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兩地相思、花與毒的狂想
清晨,天邊剛泛起魚肚白,些微的光射進(jìn)安明宮小皇子的寢殿內(nèi),淡藍(lán)陰暗的朦朧之中,細(xì)小的塵埃如水母一般上下游動。 殿中一片死寂,小皇子、桂花以及福公公都不見蹤影。在靠近隔壁東宮的一扇窗戶的下面,一團(tuán)黑影動了動,一人在陰影中探出頭來,睜開了眼,下意識就皺眉。 這是離開無定鎮(zhèn)的第六天……六天沒見王軒,這幾日放出信鴿也收不到任何回復(fù),讓他心中十分不安,甚至說……亂了。 周尚月抱著劍從地上站起,走入窗邊小范圍的光線中,抬起頭,緊皺著眉,閉上眼祈禱。他理應(yīng)祈告上蒼……清醒的時候閉著眼,卻只看到王軒的臉。 【“……你想我當(dāng)王嗎?”他問。 “聽起來你不太想?!蓖踯幭攵紱]想就回答。 “如果我挺身而出,這個國家可能會變得更好!” “恕我這種鄉(xiāng)下人不懂政事,周是國姓嗎?你是什么皇室血親,甚至是偏得要上溯十幾代,下數(shù)好幾輩的那種?” “不是?!?/br> “皇室里沒有比你更有能力的人嗎?” “……有?!北徽_陷軟禁的大皇子。 “既然你自己不想,也自認(rèn)不是最合適、最有能力的人,又想改變國家,為什么不去幫那個合適的人呢?這次分別我們雖然會暫時遠(yuǎn)離,彼此可能也會受些皮rou之苦,但是不要為逃避這小小的痛苦而違背自己的信念,那會后悔終身。我跟你約定,我們一定會再見,就算是死,也只有你能殺死我?!薄?/br> 王軒……周尚月攥緊了劍柄:為什么要和我做這種約定!讓我被理性扣押在金城,不能去無定鎮(zhèn)確認(rèn)你的安全! 還要做完多少事才能離開都城……太子的追殺令、邪教回生門…… 他的手微微顫抖。 葉曉夜突然從陰影中出現(xiàn),他身體猛地繃緊,逼迫自己慢慢松開攥緊的手。 周尚月沉聲道:“怎么了?” 葉曉夜行禮道:“周統(tǒng)領(lǐng),李、吳、潘三位將軍的軍隊已經(jīng)在城外集結(jié),隨時可以開進(jìn)宮中擁立新帝繼位,大皇子說等您號令起勢?!?/br> 等我號令?周尚月腦中又想起王軒的話:【我跟你約定,我們一定會相見?!?/br> “代我答復(fù)大皇子:清遠(yuǎn)不敢當(dāng)。清遠(yuǎn)本是不該出現(xiàn)在此處的人,只不過借父輩祖蔭才能在大皇子登基之事中出一份力。大皇子文韜武略,起兵時間和方案還請大皇子定奪。局勢穩(wěn)定后,清遠(yuǎn)愿回侯爺府安安穩(wěn)穩(wěn)做個小侯爺,不問政事?!?/br> 葉曉夜一愣,慢慢地抬頭看周尚月:“周統(tǒng)領(lǐng),以您在這件事中的貢獻(xiàn),要一個將軍,不,丞相之位都不為過,怎么能……” “為人臣者,切忌功高蓋主,這不是出于懼,而是敬。周家世代為將,平邊疆、保子民都是分內(nèi)之事,輔佐明君上位也概莫能外,怎能以此邀功?況且我心已有歸處,不愿留在金都。” “但如果您沒了能夠動員三軍的能力……” “他不敢動我,因為我是周將軍的孤子、周家唯一的繼承人,”周尚月從容地說:“新帝上位,他迫切想做個明君,使百姓忘卻他過去不光彩的經(jīng)歷,怎么會對我下手?他應(yīng)該也不會放我到他看不見的地方,會給我更高的地位,升幾級再架空,大概如此?!?/br> “是……周統(tǒng)領(lǐng)已經(jīng)想得如此透徹了?!?/br> 周尚月猶豫了一下,問:“無定鎮(zhèn)那有回信了嗎?” “稟告統(tǒng)領(lǐng),暫無回信?!?/br> 一股窒息感忽然襲來,周尚月在陰影中握緊了手中的劍,沉聲道:“派人前往無定鎮(zhèn)探查王軒下落,4天的路程讓他們2天趕到,4天之后我要收到信鴿的回信!” 葉曉夜愣愣地看著他,一臉疑惑又不可置信,周統(tǒng)領(lǐng)一向是以體諒下屬出名的,怎么會提出這么無理的要求?!……而后低頭答了聲是,如風(fēng)一樣消失了。 王軒…… 王軒…… 王軒………… 滿腦子都是這兩個字,都是他的樣子。眉頭越皺越緊,而后周尚月慢慢閉上眼,手一下捏碎了劍柄:相思不必他人來驗證,閉上眼是他,睜開眼還想著他,明知是影響一生的重要決定,竟會因為和他的一次談話‘草率’地就做了決定…… 周尚月慢慢睜開眼,依舊是緊皺著眉頭:我沒有做皇上也沒有留在金都做官……你現(xiàn)在在哪里? 要怎么盡快去到你身邊?! ? 另一邊,通泉州下起了淅瀝的小雨,仙女湖上薄霧輕籠,些微的晨光折射進(jìn)紗一般輕薄的霧中。 船艙中的燭光熄滅了,留下一桌散亂的紙筆茶壺,王逸鋮拿出哥哥給的虎皮做的披風(fēng)蒙住了頭,跑向船頭。 細(xì)碎的雨點隨著斜風(fēng)輕輕拍在他臉上,他因為熬夜而雙目泛紅,而后他略微低下了頭,眸中波光閃閃: 如果是哥哥,應(yīng)該會很樂意在這朦朧、看得清又看不清的霧中,在這毫無遮蔽的船頭惡意地玩弄我讓我舒服地叫個不停,精關(guān)和顏面都盡失的。 他現(xiàn)在握著大筆的錢,都說男人有了錢之后會變壞,何況哥哥是把他當(dāng)‘奴’。第一次倒賣草藥賺了錢,而哥哥說他可以把錢留下時,他就動了為自己‘贖身’的念頭——不是離開哥哥,而是成為和哥哥平等的個體,甚至是更強(qiáng)勢的一方:他要買斷哥哥的一生,把哥哥的自由都牢牢握在手中。 那時哥哥有了新歡藍(lán)容止,那時候他本想去斷絕關(guān)系或是雇人囚禁哥哥的,沒想到哥哥又給了他最甜蜜的承諾……一生一世的承諾,用多少錢雇多少守衛(wèi)看護(hù)彪形大漢都換不到。 現(xiàn)在他手上的錢越來越多,卻不得已必須和哥哥分離,而且讓哥哥一個人暴露在危險之中……‘錢能通天’,這個‘天’也指的是官場里那些人,那他是否可借助柳家與朝廷的特殊關(guān)系,用錢做到些什么呢? 不是【賄賂】或是【綁架威脅】這種低級的形式,而是跟哥哥對自己做的一樣——【征服】! 對啊,哥哥的決定一直是最正確的,所以他讓我來通泉州色誘柳皓君,我一定能從柳皓君身上得到什么——肯定不是哥哥想要我和別的男人談戀愛! “少爺,您身子本就不好,該休息了?!比f柳靠近,為他打傘。 “……睡不著?!蓖跻蒌呁床坏奖M頭的霧中的‘遠(yuǎn)方’。 萬柳低頭沉默。 “哥哥那可有消息?應(yīng)該有人定時與你保持聯(lián)絡(luò)吧?”王逸鋮側(cè)頭,輕聲問他。 “因為王公子讓我們盡量隱藏您的行蹤,加上人手不足,于是切斷了兩地的聯(lián)系。我的手下全部在這里了?!?/br> 你們竟敢把哥哥一個人留在無定鎮(zhèn)!朝廷在追殺他,邪教在對他虎視眈眈,你們竟讓他一個人!……王逸鋮強(qiáng)忍突然發(fā)作把萬柳推入湖中的念頭,聲音略微顫抖地問:“朝中……周尚月可發(fā)來什么聯(lián)絡(luò)?!” “軍隊已在宮外集結(jié)。” “……”王逸鋮閉上眼抬起頭,喉結(jié)緩緩地滑動。 “少爺,早些歇息吧?!?/br> “……先送走客人。我不想他離開時我正在昏睡,不免太過失禮?!?/br> 此時柳皓君正好挑簾而出,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抬眼就看見王逸鋮轉(zhuǎn)過來的臉龐:蒼白如雪、溫潤如脂的俊美臉龐上,一雙通紅泛淚的湘目,眉頭微蹙,嘴唇輕抿,讓人生憐。 柳皓君喉頭一緊,明知對方是男子還是忍不住心中一動,走上前來,行一禮,剛要問緣由,就見王逸鋮含著淚笑了。 “誰也未曾想這四季如春的水鄉(xiāng)會因一場雨變得這么冷,又或是清晨就冷些吧!萬柳,你說已經(jīng)靠岸了?” “是,小的這就拿板子來?!?/br> 王逸鋮解下自己的虎皮披風(fēng)為柳皓君披上,凝著眼中淚說:“久久節(jié)之約已過,既然柳公子已經(jīng)醒了,我便將你還回去吧。萬柳,好好送柳公子到岸上!” 他從懷里掏出柳皓君的香包,放在他的身上,目送柳皓君上岸。 這擺明是趕人! 柳皓君看向他,卻從他帶笑的臉上感受到莫大的悲戚之感……他知道王逸鋮這般動情不是為了他,就不禁更加好奇,讓這樣一位美貌與德行兼?zhèn)洹⑻焐馁F公子如此熱淚盈眶的是誰。 “柳公子,這邊請。” “……回家后,我便差人將這披風(fēng)送回來?!?/br> 王逸鋮想想說:“這披風(fēng)太厚了,放箱中占地方,等下雪時你再送回來吧?!?/br> 柳皓君一時不知他為何這么說,驚疑地回頭看他。 王逸鋮笑笑,掀簾走進(jìn)了艙內(nèi)。 “柳公子,這邊?!比f柳變相在催促。 柳皓君走上岸,又忍著走了幾步,才回頭去看船。這艘船與別的船并無兩樣,重新劃入湖中難以認(rèn)出。如此果斷地劃開,好像這是最后的離別,并不期待下次相見。 柳皓君一手拿著紙傘,一手拉了拉的確過厚的虎皮披風(fēng),瞇起眼睛望著遠(yuǎn)方,船只逐漸劃入霧中,煙雨蒙蒙中一陣風(fēng)吹動了船簾,而里面的人怎么也無法得見。 到下雪之時……又能相見嗎?可是四季如春,最多只有‘春寒料峭’、分出春秋兩季的通泉州,何時會下雪呢? 船劃到湖中,萬柳無聲地走進(jìn)艙內(nèi),看見王逸鋮蜷縮成一團(tuán),已經(jīng)哭睡著了。 “哥哥……哥哥,逸鋮想要回家,逸鋮寧愿被你傷害,哥哥……”他在夢中呢喃著。 ? 未知地點,金碧輝煌、空無一物的‘冷宮’里,王軒連打了2個哈欠從地板上醒來了。他的體格算是健碩,在這陰氣沉沉的地方,加上白黎粉對體質(zhì)的削弱和正發(fā)燒,也忍不住打了個冷戰(zhàn)。 他也不裝,冷就抱著自己的手,懶散地佝僂著走到宗主曾經(jīng)坐過的窗邊,外面天氣陰,天上云層很厚,像是能隨時來一陣?yán)妆┯辍q讽斨?,猩紅色的花朵高高挺立、隨風(fēng)搖擺,一直蔓延到天邊視線的盡頭。這座‘冷宮’像是被一片血海包圍。 王軒湊近花朵看,忽然退了的溫度又開始上升,他又中毒了。中跳出詞條: 【無邪花】 以土壤中的重金屬為養(yǎng)分生長的奇花,因完全依賴土壤營養(yǎng)而活,所以沒有葉子。全株有毒,花粉、花蜜、花瓣、葉子的揮發(fā)油包括成熟后長出的塊莖都有不同的毒效?;ㄉS著重金屬類型而變,在含鐵量高的土中生長的開紅花,含銅量高的土中開白花。因花朵可愛常被女性誤摘插發(fā),所以被稱作‘無邪花’,也叫做‘少女的殺手’。 【少女的殺手】?有沒有【少年的殺手】啊?他撈一株過來用下。 在無邪花光禿禿、直立的桿子下面有如蠶絲般密集纏繞的白色網(wǎng)絡(luò)。王軒揉著開始疼痛的額頭,低下頭看,沒想到反而是的自動識別有了反應(yīng): 【爬龍根】 可用在各類解毒方劑中配伍。自然環(huán)境中光蠅將卵產(chǎn)于低金屬含量的土中,幼蟲孵化后以族群為單位一路啃噬土壤表層的泥土,如果表層有碎rou的話,就會留下白色排泄物。排泄物表層逐漸風(fēng)化到一捏就碎的程度,再搗碎就成了‘萬用解毒劑’爬龍根。 “~假如我是個極致的倒霉蛋,死了一時半會也沒人知道,偏偏還有副強(qiáng)健的體魄~”王軒不成調(diào)地唱著:“~被種了光蠅,成了培養(yǎng)皿,析出盡樂又被喂下水銀,彌留之際被扔在這里,開~膛~破~肚~花朵吸吮我的血液,光蠅啃食我的骨頭,幼蟲吞咽我的rou體,全部被吃空,灰都不?!乱慌庀壏趸晒?,再去找一個倒霉蛋……“ “別唱了,很吵?!?/br> 像是外面的一朵花飄了進(jìn)來,一片紅云飄然而落,袖子拂開,露出宗主仙子般脫俗的臉龐,還有睥睨眾生的高傲無悲無喜的樣子。 “這么熟悉無邪花和光蠅的習(xí)性,我不信你只是個采藥人?!?/br> 王軒笑笑想說什么,忽然像玩家被強(qiáng)制退出游戲或是電腦重啟一樣,一下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