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伽在思考一個問題：公主，難道真的如同歌劇中所演繹的，注定扮演一個被擄走、受傷的工具人嗎？

    百伽并不認為自己有多么強大，但絕非孱弱無力。饒是如此，她竟也沒能第一時間解決從河里冒出的“歹徒”，被他用空間魔法一路拐攜到了奇異的地方。

    海底。

    應(yīng)該還只是淺海，海水蕩漾，從海面上投射下來自月亮的一道道光柱，珊瑚叢和成群的小魚在邊上起伏不定，細膩的海沙在腳底流竄而過。

    這是大海。

    百伽及時給自己施加魔法，以免被水壓和窒息謀殺于此處，之前猝不及防被海水嗆到的泡泡如珍珠項鏈般成串地往上升去。她花了好大的功夫止住溺水的后遺癥，然后抬眸看向那位冒犯的綁匪——一條綺色夢幻的人魚。

    正是黑龍的朋友，伊曼瑞。

    伊曼瑞此時狀況不是很好，他想要給百伽一點教訓(xùn)，怎料被拐攜的公主是朵正盛放著的暗夜玫瑰，掩在嬌艷花瓣下的是銳利鋒芒的尖刺，伊曼瑞沒做好準(zhǔn)備，雖成功達成目標(biāo)，同時也被小覷的對象扎了個滿手鮮血。

    “看什么看！”人魚王子注意到受害者的眼神，捂著傷口惡聲惡氣道，“你以為你這點魔法攻擊能傷到我什么？”

    百伽沒有感到惡意，于是反擊過后就停下攻擊，沒有第一時間就趁熱打鐵將此歹徒扼殺在海底，她是第一次見到這么美的人魚，新奇之余還解釋道：“那是我和我老師一起研發(fā)的魔法，雖然沒有傷到致命部位，但應(yīng)該很疼?！?/br>
    當(dāng)然疼。

    跟著魔法石留下的氣息尋找到這女人的蹤跡后，伊曼瑞故意潛在河底強行擄走百伽，給另一個人類留條似是而非的威脅信息，打算第一面就給這人類公主一個下馬威，直接丟在海里——在溺水瀕死邊緣感受一下卡斯特奇所受到的痛苦——恐嚇?biāo)?，再把她弄去給卡斯特奇當(dāng)一個月的女仆以儆效尤。

    萬萬沒想到……剛把人拖進水里就被魔法擊中，如果不是伊曼瑞眼疾手快，及時跳轉(zhuǎn)空間，他可能真的就翻車了。

    而且她也不像別的人類一樣那么怕水。魔法一加，就能在海底如履平地。

    這和他設(shè)想的惡役劇本完全不一樣！伊曼瑞頭一次栽這么大的跟頭，疼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

    可他強撐著，面上冷冰冰地嘲諷道：“人類就是如此暴躁野蠻，怪不得把卡斯特奇的領(lǐng)地毀成那樣?！?/br>
    百伽聽到了關(guān)鍵詞：“你認識卡斯特奇?！?/br>
    伊曼瑞：“若不是卡斯特奇求我來為你驅(qū)除污染，你以為我愿意與你這般骯臟的人類接觸嗎？”他頓了頓，突然嗅了嗅鼻子，狐疑道，“你身上的深淵污染為什么就只剩一點了？”

    如果是這個程度的污染，他根本不需要拿出自家珍貴的圣水來幫忙。

    “原來如此?！卑儋ふ\摯感謝道，“謝謝你，我已經(jīng)解決得差不多了。當(dāng)時離開的時候我還不省人事，不知道黑龍城里現(xiàn)在什么情況，卡斯特奇還好嗎？”

    伊曼瑞哼了一聲：“黑龍城的廣場都被掀翻了，卡斯特奇更是被怪物咬得傷痕累累，還有你們?nèi)祟惸Хǖ墓艉圹E！”

    所以！他是來給那條蠢龍找回場子的！

    百伽意識到小伙伴們先前支支吾吾不肯說的事是什么了，蹙眉：“真抱歉，污染的事情不需要再cao心了，你能帶我去看看卡斯特奇嗎？”

    不能。

    大海和黑龍城的空間通道沒那么穩(wěn)定，如果伊曼瑞沒受傷，那帶一個人越過屏障完全無礙，可他傷到的是尾巴……他帶著這女人越海，極有可能在穿越的時候疼得一個甩尾，把人拍到另一處海洋去。

    “卡斯特奇現(xiàn)在不想見你?！币谅鹩谑潜犙壅f瞎話，“我已經(jīng)派了我的仆人在照顧他，黑龍重傷，需要修養(yǎng)，你打擾他去做什么！”

    百伽好脾氣地接受了。

    “那麻煩你送我回去吧?！?/br>
    回去？更不行了。

    伊曼瑞受不了這口氣，他都沒報復(fù)回來：“你身體里那點污染就不解決了？”

    “我自己可以解決的，謝謝你的關(guān)心?！?/br>
    百伽很禮貌，可這話伊曼瑞就是越聽越不爽：“呵，人類果然都是這樣，我好心來救你，你把我打傷不說，扭頭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百伽呆了一下，沒見過如此反復(fù)無常且胡攪蠻纏的人…呃，人魚：“你……不是說沒有傷到嗎？”

    暴嬌惡役·脾氣差大小姐·伊曼瑞：“……給我當(dāng)三個月的女仆作為補償?！?/br>
    他直接跳過前因后果，斬釘截鐵地說著。

    或許是為了更好地達成目的，他一邊似有若無地松開自己原本緊握的手，讓上邊沾染的血液如紅絲般融到水中、飄進兩人的視野里。

    百伽：……

    ＊

    百伽從沒有做過女仆。但她的女仆長伊麗莎白實在是位優(yōu)秀且強大的jiejie，她即便不會做，也耳濡目染地學(xué)會些做法。

    在留影魔法石里錄了事情經(jīng)過，并告知小伙伴們自己將在人魚王國做客一月（美化說法——不美化，百伽也怕其他人會憤然殺來海底），百伽還在囑咐伊曼瑞的手下一定要把留影石送到特因法等人的手上，壞脾氣的大小姐…不是，人魚王子就已經(jīng)頤指氣使地命令她去端茶倒水了。

    百伽沒意見。海底的茶水、甜點、食物都和地面上的不一樣，有些奇異的食材她在王都里吃到過成品，卻從沒見過原生態(tài)的模樣。而認真當(dāng)了女仆半個月后，她還有機會到王宮外的街道上走——雖然是為伊曼瑞來跑腿采買。

    人魚們的城鎮(zhèn)建造在深海里，王都的華麗程度并不遜色人類。巨大的魔法結(jié)界籠罩城市，一顆巨大的魔法石懸掛于穹頂轉(zhuǎn)接海上的日月光華，即便是海底也同樣擁有日夜。結(jié)界內(nèi)并非全部都是海水，而是錯落有致地修建了縱橫交錯的水道，專門留出可以供海上生物正常住行的旱道和住宅——據(jù)人魚們介紹，這是為接待重要外賓、促進貿(mào)易往來的游商而特意修建的。

    同樣是集市，人魚的街道也很熱鬧，珍珠珊瑚的根莖，一個巴掌那么大的蚌rou，其實嘗不太出來和海水有什么區(qū)別的、據(jù)說是最近人魚王國最流行的泡泡茶水……而且人魚真的好多！

    奧耶的王國歡迎異族共存，只是人魚們已經(jīng)擁有了美好的國度，也不怎么會跑到陸地上居住。就像愿意移民、搬到國外的人總是占少數(shù)，在陸地王國生活的人魚不多，百伽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多人魚。

    男魚女魚老魚小魚，他們的顏值基本在標(biāo)準(zhǔn)線及以上，人身魚尾，會帶珊瑚做的花環(huán)，會用貝殼擋住前胸，靈活地搖擺扭身，在水道里魚尾纏繞。偶爾也會從海水里爬到旱道上來，身子斜倚曬曬太陽月亮?；蛟S是因為要在海底里捕食生存，他們絕大多數(shù)都有著一副好身材，充滿力與柔美的協(xié)調(diào)。

    他們對人類很是好奇，常來海底的游商們多是水陸兩棲的異種，畢竟如果不是擅長魔法之人，即便為他們準(zhǔn)備好了專門的住行條件，他們也無法潛在幽深的海底里生活如此之久。百伽的出現(xiàn)就像是一滴水進了一鍋油，很快就陷進了美人們的懷抱。

    她感覺街道上的人魚比王宮里的仆從人魚要熱情許多，賣東西都親身上陣，漂亮的人魚jiejie拉著她的手，要她脫下累贅的衣物換上海草裙和貝殼衣；俊俏的人魚小哥遞過來一根手臂粗的木桿，上邊插著根吸管，說是人魚國最美味的果汁飲料。

    價格好說。

    他們好奇地向百伽詢問陸地上的事，又問百伽是怎么找到王國來的。人魚和人類的貿(mào)易一般有專人負責(zé)，很少有人類真的到海底王宮來玩，沒實力，也沒門路。

    然后便聽百伽說：“我是跟著伊曼瑞過來的?！?/br>
    嘩——

    寂靜，一瞬間冷卻的寂靜。

    想宰客的人魚們僵硬地松開了纏在百伽身上的手，倒退兩步：“哈哈，原來是王子殿下的客人啊?！?/br>
    “仁慈的海神啊，請寬恕我方才的失禮，您要買什么直接拿，不用錢，不用同我說?！?/br>
    “或者說我直接派人送到王宮去？”

    百伽：“?！?/br>
    應(yīng)景似的，她手上戴著的、伊曼瑞給的小珊瑚環(huán)上有顆珍珠，此時一亮，伊曼瑞頤指氣使的聲音冒出來：“喂，買東西要這么久嗎？你該不會逃跑了吧?！?/br>
    人魚們大氣不敢喘地又往后退了兩步。

    這種短距離內(nèi)的即時通訊也很奇妙，陸地上沒有這種道具，百伽按住珍珠施展魔力，回復(fù)信息：“我買到了，馬上就回來了。”

    她往王宮方向走，手里抱著一大堆人魚們上供的寶貝。

    人魚的王宮和人類的差別很大。

    他們根據(jù)奇形怪狀的礁石和龐大的海蘑菇的走勢修造宮殿，富麗堂皇，怪石嶙峋，這兩個詞都可以用來形容，又奇異地透著一股海洋的冷意?！胰绻麆倎頉]多久，一定會迷路。

    伊曼瑞的寢殿在第二大的宮殿里，因為百伽的存在抽空了海水，倒和人類的房子沒什么兩樣。其實整個王宮除了他再沒別的主人了，來來往往都是恭敬垂首的仆人與管家。百伽自然不會多問，老實地當(dāng)著自己的女仆。

    回到寢殿，伊曼瑞正躺在床上吃零食。上身枕著大蚌床，長長的魚尾后半截都泡在床邊的水池里。

    他習(xí)慣不太好，什么事情都喜歡搬到床上做，處理公務(wù)、修習(xí)魔法、甚至是吃飯——也可能是他的床真的太舒服了。

    與其說是床，不如說是一個巨型蚌殼，墊著一層軟rou似的“床墊”，質(zhì)感大概是水床，又比水床柔軟舒適。百伽第一次躺過一晚上，就舒服得第二天爬不起來。

    伊曼瑞不是巨型人魚種，但算上魚尾末那瑰麗的尾鰭也大概兩米快三米多長，睡這種床照舊能空出許多余地。他就恩賜般，如同讓貓貓窩在自己枕邊休息，給百伽在蚌殼里留了個小地盤，平時有事就拿流光似的魚尾甩甩那塊地，示意百伽上來伺候。

    百伽不知道這樣的恩待有多特殊，只是盡責(zé)地照顧人魚王子，期盼著他口中說的受傷能快些痊愈——雖然她甚至看不出來他到底哪里受傷了——他明明就只在脖子上戴了大大的一串珍珠貝殼項鏈，在腦袋上戴了小王冠，除此之外毫無遮攔，渾身上下一覽無余，無一處傷口。

    憑心論，百伽挺喜歡伊曼瑞。她覺得伊曼瑞好比歌爾多在王城里養(yǎng)的一只孤芳自傲的白孔雀，對于不喜歡的人連一個眼神也不會給，對于想征服的對象又喜歡張揚地甩出尾巴上的艷麗的“眼睛”示威，基本上不會說好話，性格頗為反復(fù)無常、獨斷專行，在王宮內(nèi)外的口碑都趨向令人敬畏的獨裁……

    但他會好好工作，作為人魚王代理為人魚們謀取福利——百伽也是在此途中發(fā)現(xiàn)人魚被偷獵販賣的事情在他執(zhí)權(quán)期間降低為零，父親奧耶與人魚國簽訂平等合約時推動進程的人也是他；其實本人貪睡又有起床氣，每天被管家叫醒和大臣會面的時候常常低氣壓地、暴躁地一魚尾扇破鬧鐘。

    喜歡吃零食，且挑食；被子亂疊亂丟，寫著公務(wù)的貝殼片也亂丟；很會護短，百伽一開始剛到王宮的時候被一條人魚暗地欺負、發(fā)表歧視人類的言論，他發(fā)現(xiàn)即辭退，但實際上最喜歡欺壓指使百伽的就是他……

    嗯，言而總之，是條可愛的人魚。

    這條可愛的人魚現(xiàn)下把零食包往蚌殼外一丟，魚尾一掀，水池中一波海浪便拍到百伽臉上：“來這么晚?！?/br>
    百伽被澆濕了大半身子，沒有先管他，把懷里的東西一一分類擺好，才一個清潔魔法坐進蚌殼床，幫他把床上掉下的雜碎清理出去。

    但壞脾氣的人魚很吵鬧：“弄疼我了！”他指百伽壓到的那一點點點的尾鰭。

    百伽往邊上一挪，繼續(xù)收拾。

    伊曼瑞繼續(xù)把尾巴甩到她面前：“沾到臟東西了，擦干凈?！?/br>
    百伽幫他把尾巴上沾到的一點點食物殘渣撿出來。

    手指微微碰到那條沁涼的魚尾。

    伊曼瑞立即叫道：“人類的溫度為什么這么高，要燙死我了。”

    “?！卑儋び谑翘ы戳怂谎邸?/br>
    這條人魚敏感地瞪回來，以往看不懂眼色的百伽竟然這次在他臉上看出點虛張聲勢：“看什么看，擦好了就松手?！?/br>
    百伽收回手：“你今天怎么了？今天鬧性子的次數(shù)比昨天多了兩次。”

    “哈啊——？”伊曼瑞橫眉冷對，臉色更臭了，胡攪蠻纏道，“膽敢嫌棄主人，你就是這么做女仆的嗎？”

    ky百伽嚴謹補充道：“多三次了?！?/br>
    伊曼瑞簡直一拳打到棉花上，氣就不打一處來。

    他其實也感覺自己這兩天越來越煩躁，但仔細想想不都是被這人類氣的嗎？

    嘲諷的話聽不懂，貶低的工作無所謂，壓榨她奔波也毫無反應(yīng)，笨到被其他人魚欺負都不會反抗——伊曼瑞實在想不通自己當(dāng)初為什么想到擄她來，難道就圖她編辮子的功夫好嗎??？

    伊曼瑞越想越氣，氣憤地把整個后背都壓在了這便宜女仆的身上：“不要麻花辮！給我換個新鮮的！”

    這個時候他又不嫌百伽的體溫燙了。

    造型師安靜跪坐在他身后，挽著人魚絲滑至極的水粉色長發(fā)，一綹一綹地劃分開來。人魚喜歡的溫度環(huán)境比人類適應(yīng)的常溫要低一些，伊曼瑞更是怕熱怕燥，已經(jīng)在幽冷的深海里了，長發(fā)披著依舊會覺得脖子處燥熱難當(dāng)。

    百伽每天必做的工作就是為他編發(fā)。小心地用頭發(fā)簪花挽形，盤起他的長發(fā)……

    “咦？”她突然頓住了，“這是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