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方玉平?jīng)]見過他爹。 他媽是個普通的beta,讀過幾年書,在他爹公司做采購員,長了一張傾國傾城的臉,被大老板一眼相中,連哄帶騙地懷了孩子。她只拿到了一點補(bǔ)償?shù)牧泐^,生兒子的時候也沒人照顧,又得不到丈夫的信息素安慰,即便孩子也是個實打?qū)嵉腶lpha,某些異常的病癥也是無可避免的。 方玉平和她長得很像,卻沒有那種勾人的氣質(zhì),一張臉反倒是寡淡且頹喪的,幽深的眉宇像兩筆隨性的墨畫,使他看著愈發(fā)頹唐。他在懷遠(yuǎn)街的燒烤攤干活,伴著油煙和熱氣,熏成深色的圍裙緊緊貼在古銅色的肌膚上,汗水順著裸露的脊線流進(jìn)長褲掩蓋下的陰影中。 深夜的食客很多,來的人也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人什么都有,方玉平被人暗示過幾次——比起支配香甜柔軟的omega,更多人是渴望能被比自己強(qiáng)大的alpha支配的,但在清楚他的病癥后,這些人也掃興而歸。 ——方玉平感知不到信息素。 不會被omega左右,同樣的,由于自我無法判定是否釋放了信息素,他從出生起就被套上了抑制項圈。一個邊緣化的alpha,過著堪比beta、甚至更為低等的生活,“空有上位者名頭,卻一無是處的人”,同類瞧不起他,普通人看不慣他。不過方玉平本身并不在乎這些,正如他看待自己生命的那般,只是一個平庸的靈魂。 門口停著的那輛黑色轎車大概已經(jīng)連續(xù)出現(xiàn)了三天,從開攤開始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燒烤店門口,一直到方玉平下班才悠悠地離去。起初方玉平以為只是某位食客,但卻從未見過有人從車上下來,或是什么人上車離開,一種被監(jiān)視的錯覺令他有些不適,好在很快得到了答案。 在某個晚上,他于見到了那位藏在車上的“監(jiān)視者”,是個一身高檔西服的男人,即便在夜里,也頂著副寬大的墨鏡,有種難以修飾的刻板印象。 那人先是遞來一張名片,卻沒介紹自己,只是面無表情地傳話:“方先生,您父親同意了您與我家少爺?shù)穆?lián)姻?!庇趾芤?guī)矩地讓開路,“您不必?fù)?dān)心,這場交易是經(jīng)過您母親同意的。” 方玉平這才看了他一眼,對方微微欠了欠身,驅(qū)車離開了。 眉心已經(jīng)被炭火熏出一片汗水,方玉平站得很直,在那片煙熏火燎中像棵搖搖欲墜的老樹,汗珠從鼻尖落下,他遲緩著、摸向還剩一點潮濕的鼻子,拿手背蹭了蹭。 第二天有個陌生號碼來電,是他素未謀面、名義上的父親,方玉平?jīng)]瞞著他媽,后者也許由于某種身不得已的愧疚,也不敢講些雜的。 見面定在一家法式餐廳,同去的還有他的聯(lián)姻對象,和未來的老丈人。小少爺是個白凈柔美的beta,才長到方玉平肩膀,圓潤的眼像是蓄了一汪清泉,看著靈動又勾人。這場倉促的婚姻一方面是商業(yè)往來,一方面是老丈人擔(dān)心小兒子被些不三不四的人騙了,找個知根知底的孩子成了家他也放心。方玉平他爹自然是一百個應(yīng)允,只可惜堂堂正正生下來的兒子是個beta,好在想起來自己還有個飄零在外的私生子。 但無論如何,話語權(quán)都不在方玉平手里。 婚禮舉辦得異?;?,聲勢浩大,卻又門堪羅雀,司儀對著臺下稀散的客人仍舊熱情洋溢,方玉平只能麻木地拉過小少爺?shù)氖郑谝宦曋胁恢醒蟛谎蟮奈以敢饫?,為對方戴上婚戒?/br> 這場聯(lián)姻,或是入贅,唯一的好處就是他可以從那個不到四十平的地下室搬出來,而母親帶著賣兒子的錢回老家——這一切都合乎情理。 理所當(dāng)然的,他也沒有與小少爺同床共枕,對方住在那個豪華且夸張的“婚房”里,他則睡在一樓,隔壁是這棟宅子的女傭。對方或許知道這段婚姻其中的秘辛,與他相處時總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親近,但都被方玉平明里暗里擺脫拒絕。就連一次突發(fā)的所謂事故,omega女傭的發(fā)情期提前到達(dá),方玉平仍能面不改色地完成強(qiáng)制注射抑制劑,喂水吃藥等一系列工作。 那天小少爺也在,他在二樓的樓梯口安靜地看著這場鬧劇。方玉平?jīng)]有疑惑對方為什么恰好也待在家里,只是給昏過去的女傭蓋好被子,第一次和他名義上的“妻子”有形式以外的交流:“要辭退她么?!?/br> 小少爺似乎沒意識到他會主動開口,略微睜大了眼睛看了他一會兒:“是的。” “就算我同意留下她,我父親也不會同意?!彼麑Ψ接衿浇忉尩馈?/br> 屋子里再次安靜了。 小少爺拖沓著步子從樓梯上走下來,拿起家庭電話撥通了私人醫(yī)生的號碼,簡單講了事情的經(jīng)過,對方承諾會盡快趕來。 “她這種情況還是檢查一下比較好?!毙∩贍敵α诵Γ霸捳f,你真的一丁點信息素的味道都聞不到嗎?” 方玉平正要點頭,躺在床上的女傭卻突然發(fā)出一聲慘叫,恢復(fù)至正常體溫的身體再次發(fā)熱。方玉平被這一變故打得措手不及,也不敢貿(mào)然行動,狹小的客房被三個人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個躺在床上驚聲尖叫,另兩個茫然地站在兩邊,場面實在尷尬。 “你為什么不給她做臨時標(biāo)記呢?” 不知過了多久,或者是在不間歇的噪音中時間也開始變得漫長,方玉平起先以為自己聽錯了,待對方又詢問了一遍,才從那種茫然中脫離出來。 “當(dāng)然不,那是很……無禮的事?!?/br> 上天賦予了他們支配的權(quán)利,但omega并不是器物,方玉平不想隨意掌控一個人的生命走向——正如他父親對他母親做的一切。 “可是那樣也許會讓她好受很多。” 小少爺理所當(dāng)然地說著,看著像是真心為還在崩潰邊緣的女傭同情。 方玉平搖了搖頭:“我對您是忠誠的?!?/br> ——即便我們之間不存在愛意,這場婚姻約束下的我,是忠誠的。 “忠誠?!毙∩贍斨貜?fù)道,完整的音節(jié)在他口中轉(zhuǎn)了轉(zhuǎn),最終歸于沉寂。 他微笑著,對著方玉平不著痕跡地抬高了下巴。 那是個隱晦,卻又顯眼的,宣示主權(quán)的姿勢。 ——正如他現(xiàn)在所做的那樣。 方玉平被捆在地上。 頭頂?shù)碾p手被人綁在床頭,貼身的襯衫被酒水打濕,還落著他嘴角滴落的血——小少爺掄起酒瓶時他根本毫無防備,劇痛令他短暫地喪失了意識,甚至無法分辨身處的現(xiàn)實。 事情的開始是司機(jī)發(fā)來的短信,說小少爺不見了。前段日子小少爺?shù)母赣H為別墅重新挑選了一批傭人,先前的司機(jī)也在其中。雖然整件事沒有什么差錯,方玉平倒是覺得小少爺隱約有些惱火,所以收到短訊時也只是當(dāng)孩子賭氣,簡單通話了解情況后便決定上街尋找,卻沒想到一路走到家夜總會里。 他向前臺說明自己來找人,對方曖昧地沖他笑了下,遞給他一張房卡。 方玉平心里的警鐘敲了敲。 他倒沒想過對方私會情人之類的情境,或許說,在他心里是默認(rèn)對方有門當(dāng)戶對的心上人的。覺得不舒服,也只不過是擔(dān)心對方被什么人騙了。 ——畢竟那還是個未經(jīng)世事的孩子。 如此,他便未曾想過那扇門后是個渾身赤裸、看不出性別的男孩,蒙著眼,嗚聲都被口中的軟球塞住,寂靜的屋里,按摩棒震動的聲音放大數(shù)倍。方玉平渾渾噩噩地把人從床上綁著的繩子解開,揭開眼罩確認(rèn)對方并不是自己擔(dān)心的那位,他才像是回了一點魂。 洗手間的門是這時候開的。 方玉平這才意識到自己先入為主,沒想過房間內(nèi)有幾個人的情況,此時也無處再躲,正對上剛從里間走出的那人。 他一時有點失語。 小少爺似乎剛洗過臉,半長的頭發(fā)沾著水珠,他腳下走得不是很穩(wěn),應(yīng)該是喝了酒,慢悠悠地走到方玉平面前,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雖然他聞不到,但那種捕食者的眼神是做不了假的。 他名義上的“妻子”,受世家疼愛的小兒子,是個實打?qū)嵉摹璦lpha。 緊接著一陣劇痛,他頓時失去了意識。 “你居然真的聞不到?!?/br> 那是小少爺說的第一句話。 他似乎很喜歡方玉平此刻的狼狽樣子,甚至半蹲下身,捏起方玉平的下巴左右看了一番。 “我找了個和你信息素匹配值很高的omega,你倒是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彼悬c困惑,“你不喜歡女人?” “你……你一直都會來這兒?” 小少爺好像沒想到方玉平會問這個問題,無所謂地回他:“抽空?!?/br> “……” “誰都會有需求的,不過總有一些老古板看不慣?!彼难凵癜盗税担罢媸莻€多事的麻煩?!?/br> “怎么,你要去揭發(fā)我么?” “告訴我父親、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大麻煩,是個瞞著他真實性別,不愿意給家族留下子嗣的alpha?” “不會?!狈接衿秸f。 他看到小少爺?shù)耐孜⑽⒎糯?,有種若有若無的期待。 “……這些事,我沒資格說的?!?/br> 他看到小少爺眼里的光徹底暗了下去。 “我其實對他們沒多大興趣。”小少爺松開了掐在他下顎的手,“都是些自以為是、討人歡心的玩意兒,我嫌臟?!?/br> “不過被人擾了興致還是不一樣的?!蹦鞘嵢缟耢蟮纳倌瓿驼Z:“你得補(bǔ)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