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陽雁去無留意
雨停了。雨后初陽有些耀眼,光線穿過窗簾間的縫隙照在王慶杉的眼睛上,把他晃醒了。 他看了一眼床頭的鐘,其實時間還很早,怪不得才剛睡醒就這么疲憊。他以為自己早就已經(jīng)做到麻木了,但是體力的消耗不會因為麻木而減少半分。昨晚又做了大半夜,岑翊往他懷里塞了一個枕頭,推著他跪趴在床上,從背后cao他。他覺得岑翊可能真的有點個特殊癖好,自從套用完之后就越發(fā)肆無忌憚,每回都要弄在里面。以至于昨晚最后被架著去浴室的時候,他都能明顯地感覺到后xue里的jingye隨著他的動作順著大腿流下來。好在他也懷不上,生孩子是另外的價格。 不過王慶杉還是打算起床,因為岑翊已經(jīng)走了。天還沒亮的時候,他隱約感覺到夢里有人吻過他的額頭,在他耳邊說了些什么,他沒聽清。但他卻無端地明白這是岑翊在和他告別。掀開被子下床的時候,他看到自己的右手中指上戴著一個戒指。他回憶了一陣,覺得應(yīng)該是昨晚睡著后岑翊給他套上的。本以為是素圈,湊得很近,才看到上面有暗紋,王慶杉認得,這是岑翊畫的山。他把戒指轉(zhuǎn)過來,發(fā)現(xiàn)另外半圈換了一種紋樣,看著有點眼熟,他想起來,這好像是岑翊在畫作上的簽名。 一面是他的代表作,一面是他的簽名。王慶杉越看越覺得這像是什么美術(shù)館的周邊。要是哪天岑翊死了,在他的故居里估計就會賣這種戒指。王慶杉嘗試把戒指取下來,但是戒指尺寸太過于合身,沒成功。他想想算了,等今天晚上洗澡的時候再取吧。 床頭柜上放著王慶杉來時穿的衣服,已經(jīng)洗干凈了,從內(nèi)到外一件一件疊得整整齊齊。他一邊穿衣服,看到旁邊還放了他其他的隨身物品,手機錢包和鑰匙一字排開。他把鑰匙拿在手里顛了顛,看到里邊新穿進了兩把沒見過的。離開時試了一下,還真是這棟房子的鑰匙。于是他幫岑翊鎖好房門和院門,離開青云山。 他一下山,就買了去省會的車票。這段時間過得晝夜顛倒,他打開手機上的日歷。五天,原來已經(jīng)過去五天了,不知道王慶彤現(xiàn)在怎么樣了。 省醫(yī)院規(guī)模很大,穿過盤根錯節(jié)的地下通道和空中連廊,王慶杉繞了幾圈,才找到特需病房。王慶彤的頭發(fā)已經(jīng)完全掉光了,即使在病房里也帶著毛線帽。她坐在床上,王慶杉覺得她似乎消瘦了點,但是精神看起來卻比他離開時還要好。看到王慶杉來了,她開心地笑了笑。王慶杉心里松了口氣。 他當時幾乎沒有思考就答應(yīng)了岑翊,并不只是為了王慶彤。他離開的那天,王慶彤的治療剛開始不久,她對治療的反應(yīng)很大。放化療開始前她只是情緒有些低落,但是隨著療程的推進,副作用卻讓她整個人迅速枯萎下去。王慶杉不明白為什么明明是在治病救人,治療本身卻先吞噬病人。如果去問醫(yī)生,醫(yī)生肯定會和他解釋,無論是放療手段還是化療手段,都無法甄別癌細胞與正常細胞,只能進行無差別攻擊。他明白這個原理。他只是不明白人生為什么會是這樣。他知道此時王慶彤很需要他,但是他卻越來越經(jīng)常在走廊上徘徊,不敢去病房里看到她。如果王慶彤真的無法渡過這一關(guān),他希望留在他的記憶里的,是從前那個漂亮干練、意氣風發(fā)的王慶彤多一些,而不是如今躺在病床上形銷骨立,讓他越來越陌生的王慶彤。 岑翊為他提供幫助,也為他提供了逃離醫(yī)院的借口。他甚至覺得岑翊的條件根本不算是條件。他知道自己這是在逃避,非??蓯u。在岑翊身邊的那段時間他無暇多想,但從他離開那棟房子的那一刻,就像被趕出沙堆不得不抬起頭的鴕鳥,罪惡感、愧疚感和恐慌一齊涌上他的心頭。一路上他無法控制地想象在他逃走的這段時間里,王慶彤會變成什么樣。直到見到她,才終于安下心。 王慶彤看到他過來,關(guān)掉了電視,按住床邊的按鈕想要再坐起來一些。她這幾日狀態(tài)好了許多,醫(yī)生為她制定的新計劃是先做完半期放化療,之后改為靶向藥物與放療結(jié)合,這是最適合她狀況的方案。沒有人會一心求死,在與死神靠近的這段日子里,她才發(fā)現(xiàn)求生意志是刻在人的本能里的。省醫(yī)院無論是醫(yī)療條件還是醫(yī)生水平都比臨市高出很多,她覺得自己這一回或許真的能邁過這道坎了。只是有一件事她不明白,就是她為什么會來到這里。 那天王慶杉離開醫(yī)院,和她說最快當晚就能回來,結(jié)果一連消失了好幾天。再后來就有人通知她轉(zhuǎn)院,把她送進單人單間的特需病房,制定新的治療計劃,用最新的藥物。那些人自稱是王慶杉的朋友,她沒有不相信,但是心里始終存了疑惑。她看著眼前的弟弟,在這個世界上她唯一疼愛的人,覺得一別五日,他似乎哪里變了,但又沒有變。她問起那位幫她轉(zhuǎn)院的朋友,又問起他怎么一下走了這么多天。 王慶杉本想用工作上的事搪塞過去,但話還未出口便又咽了回去。王慶彤很了解他,如果不是足夠要緊的事,他不可能不打招呼就離開這么久。他沒法和她說這兩件事其實是同一件事,他離開的這五天是在陪睡。王慶彤沒有再繼續(xù)問下去,他們畢竟不是親姐弟,中間隔了十幾年如同陌生人的時光。況且王慶杉有一點和她很像,心里很藏得住事。只要他不想說,誰也不能問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