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如墨，狂風(fēng)暴雨，沉重的雨滴打在周尚月的臉上，他慢慢醒來，感覺頭暈?zāi)X脹，“王軒？”

    沒人應(yīng)。

    他想坐起來，才發(fā)現(xiàn)身上壓了人，“王軒？！”

    王軒身冷如冰，就像一具尸體，而前后流血的地方則是溫?zé)岬摹?/br>
    “王軒！你醒醒！能聽到我的話嗎？！”

    沒人應(yīng)答。

    周尚月連忙帶著他飛到一棵大樹下，火光跳躍，他看到王軒面無血色，胸前卻暈出一朵血花，啪啪兩下點xue止血，抽出小刀，剝離被融化黏在王軒背部的衣服，看到王軒被爆炸波及背上沒一塊好rou，還插著大大小小的碎石塊和碎竹片，說不出的感情在心里涌動。

    剝離衣服時扯到傷口，王軒痛呼了一聲，周尚月的手一下停了。三歲開始練武，武器已經(jīng)成為身體的一部分，他可以忍著痛自信地用小刀挖出靠近心臟的箭矢，卻不敢處理看得見且不致命的王軒的傷口。小刀怎么也握不穩(wěn)，他心中亂作一團。

    他緊緊抱住了王軒，放下了刀。

    “……你不該和我糾纏，我是什么人，我要擔(dān)負(fù)周家的未來、太子的野心，注定不能屬于你！……就算只當(dāng)普通朋友，我身上帶劍，行走在光暗之間，難保不會將你卷入政治斗爭和血雨腥風(fēng)，僅僅看到你被燙傷成這個樣子，我就心痛得無以復(fù)加，要我如何把毫無防備的你放在無定鎮(zhèn)？！”

    又無法辯解，是他想要活下去，是王軒心軟答應(yīng)了他的糾纏，也不知道他的背景，一切都是他知情、他起意、他促成、他獲利，而王軒，卻被嚴(yán)重燙傷昏迷在他懷里，還失去了千辛萬苦采到的八陀羅。

    “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F(xiàn)在天太暗，我看不到上山的路，不順原路下山我怕有危險，你再等我一下，再撐一下，之后你說什么，我都答應(yīng)你?！?/br>
    天地間內(nèi)一片昏暗，只有狂風(fēng)暴雨的聲音。

    寧坤客棧內(nèi)，王逸鋮躺在床上，倦于騙自己自己已經(jīng)睡著了。桌上有上好的女兒紅，還有八仙樓的珍饈海味，王軒明明說想看他醉酒，卻好像連昨日的誓言都忘了，未留片語就消失了。

    王逸鋮又陷入了無盡的等待。他努力勸說自己，這不是無望的。

    在無定山上，他兩度以為自己會被拋棄，結(jié)果王軒采藥歸來，還笑他哭了太不爭氣；而在鎮(zhèn)上，王軒兩次行蹤成謎，還有了新歡。在讓他去見藍容止時，他心如死灰又憂憤難平，本想就算被拋棄也要臨死反撲，沒想到王軒卻優(yōu)先選擇了他……那一生的約定，那一天所感受到的幸福，完全填滿了他心中的空洞。

    可是現(xiàn)在，那個空洞又一點一點地擴張開來。

    他一出生，母妃就去世了，認(rèn)了淑妃作干娘，和淑妃同住。父皇娶淑妃純屬平衡朝中勢力，而淑妃也另有所愛，她還親眼看著所愛之人被自己的父親砍下頭顱，為了把她送入宮中作為交換權(quán)力的籌碼。父皇寵愛母妃，淑妃就常年對母妃報以冷笑，現(xiàn)在對于他這個遺腹子，她倒沒有過多表示，只是把他當(dāng)作空氣。

    他曾去問，問為什么愿意做他的干娘，問是否記恨母妃，淑妃對他說：“我對爭寵、皇帝，都沒有一絲興趣，只是看到他和你母妃在一起很幸福，讓我更是恨！奪走我的幸福的人，為什么可以在我面前秀恩愛，上天未免對我太不公！……呵，可是皇上很討厭你吧，那我們就是一個陣線的。我們都是苦命人，都得不到至親之人的憐惜。我不會加害于你，可心中凄苦也沒有余力愛你。你自生自滅吧！”

    缺乏管教，他一度變得蠻橫粗暴又任性妄為，把別人的痛苦當(dāng)作自己的快樂，可越多尋找刺激，越覺得心中的空洞無法填滿。才7歲他就酗酒，醉酒醒來，又是同樣的月亮，跌跌撞撞地光腳走在月下的長廊上，寒冷從腳漫上全身。好像踏錯一步，他就會跌下摔死。

    這心中怎么這么躁，這身體怎么會這么冷。

    每年宮中的梨花都會盛開，那是父皇與母妃幼時一起種下的。母妃出身低微，只是父皇幼時結(jié)識的小宮女，這梨樹不過是小孩子們懷著美夢種下的一粒果核，沒想到真如兩人的戀情，真實地生長、開花，沖破了一切阻撓，只是在結(jié)果這一步時，要了母妃性命。父皇常年寵幸母妃，母妃數(shù)次懷孕都‘意外’流產(chǎn)，身子變得極弱，再懷孕時父皇曾讓她打掉，她倔強地一口回絕：

    “我不是因為他是帝王子才想生下他的，我只是想生下我們的孩子！”

    這樣拼盡全力保護的孩子，出生時卻帶走了她的性命，父皇當(dāng)場失態(tài)，痛哭流涕，差點把襁褓中的他摔死，“我愛的只是你，多一個孩子做什么！做什么用??！”

    他承母妃體質(zhì)，自小體弱多病，纏綿病榻之上從沒蒙父皇探望。某次太醫(yī)們以為他昏迷了，其實他還有意識。“皇上說保住他的命就可以了，太早讓他下去，怕純妃傷心。”“他是純妃的遺腹子，是繼承了純妃生命的人，皇上不可能真對他漠不關(guān)心吧？”“對于皇上而言，他不是繼承了純妃生命，而是奪走了。每到梨花盛開的季節(jié)，皇上都繞著這走。光是他活著，就是在提醒皇上純妃被他殺死了。聽說，皇上要把他送出國外?！?/br>
    心中的空洞越來越大，可他也逐漸習(xí)慣。

    母妃死后，父皇忙于朝政，很少臨幸嬪妃，他便是最小的皇子?；市謧兌计圬?fù)他，知道他的待遇不好，還老是搶他的衣服飾物，他爭取過掙扎過，惱過打過哭過，后來變得木然，只剩下冷笑，偶爾有興致還挖苦幾句皇兄的品位和他們最近的不順?biāo)欤兆右婚L，他的院中再沒有人來了，院中落一片葉的聲音屋內(nèi)都能聽到。他偶爾也會后悔：比起對著淑妃這個活死人，誰來不是種樂趣呢？

    面上越冷，心中越躁。每到天光退去時，都覺得手腳寒涼。

    他曾去追過日光，可只能追到宮苑的邊緣，因為父皇說不想在宮苑以外看到他。

    ……若不是母妃希望他能在自己的宮中長到12歲，他怕不是早被送出宮外了吧。

    每到冬天，他都想象自己是一塊冰，沒有任何感覺知覺，因此也不會覺得冷。梨樹已連葉子都落盡了，淑妃對他還是毫無興趣，無論他圍著她哭、笑、鬧、罵，都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

    他曾以為自己絕望了，卻還在春天來臨時，期待天氣能及早溫暖起來。

    在過了12歲的生日后，他便做好了被送出宮的準(zhǔn)備，沒想到一下就是被送到帝朝當(dāng)質(zhì)子。他沒想過自己會失望，因為根本沒抱持希望，但還是變得吃不下飯，一直低燒，被一群黑衣人劫馬車時還以為會解脫了。有一絲絲希望，他還是跳下了懸崖，而沒有把自己的胸口對上他們的刀刃。

    還好他遇到了王軒……不再去想失溫與死亡的事。

    他喜歡王軒把他弄得燥熱難安、扭動著身體屈辱地求歡，他喜歡無論做什么都能很快得到回應(yīng)，喜歡被狠狠地插入，一插一抽好像能帶去他的靈魂。他喜歡被guntang的jingye沖擊著腸道，喜歡王軒把他的溫度留在他體內(nèi)，每當(dāng)腸道被jingye射滿的時候，他都感到一種好像被人擁抱的滿足感，一直、一直，在jingye完全被吸收前都能感到有人在他身邊，那個人是王軒，是重新定義了他的人生的人，是他的全部。

    他喜歡在狹小的草屋里醒來，一睜眼就能看到王軒，或是聽到他在外面劈柴的聲音。他喜歡有人抱怨他太瘦，摸起來不舒服，每餐都給他煮強身健體的蔬菜粥，雖然味道遠不及宮中的山珍海味，卻讓他全身溫暖。

    他喜歡和王軒在一起，無論王軒要對他做什么，就算是要被毒打、要被野獸強jian，要戴上項圈趴在地上舔王軒的腳，他都甘愿，只要，王軒的這份溫度不會消失。

    他現(xiàn)在開始覺得有些冷了，腦中卻開始胡思亂想，心中躁動起來。

    哥哥不會拋棄他的，哥哥不會后悔去找藍容止的，哥哥不會在采藥途中死在了哪座山上，哥哥不會又有了新歡跟著新歡跑了……不會的，不會的，哥哥不會的，他和自己約定了一輩子，一輩子就是一輩子，是剩下的所有時間，是要把未遇見的過去都要填滿的一切時間，怎么會不辭而別！

    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這樣果然不行。王逸鋮的眼神一下轉(zhuǎn)冷，他果然還是討厭等待，討厭去判斷這等待有結(jié)果還是沒結(jié)果，既然已經(jīng)約定了一生，那不如……

    就把哥哥囚禁在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地方吧！

    再不會讓他失蹤了。

    將近寅時（凌晨3點），藍容止房間的窗忽然被風(fēng)吹開，一個水鬼一樣的的男人懷中插著一把傘跳了進來。藍容止剛想就寢，從后xue中抽出手指，馬上披上外套趕來。醫(yī)生的本能蓋過了他心中所有的不安恐懼，“急診？誰受傷了？”

    男子扔掉傘，露出懷中一個面色蒼白的男子。藍容止點燃油燈，拿來一看，差點把油燈抖落，“王……軒！……他受了什么傷，發(fā)生了什么？！”

    “胸前受傷，出血我已經(jīng)止住了，背部嚴(yán)重燙傷，被異物刺入過，我清理傷口后灑了金創(chuàng)藥，因為身邊沒有其他藥品?！?/br>
    “帶他去大堂，我去拿消毒清創(chuàng)的器材和草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