他,“行,你快點看吧。還有十五分鐘就要換考場了?!?/br> 雨聲漸大,雨水像是從天空潑灑下來般密集。陳柏屹點了點頭沒作聲,抓著黑筆一如往常地在草稿紙上演算。 數學考試在三點開始,陳柏屹在換考場的時候去廁所洗了把臉,逼迫自己按下所有情緒然后進入了教室。只是事與愿違,最刻意忽視的情緒往往不能擺脫,在面對三角函數大題的時候,或許是因為今次試題難度變大,又或許是他心里太亂太雜,陳柏屹卡了十五分鐘都無法算出答案,最后只能掐著時間匆匆寫完后面的大題。 鈴聲在五點鐘準時響起,陳柏屹匆匆忙忙寫完最后一個數字,松開黑筆時才發(fā)現手心已然濕了一片。他不是真的如表面看上去那么淡定,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內心的慌亂,也察覺得到情緒的不妥。 只是他像個頑固的小孩,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沒有關系,按捺住所有情緒,不肯泄露出一絲一毫,然后逼迫自己消化干凈。 樓梯里人多擁擠,陳柏屹有些心不在焉地跟著人群移動,不知是誰推搡了一下,陳柏屹腳步不穩(wěn)地往前傾,所幸他及時扶住了旁邊的欄桿,只是被人擠到了下一層臺階。走在他后面的同學連忙跟他道歉,陳柏屹皺著眉頭搖了搖頭示意沒事,然后擠出人群匆匆往二樓的教室趕去。 他突然很想看見方明宇,或許是心里的不安讓他產生沖動,又或許是他想留住多點時間和對方相處。 果不其然,剛走到二樓的樓梯口,陳柏屹就看見了等在教室外的人。方明宇手上還拿著試卷和考試用具,估計是考完試連教室都沒回,直接去到高三教學樓找他。 陳柏屹的心里翻涌著酸澀的滋味,他定了定神,換上一副輕松的模樣才走到對方面前。 “你們晚上不是還有考試嗎?”陳柏屹親昵地用手指蹭了蹭方明宇的側臉。 方明宇沒料到他哥會在這里明目張膽地撩他,挑了挑眉,語調都上揚了幾分,“嗯,所以趕緊找你一起吃飯?!?/br> 陳柏屹走進教室后排找到雨傘,呼了口氣,然后笑盈盈地看著他,語氣平淡且溫柔,“走吧?!?/br> 此時飯?zhí)萌撕芏?,三個年級堆在一起,隊伍能在食堂里繞幾個圈然后排到門口。兩人商量了一下便決定冒著雨去校外的小吃店將就一頓。雨水砸在傘面成了背景音,方明宇握住陳柏屹撐著傘的手,像是另一種形式的牽手。陳柏屹佯裝無事發(fā)生的樣子,想要找話題開口說話卻不知道該說什么,最后憋出一句話,“你今天考得怎么樣?” 方明宇帶著他出了校門然后往左拐,走進最近的一家面館,才回答他,“還行,一個下午考兩科,差點沒把我搞暈?!?/br> 陳柏屹也清楚他們的考試時間,笑了一聲然后跟他說,“我們以前也這么過來的?!?/br> 兩人落座之后,方明宇點了兩碗湯米線又在桌面的竹筒抽出兩雙一次性筷子。他習慣性拿了一壺茶水去外面清洗筷子,然后拎著東西回來說,“哥,我們后天去白化山吧?!?/br> 考完試恰好是月假,高一高二的放兩天,高三的放一天半。白化山就在臨城隔壁,坐輕軌十分鐘再轉幾趟地鐵就能到。陳柏屹看著他滿含期待的眼睛,心里傳來刺痛的感覺,然后點了點頭,“好,你先應付好月考再說。” 方明宇有些得意地笑起來,然后在桌下偷偷地碰了碰他的膝蓋。 像是調情。 他不是不清楚方明宇這趟外出的目的。白化山坐落在白化公園,山頂有個很出名的情侶圣地,除了風景好到能拍照留念,還有一個許愿能天長地久的地方,俗稱許愿池。 兩碗冒著熱氣的湯米線很快就被老板捧上桌,陳柏屹道了聲謝謝便沉默地吃著。因為高一晚上還要考試,方明宇吃得很快,但他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停下筷子跟陳柏屹說,“哥,我知道你成績很好能上很多大學,我也不想你因為我去改變志愿。” “但你去哪里,你一定要告訴我?!狈矫饔畹难劾镟咧σ猓拔視θフ夷??!?/br> “好。” 陳柏屹只覺得心如刀絞,每一個字音都狠狠地砸在心上,像是在怪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