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困獸(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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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臨滿臉都是血,一邊視野已經(jīng)空掉了,疼到失聲,只能睜大渙散的右眼,劇烈地喘息。 失血的眩暈和黑掉的一半視野,讓他反復(fù)在黑暗里沉沉浮浮。 他感到程翰的腳在踹他撕裂的傷口,可那輕微的疼痛和失去眼睛的痛苦比起來,什么也算不上了。 他腦子里滿是快要把他燒成熔漿的憤怒和疼痛。 他沒有想到,程翰這個瘋子,居然做出這樣的事來。 他知道程翰今天心情不太好,沒想到他發(fā)瘋的代價,竟然是自己的一只眼睛。 但凡他現(xiàn)在有一點力氣,也絕對會跳起來和這個Alpha同歸于盡。 可當他稍微想抬起手來,卻發(fā)現(xiàn),他的手動不了了。 失血加上虛弱,他幾乎像個活死人一樣癱在這里。 他意識到,他其實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朋友的悲劇發(fā)生一樣。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人擺布。 沒有人能救他。他自己都救不了自己。 強烈的無力感從四肢百骸涌來,他腦袋不正常的發(fā)熱,讓他越發(fā)guntang,渾身都要燒起來了。 似乎是腦子里流動的巖漿流了出來。 而房間里的程翰卻突然問他,“你有沒有聞到什么味道?” 江臨說不出話來,在心底嘲笑著。能有什么味道,我現(xiàn)在只能聞到血腥味。 濃重到?jīng)_鼻的血腥味。 從他眼眶里流在骯臟地面上的血腥味。 可程翰卻笑了,“哦?等等,我好像知道了?!?/br> “哎呀,”他笑著說,“下手著急了?!?/br> 江臨的腦袋疲憊而遲鈍的轉(zhuǎn)動著,失血過多讓他的聽力也時而清醒,時而模糊,“什……么?” “我說,有點遺憾,我剛剛下手,沒想到你就要分化了。小家伙,你好像不會進廢品場了?!?/br> 江臨腦袋里,轟得一聲。 分化? 在這個cao蛋的時候,在這個cao蛋的狀態(tài)下,他要分化了? 江臨已經(jīng)十七歲了,從小到大,因為沒有分化,不知道經(jīng)歷過多少次手術(shù),打過多少催化劑,也不知道平白多受了多少折磨,可偏偏在這個時候,他沉寂了這么多年的身體,居然要分化了。 即使分化可以替他免除被當作垃圾處理的命運,他卻依舊高興不起來。 這一切簡直就像一場劣質(zhì)的玩笑。 更叫他反胃的是,他看到了程翰眼中的愉悅。 他在期待著他的分化。 他將會變成一個Omega。 一個完整的Omega擁有生殖腔和腺體?,F(xiàn)在的他只是一個半成品,只有當他真正分化了,才有做寵物的價值。 江臨懨懨地干嘔了一下。 正如他討厭程翰知道他要分化了時眼里那種期待,他也討厭Alpha眼里毫不掩飾的欲望和索取。 他感到惡心。 然而程翰卻微笑著宣告,“你不用早早報廢了,阿臨?!?/br> 他站起身來,“啊,對了,我得去找傅傅葉閔來。你乖乖在這里,他很快就會來。” 他把江臨扔在了這里。 等待分化的時間漫長而痛苦。 江臨腦袋里嗡嗡的,渾身都疼。 由于分化而引起的過度高熱灼燒著他的軀體,眼前一陣一陣的發(fā)黑。 他在發(fā)燒。 這很不正常。 沒有誰分化的時候會是這樣的。 他的后頸就如同被火灼燒一樣的疼痛,他能感受到,似乎是一個多余的器官正在逐漸成型,并第一次釋放出屬于他的信息素。 但實在是太疼了。不管是后頸,還是他的全身。 他的血管就像要燒起來一樣,似乎里面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巖漿。 他疼到受不了,把自己蜷成了一團。 太疼了,根據(jù)他忍痛的經(jīng)驗,這時候他試圖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可他現(xiàn)在滿腦子都還是那個他被吊起來處死的同伴。 他現(xiàn)在非常后悔,為什么當時男人來問他的時候,自己沒有攔住他。如果攔住他就好了。他愿意去冒險求一求西莫,也許他們就不用死了。 江臨絕望地想。 可是,那時候他什么也沒做。 回憶讓他更痛苦了,他只要稍稍一想到男人被吊起來打的那個畫面,胃里就翻滾著想吐。 可他已經(jīng)夠疼了,吐也只能狼狽地,沒有什么力氣似的干嘔。 他根本不敢再細想,只能專心忍耐疼痛。 他不知道這場噩夢一般的分化會持續(xù)多久。 迷迷糊糊間,他看見傅葉閔蹲在他面前。神色緊張,他在叫著,“所長!快去把所長叫來!其他人都給我滾遠點。沒有我和所長的命令,不許進來!” 江臨從來沒有見過那張臉上那么明顯的情緒起伏。他感到好笑,但他的身體卻支撐不住了。很快,他又陷入了意識的深淵里。 他在昏迷的邊界處,在冰冷的深潭里沉沉浮浮,因為太疼,以及剛分化激素活躍的原因,他又沒法真正完全昏過去。只能反復(fù)因為疼痛恢復(fù)意志,又因為身體太難受暫時失去意識。 迷迷蒙蒙間,他聽見研究所所長的聲音。 “怎么回事!不是說他會分化成Omega嗎?” 所長并不常來這里,在這里發(fā)現(xiàn)他,可以說是一件罕事。 似乎傅葉閔也在,他急促地說,“基因檢測已經(jīng)是十年前的事了,您難道要翻出十年前的事兒來追責(zé)么?” 所長的聲音很大,似乎十分生氣。 但江臨的狀態(tài)不足以支撐他聽完他們講話。因為持續(xù)高燒,他的顱壓很高,耳邊都是雜音。所長的聲音逐漸融入了耳內(nèi)的嗡鳴,接著整個腦子都跟著一起響了起來。他又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江臨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手術(shù)臺上。 滿實驗室都是Alpha的臭味,他身體的高熱稍微緩解了一些。不知道分化是不是結(jié)束了,但他依舊沒有力氣,起不了身。 他好像被人狠狠打過一樣,混身酸疼,動也動不了,只能直勾勾地睜著眼睛,如同無法瞑目的鬼魂。 滿臉血污已經(jīng)干透,一條條,和著灰塵粘在他蒼白到?jīng)]有血色的臉上。 滿腔的熱血已經(jīng)涼了一半了,他現(xiàn)在只覺得疲憊。 但一想到鯰魚胡子最后那張痛苦的臉,就如同被針扎一樣。 太疼了,心尖都在顫抖。 傅葉閔大概還沒有離開,房間的一角傳來他擺弄器械的聲音。見到江臨醒來,鐵器在托盤上碰出清脆的一聲的,傅葉閔放下器械走了過來,“你醒了小家伙?” 江臨愛答不理地眨了眨眼。 傅葉閔背著手,不疾不徐地告訴他,“我有一個好消息,對你來說,也是壞消息。” “你的分化結(jié)束了。或許是因為來自你母親的基因缺陷,我們當年的檢測出了一點小問題?!?/br> “幸運或者不幸的,你分化成了一個Alpha?!?/br> 江臨躺在實驗臺上,看著天花板,似乎沒有意識到他們在說自己。 傅葉閔見他不為所動的樣子,加大了音量,“我說,你分化成了一個Alpha!” 江臨好像這才遲鈍地反應(yīng)過來。 他說什么? 他分化了?還是一個Alpha? 不不不,他怎么會是Alpha呢?江臨疑惑地偏頭,他應(yīng)該,是個Omega才對。 和允允,和晚顏,都一樣。 他應(yīng)該作為Omega去面對自己的弟弟meimei,去面對他死去的友人,就如他一直堅信的一樣。 可是傅醫(yī)生卻篤定而殘忍地給他下了判決。“你是一個Alpha。” 一個荒誕可笑的判決。 我是Alpha,江臨愣愣地想,那這些年,又算怎么樣一回事呢? “真可惜,你本來可以和我們一樣的,”傅葉閔惋惜地嘖聲道,“不過我聽說你母親似乎因為叛國罪被判了死刑。如果一早就知道你是Alpha,你應(yīng)該活不到現(xiàn)在。但至少,那時候你就可以有尊嚴的死去?!?/br> 躺在手術(shù)臺的江臨發(fā)出一聲嘶啞的干笑,持續(xù)的高燒讓他的嗓子發(fā)腫,那聲笑也嘶啞難聽,就像硬擠出的一樣。 “你在笑什么?”傅葉閔皺著眉頭問。 “笑什么?你不覺得很好笑嗎?傅葉閔?”江臨咧嘴問。 這一切簡直可笑極了。 他沒有這樣想咒罵過命運。它真是和他開了好大一個玩笑。 他剛剛經(jīng)歷了叫他痛苦至極的噩夢,他的朋友才在他眼前被折磨,血都還沒有干透。他自己剛剛被打了五針魔香,被像狗一樣牽著走。而讓他反反復(fù)復(fù)沉淪在幻覺里,以至于一步步神經(jīng)衰弱的魔香,則來自于他的親生meimei。Alpha們覬覦她的信息素,將她囚禁在溫室里。等她長大,也會如同他的朋友一樣被當作禮物一樣送走。 而允允,他一直反反復(fù)復(fù)地被送上實驗臺,只為了讓他也能擁有所謂的“高級”信息素。那應(yīng)該是很疼的。江臨很多次在夜晚見到小孩倔強地忍疼,不吵不鬧,卻疼得都睡不著。 他們被這樣對待,只是因為他們都被認為是Omega。 但誰能想到,他居然是一個Alpha呢? 這樣一來,反倒是能解釋為什么他總是不分化了。 正是因為他本就不該是Omega,那些注射進他身體的Omega激素根本不會促進他分化,只會相反的讓他分化延后罷了。 現(xiàn)在他知道彌漫在實驗室里的Alpha信息素的臭味,是誰的了。 那是他自己的信息素。 酸澀又發(fā)苦,那有點像以前母親擺在桌子上的梅子的味道。但江臨卻有點惡心地皺起眉。不愿意承認這是他自己的味道一樣。 不是信息素的問題,他有點惡心作為Alpha的自己。 “我并不覺得好笑,江臨,”傅葉閔沉著臉,“所長也很生氣。” “你不應(yīng)該是一個Alpha,江臨。這對研究所來說,是個大麻煩。” 研究所剛剛爆出了Omega出逃的丑聞,總務(wù)司已經(jīng)開始追查責(zé)任了,所長費勁心思才將自己的位置保住,卻不得不辭退了好幾個相關(guān)負責(zé)的左右手。即使這樣,總務(wù)司那邊彈劾他的書信已經(jīng)堆了一桌,太多人盯著這里,所長這段時間幾乎是焦頭爛額。 這個時候的研究所,已經(jīng)承受不下另一個錯誤了。 更何況,這個錯誤可比讓Omega逃跑要嚴重多了。若是傳出去了,恐怕沒有一個帝國的Alpha可以接受,一個Alpha,居然被當作最低劣的Omega,被玩弄了整整十來年。這已經(jīng)不是判斷錯誤這種小問題了,這簡直就是在挑戰(zhàn)所有人的底線,整個帝國都不會放過他們。 原本如果他不是江臨,只是一個任何一個普通的實驗體,這一切或許還有挽回的余地,但江臨不行。他們對他已經(jīng)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傷害,他失去了一只眼睛,因為總是被注射魔香,也許還有神經(jīng)方面的問題。 這個難題只有一種解決方式,一種匪夷所思的殘忍方式。 “所長希望你是一個Omega,江臨。”傅葉閔調(diào)整著江臨正上方的探燈,“這就是為什么你現(xiàn)在在我的手術(shù)臺上?!?/br> 他看向江臨的眼神里帶上一絲憐憫。 江臨愣了愣。 傅葉閔以為他會感到屈辱難過,叫人意料之外的,他反而噙起微笑,喃喃念道,“這樣啊,這樣啊。” 緊接著,他臉上的笑容越發(fā)猙獰,他在傅葉閔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撐著自己,一個翻身就滾下的實驗臺。 他的目的是手術(shù)臺下面推車里的手術(shù)刀。 他倒不是很介意不做Alpha,反正他作為“Alpha”的尊嚴感十分稀薄,也不想做一個Alpha,那一瞬間,他腦袋只純粹地被一種莫名的動力驅(qū)策著,讓他拉著一個他討厭的Alpha陪葬。 人在遭受刺激到了某種程度之后,總是會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的危險事情。 但隨即就有警衛(wèi)闖了進來,江臨就算是一個Alpha,他還處在剛剛分化的虛弱期,按理還需要整整好些年才能逐漸長起屬于Alpha的有力肌rou,現(xiàn)在的他根本不是荷槍實彈的警衛(wèi)的對手。 他們壓住江臨,狠狠給了他肚子一拳,江臨被那一拳差點打得吐血,彎著腰在地上動彈不得。 警衛(wèi)把他重新綁在實驗臺上,扯過實驗臺旁的鐐銬,把江臨的手和腳分別銬住。他們扶起被江臨弄倒的推車,就退了出去,只留下傅葉閔重新給手術(shù)器械消毒。 隨著江臨重新被控住,傅葉閔也恢復(fù)了冷靜,收拾好東西,卻沒有著急叫其他手術(shù)人員進來,也沒帶手套,而是把手揣在白色大褂的衣兜里走到江臨面前。 江臨在手術(shù)臺上疼得眼冒金星,滿頭都是冷汗。 “別掙扎了,”傅葉閔調(diào)整了一下捆住江臨的鎖鏈,讓它捆的更緊,“你逃不掉的?!?/br> 鎖鏈緊成這樣,手腳都被拉直了,一點掙扎的空間都沒有再給他留。 傅葉閔確保他無法再起什么風(fēng)浪,才直起身來,“馬上助手就會來,手術(shù)很快就開始了,”他頓了頓,“這是所長的意思,但是,作為負責(zé)你的研究員,我還是給你一個選擇,江臨。” “不管怎么說,你也是一個Alpha。我可以給你一個痛快,保住你的尊嚴。如果你拒絕,那么當你再醒來,你就只能做Omega,沒有反悔的余地了?!?/br> “我……”江臨愣愣地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說不出話來。 給他一個痛快嗎? 他確實有很多想死的時候,被侵犯的時候,被挖出眼睛的時候,目睹鯰魚胡子死亡的時候。他都有祈求過,要是他能逃離這一切就好了。甚至就在剛剛,得知自己是Alpha的時候。他還想要跟研究員同歸于盡。 但他被捆在這里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說不出來這個字。 活著很累,很痛苦,如果他就這樣變成Omega了,后面的日子絕對不會輕松。程翰和那些客人,只會更加變本加厲的折騰他。 可他不能死。 允允和晚顏還等著他。 “我……”他的聲音在發(fā)抖,他似乎放棄了一般,閉上了眼睛,“我,不想死。” “你只有這一次機會,江臨,”傅葉閔提醒他,“即使是我,也沒有把握把你完全變成Omega。你只會是一個殘次品,你該知道這里的人是怎么看待殘次品的,你也該知道,一個殘次品,即使成年了會不會被好好分配。” “我……我知道,”江臨艱澀地說,“可我想活著。” 他當然知道活下去他會遭遇什么,可他無法拒絕,也無法逃離自己殘忍的命途。他要活著,活著把允允和晚顏帶出去。 “好吧,”傅葉閔難得好意反卻遭到了拒絕,也只是攤攤手而已,看起來并不惋惜。 他應(yīng)承下這個手術(shù),一半也是因為,他曾經(jīng)做過一個研究。 他在給Omega藥物里分離出了會對Alpha產(chǎn)生影響的反式,可惜就是這個研究,讓他被趕到了這里。這是他第一次在Alpha身上做改造手術(shù)?!拔視惹谐銀injing前支撐成結(jié)的軟骨,然后給你拓寬生殖腔。最后給你移植腺體,好在之前一直給你注射Omega激素,你身體對Omega激素的接受度不會太低,那么,祝你好運,G001。” 這是傅葉閔為他新建的編號。 傅葉閔手法熟練地往江臨身體里注射了麻醉劑。 在實驗室這么多年,江臨對被打麻醉劑的感覺并不陌生。 眼前的燈光逐漸模糊,意識一點點被剝奪。 傅葉閔的手不帶感情地按了按他的后頸,就像在按一個沒有生命的研究樣本,而不是一個人。他本來想摸摸那里新生的腺體,卻不提防摸到了冰涼的液體。 他驚訝極了,“你哭了嗎?江臨?” 江臨沒有說話,眼睛睜開來,卻是一片干涸。 麻木疲憊的干涸。 仿佛所有的液體,都被憤怒的火焰燒干了。而他也已經(jīng)用盡了掙扎的力氣,只能引頸就戮。 在昏迷之前,江臨聽見傅葉閔警告他。 “你最好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當然,這也是為了你好,帝國不會接受你的存在的?!?/br> “你要是逃了,或者泄露了這件事,我會把你抓回來,就像處理你的朋友一樣處理你。而且,我還會用同樣的方法處置程允?!?/br> “不想程允被你連累的話,就好好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