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時間以一種緩慢到離奇的速度逝去著，傅岸從來不知道等待是這么難熬的一件事。

    新年即將來臨，他囚禁男人的丑聞還沒過去，傅陽愷扼令他辦公只得在家中，沒事不要出門。他應(yīng)下來，想待在一起的人不在，本來也沒什么出門的必要。

    可越是在家中圈著，越無所事事，越是期待，期待有一天一睜眼，懷里躺著個乖巧的人兒。偏偏期待的同時，他又清楚的知道，容允過年回來的可能幾乎沒有。

    現(xiàn)在誰在他心里能比得過桑善呢？傅岸似是冷笑，似是自嘲，輕輕勾了勾唇角，轉(zhuǎn)瞬又放下，睫毛也垂了下來。他有答案，答案是否定的，現(xiàn)在在容允心中，應(yīng)該沒有人能比得過桑善這個將死的竹馬。

    這個問題想的次數(shù)多了，連一句罵都省的了。

    穿透胸口那一槍打碎了某些東西，從醫(yī)院醒來之后很多事情都變得不在他掌控之內(nèi)，尤其是關(guān)于容允。他不習(xí)慣這種感覺，卻暫時沒有辦法改變。他不能再次囚禁容允，即便他很想。

    趴在島臺喝到微醺，傅岸手里還握著一瓶，微微搖晃著走到空蕩蕩的臥室，他將自己砸到床上，借著半分醉意，摸出口袋里的手機(jī)，給容允打去了電話。

    Y國。

    容允焦急地來回踱步，他摳著手，不敢往急救室多看。今天早上，他和桑善正常吃早飯，桑善忽然手抖打翻了粥，他連忙去廚房找來抹布，不料只是這么幾步路的功夫，再回來桑善已經(jīng)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他急忙打了急救電話，將桑善送到了醫(yī)院。到現(xiàn)在桑善在急救室里已經(jīng)待了五六個小時了，依舊沒有脫離危險。

    傅岸的電話來得很突然，容允沒想到傅岸會主動給他打電話。

    他接了，接的很快，像找到了主心骨，聲音微微顫抖，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依賴，“傅岸…怎么辦……桑善在急救室里待六個小時了……”

    電話那頭，傅岸原本腦子是有點(diǎn)不清醒的，聞言卻頓時清明了，酸意在胸腔里沖撞著，他強(qiáng)壓著怒火，“桑善桑善……你就知道桑善！”

    容允被他吼的一愣，緊張和委屈讓他鼻酸，他帶些賭氣意味，“是！我就是知道他！就是不知道你！”

    傅岸胸腔因?yàn)榕鹌鸱?，傷口又隱隱作痛開來，難聽的話到了嘴邊，余光看到地上的酒瓶，他又猛地咽了下去，他壓下比平日急促的呼吸，用別扭中帶些不易察覺委屈的語氣說，“寶…容允……我昨天胃出血了，很疼，你別惹我生氣了?！?/br>
    容允聽到那三個字眉頭蹙起，胃出血？傅岸的身體健康，幾乎沒有任何毛病，好好的怎么會忽然胃出血？

    “出什么事了？”

    傅岸見他終于將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得意的挑了下眉，用淡淡的語氣繼續(xù)說，“喝酒喝太多了?！?/br>
    容允：“……”

    喝酒喝太多了，為什么要喝這么多酒？因?yàn)樗?/br>
    “那…你別喝那么多……”容允不知道傅岸喝酒喝到胃出血到底是不是為了他，試探著勸他，不料傅岸還真說了聲好，之后是幾秒的共同沉默，沉默過后，傅岸問，“什么時候回來？”

    “…還不知道。”

    勉強(qiáng)壓下去的怒氣又翻涌起來，傅岸這次沒壓下尖酸刻薄的話語，冷笑譏諷著說，“非得等桑善死了嗎？”

    就在此時，急救室的門開了，容允猶豫了兩秒掛斷了電話，大步朝急救室門口跑去。

    另一邊傅岸看著電話掛掉的手機(jī)頁面，眼神陰鷙的可怕，他一腳踹飛了酒瓶，還不解氣，又砸碎了手機(jī)。

    .

    距離春節(jié)當(dāng)日還有七天，如果不是徐宜打電話叫，傅岸原本是不打算回傅家參加這次不少他這個人的聚餐的。畢竟現(xiàn)在那個家里的主角是傅雨。傅川不用說，狗一樣圍著傅雨轉(zhuǎn)，傅陽愷更是把傅雨這個小三生的兒子當(dāng)寶，連著徐宜，也莫名其妙地對傅雨掏心掏肺。

    傅岸有時候想起容允曾經(jīng)趴在床上看過的，甚至懷疑過傅雨是不是有什么系統(tǒng)。當(dāng)然，這種荒唐的想法只有一瞬罷了。

    家族聚會倒沒有什么別的雜七雜八的人，吃飯時傅岸沒有多言，看著對面幾人一家親也沒什么感覺，只有偶爾看到徐宜時視線會停頓兩秒。他看徐宜時，徐宜不是盯著傅陽愷看就是盯著傅雨笑。

    味同嚼蠟地簡單吃了幾口，傅岸提出離席，他不尊重的態(tài)度讓傅陽愷暴怒，他吹胡子瞪眼指著傅岸一頓罵，傅岸懶得聽，踢開凳子往門外走。剛走出門，身后徐宜跟來了，也沒說話，只是跟著他走到了后院里。傅岸以為她有話想說，放慢了步子，刻意在等她。結(jié)果冷風(fēng)都快把身體吹對穿了，徐宜也沒開口。

    徐宜像個幽靈一樣沉默跟在身后，傅岸心底有些煩躁，他不再繞圈子走來走去，轉(zhuǎn)身面對徐宜，問，“你想做什么？”

    今天降溫，天冷，徐宜卻只穿了一件單薄白色毛衣，明明該顯得她面色柔和溫潤的，卻偏偏有些陰森意味。傅岸倒不至于發(fā)怵，只是覺得自己這位親生母親的表情有些怪異，讓人不適。

    花園橘黃燈光下，她的臉也發(fā)黃。

    她開口了，“小岸，他為什么不喜歡你？”

    傅岸微微皺眉。

    “不…”徐宜抬手，雙手抱住了自己的腦袋，“他不喜歡的不是你，是我?！?/br>
    “……”傅岸眉頭蹙的更狠，“你在說什么瘋話？”

    “不是瘋話。”就這么一會兒功夫，徐宜臉頰上竟然爬滿淚水了，“你看他剛才，看傅雨的眼神多好，他從來沒用那種眼神看過你……”

    傅岸幾乎能確定她現(xiàn)在就是在發(fā)瘋了，有些意外，又好像是意料之中，他早猜到徐宜的精神狀態(tài)是有點(diǎn)不對的，爆發(fā)的時間卻比他想象的早了些。

    “你知道嘛…小岸，我和你爸青梅竹馬，我一直以為他是喜歡我的，我這么以為小半輩子啊……”徐宜擦了把眼淚，語氣中帶了些恨，“直到我看見他看元琳的眼神…原來他根本不愛我……”

    “元琳生下傅雨還大搖大擺的帶回傅家我一點(diǎn)都不意外，你知道嗎，我一點(diǎn)都不意外……我當(dāng)時想，我忍不了，離婚吧，我一個人走了，但是我沒想到，呵…呵呵……你哥不但和陽愷一樣對我無情，還是個變態(tài)，他竟然喜歡上了傅雨，還為了傅雨要和陽愷對抗……”

    傅岸對于這些陳年往事知道的一清二楚，不過徐宜講給他聽倒是第一次，他也耐下性子認(rèn)真聽了，主要是想知道徐宜究竟是怎么想的。

    “當(dāng)時元琳也跑了，陽愷一怒之下要?dú)⒘四愀绾透涤?，我…說到底傅川還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忍心，所以我?guī)е慊馗导伊耍腋嬖V陽愷當(dāng)時我跑的時候就懷上你了……最開始幾年陽愷對你多好啊，對我也好，我知道自己還愛著他了，也都原諒他了，要是…一直那么好下去，要是元琳沒有回來就好了……”徐宜走近了傅岸，問他，“是不是啊，是不是那樣就好了？”

    傅岸緊皺的眉始終沒舒展開，“你到底想說什么？”

    徐宜即擺手又搖頭，“不，媽沒什么想說的，媽就是想告訴你，不要做傅陽愷一樣的人，專情一點(diǎn)，好好對你的他?！?/br>
    沒有任何緣由的，傅岸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他一把抓著徐宜的手腕，“你做什么了？”

    徐宜嘴角淺淺勾起，濕潤的眼角有些細(xì)紋，蒼白的臉色也難掩她姣好的容貌。她嘴唇動了動，難以抑制般笑了幾聲，眼角又笑出幾滴淚，她抬手，抱住比她高了一頭的兒子，幾秒后直起身，摸向他的臉頰，動作很輕很輕，“mama太愛他了，所以總是向著他，他打你的時候，我從沒攔過，也沒問你一句，疼嗎？”

    傅岸有種背后毛骨悚然的感覺，總感覺要出什么事了。

    他搖頭，“不疼。”

    “是mama的錯。”徐宜淺笑，“mama想明白了，就算我對元琳再好、對元琳和他的兒子再好，他也不會再像以前一樣愛我了?！?/br>
    傅岸抓著她放在自己臉上的冰涼的手，“想明白就好了，不要做傻事?！?/br>
    “什么算傻事呢？”徐宜很開心他握住自己了自己的手，臉上的笑意更甚，“mama只是替你、替自己報了個仇而已?！?/br>
    “……”傅岸眼睫顫了下，“你是不是，殺人了？”

    徐宜似是意外，“你怎么這么說？”

    “直覺，媽……你不知道嗎？孩子和母親之間是有心靈感應(yīng)的?！备蛋端浪赖囟⒅岷诘难垌锊刂鴽坝康那榫w，“是不是？”

    徐宜輕輕點(diǎn)頭，壓低聲音，“就是…刀在脖子上一劃，血滋的就噴出來了，噴了我一身！”

    傅岸身體像結(jié)了冰，周身冒著寒意，“元琳？”

    他說著松開徐宜的手，從口袋里拿出手機(jī)準(zhǔn)備給阿木打電話，“我?guī)阕?。?/br>
    “不用…”徐宜又抓住了他的手，“mama已經(jīng)自首了。”

    傅岸動作一頓，喉結(jié)滾了滾。

    徐宜一根一根摳開他的手指，手機(jī)砰的掉到地上。

    “對了?！毙煲送蝗幌肫饋硎裁窗阏f，“還想再看看傅陽愷嗎？”

    “…什么意思？”

    “去吧，去見他最后一面。”徐宜的笑容有些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