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琪生覺得有必要糾正他出現(xiàn)偏差的認知，關于智商方面的問題對小胖子而言，過于根深蒂固了。

    他不知道錢多從前的經(jīng)歷，但也能猜個七七八八，“你覺得你笨在哪里？”

    錢多似乎是有些愣怔，像是想不明白這個‘公認的事實’為什么聞琪生會這么問。

    “我……學習差，記性差，什么都做不好?！?/br>
    “老師不喜歡我，覺得我笨。同學也是。他們覺得我又胖又丑，討厭我，不跟我玩?！?/br>
    聞琪生看著小胖子蜷起身體、努力縮成一小團的樣子，忍不住湊近一些，他說：“知道愛因斯坦嗎？”

    “唔？”

    “即便是像愛因斯坦這樣的天才，小時候也不得別人喜歡。他3歲多還不會說話，父母擔心他是啞巴，直到9歲講話還不通暢。小學和初中，因為學習一般、動作慢、不愛說話，老師和同學都不喜歡他，甚至有老師討厭到說他長大以后肯定不會成器的地步，還怕他影響別人，把他趕出校門?！?/br>
    “怎、怎么可以這樣！”

    “是啊，怎么可以這樣?！甭勭魃貜退脑挘澳鞘遣粚Φ??！?/br>
    “恩……不對的。”

    “就和欺負你的人一樣，是不對的?！?/br>
    小胖子張張嘴，眼睛里有一瞬間的茫然。

    “他們是壞人?！?/br>
    “壞人？”

    “你mama有沒有告訴你，不能跟壞人玩？”

    “恩，mama……說了的?！毙∨肿拥哪樀昂脱┌椎南ドw碰在一起，看上去格外rou鼓鼓，“可是，mama也說了……要和、小朋友好好相處，我、我都沒有做到。老師說，如果……所有人都不喜歡你，就、就不是其他人有錯，而是……而是我、我的問題?！?/br>
    “不是?！甭勭魃鷽]有忍住，他伸手摸了摸小胖子的腦袋，觸手如他所想的，很柔軟，“不是所有人，我和他們不一樣?！?/br>
    錢多睜大雙眼，頭也抬了起來，因為皮膚很白，臉頰和膝蓋上能看到顯眼的紅印。

    “你有沒有打他們？”

    錢多搖頭，怎么可能。

    “有沒有不經(jīng)允許拿別人東西？”

    繼續(xù)搖頭。

    “有沒有說過別人壞話？”

    錢多搖頭，搖到一半，咬著嘴唇想了很久，才問：“在心里，我、偷偷的……討厭過他們……算嗎？”明明遭受了那么久的排擠和鼓勵，他的表情依舊純真的像個孩子，那么不諳世事、懵懂無知。

    笨蛋。

    聞琪生想那么說他，但怕他誤解，便說，“你沒有做壞事，他們卻只因為你胖就孤立你，他們是壞人?！?/br>
    “還有丑！”小胖子補充。

    “你不丑，你很可愛?！甭勭魃焓秩ヅ鏊橆a上的紅印，已經(jīng)快要消退了。

    “可愛？”

    “恩，可愛?！?/br>
    錢多看著他，覺得臉上發(fā)燙，聞琪生的手一定感覺到了，他說，“那……那你……不討厭我？”

    “不討厭?！?/br>
    “他們……不喜歡我，不、不是我的錯？”

    “當然不是?！甭勭魃戈P節(jié)貼著小胖子柔軟的臉頰，他很想用手捏一捏，是不是如想象中的柔軟，食指卻率先感到了濕意。

    水流順著縫隙洇到了中指。

    小胖子哭了。

    聞琪生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jīng)先于思維動作了，他用大拇指幫人抹去淚水。

    一時間竟覺得有些不知所措。

    “mama問我……學校好不好……我說好……同學和我玩，給、給我……好吃的……老師……喜歡……我……我乖……”

    “我很乖……我沒有、沒有那么討厭，為什么……大家都不喜歡我……踩我椅子、扔我本子……毛毛蟲……欺負我……嗚……他們是壞人、壞人?！?/br>
    淚水滴滴答答，越流越多，聞琪生看他臉上斑駁的淚痕，還有委屈到溢出鼻尖的哽咽，伸手摟住了他。

    他聽到了他吸鼻子的聲音、感受到了肩膀濡濕的衣料、還有對方……柔軟的軀體。

    他輕輕拍著，哄他。

    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聞琪生覺得自己真是古怪，一點也不像自己。

    可是這種感覺，又讓他無法拒絕。

    不一會兒，聞琪生感受到胸口的手在推自己，才放開人。

    “我想……睡覺了。”小胖子哭的差不多了，很不好意思。

    “恩。”

    聞琪生看著小胖子，眼眶有點紅、沒有腫，臉蛋通紅、不過沒有淚痕，因為所有眼淚都擦在他的衣服上了。

    錢多避開他的目光，唽唽嗦嗦縮進被子里，他覺得如果不是聞琪生、如果沒有他溫柔的注視和話語，他根本不可能哭——他從來都沒有哭過，受到欺負了不會哭，被同學孤立不會，被老師討厭也不會。

    所以，都要怪聞琪生……

    也、也不對。

    錢多團成一團背對著人，想著，也不能怪聞琪生，聞琪生那么好，不討厭自己，安慰自己，不是壞人，是很好的人。

    很好的人，語氣很溫柔，懷抱也……很溫暖。

    錢多仿佛還在溫暖的懷抱中，抓著被子的手就像還抓著聞琪生的衣服。

    很快就陷入了夢鄉(xiāng)。

    今天應該是個美夢，所以他笑得很甜。

    然而聞琪生卻無法入眠，甚至可以說是輾轉(zhuǎn)反側(cè)。

    不知道是不是不太習慣睡覺的時候身邊有人，他躺在床上全無睡意，電視里正在插播廣告，聲音調(diào)得很輕，他機械地調(diào)了好幾個頻道，看了好久劇情狗血不知所云的電視劇，才關了電視。

    廣袤無垠的沙漠里，蒸騰的氣流如有實質(zhì)，失水過多的少年每一步都走的格外艱難。

    寂靜與喧囂都與他無關，這片看似廣闊的土地，像是一個牢籠，他是被丟在黑暗里的少年，必須步履維艱、必須按行自抑。

    風沙很快填平了腳印，他漫無目的的走著，不知道在尋找什么，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

    烈日將他的心燒的枯竭，如果再沒有水源，他會死亡。

    死亡。

    少年抬頭，卻被刺目的陽光晃了眼，他伸手擋住。

    陽光透過修長的手指在他臉上投下陰影，讓他眩暈、讓他昏聵。

    迷迷糊糊間，他聽到了一聲駝鈴，那樣的輕微，卻像在他耳邊，將他驚醒。

    一整夜時醒時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