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郁，濃黑，遠(yuǎn)方涌來黑壓壓的烏云。

    空氣潮濕，壓得人透不過氣。

    盧紹鈞趕了三天三夜的路，統(tǒng)共沒睡幾個(gè)時(shí)辰，剛剛追上前方的部隊(duì)。

    他心里越發(fā)擔(dān)憂：這表明方瓊的人馬同樣日夜兼程，基本沒停下來過。

    卻不見方瓊影蹤。

    他暗暗罵道：

    ……這小子定是讓部隊(duì)在后頭行軍，自己帶著幾個(gè)人一馬當(dāng)先，生怕耽誤一日……他怎么這般糊涂，前面就是瓦連山，到處都是土匪……恐怕從前給他那大哥捧在手心怕碎了，不知道天高地厚，明明是上過戰(zhàn)場(chǎng)的人，卻一點(diǎn)兒常識(shí)都沒有……

    盧紹鈞一肚子怨氣，喬裝成探子，勉強(qiáng)趕到前面。好容易見到一個(gè)偏將模樣的人，連忙拉過來，亮出腰牌，問：

    “你們王爺呢？有緊急線報(bào)，要遞給王爺本人?！?/br>
    “王爺在前頭。”　偏將回答，“說大將軍的傷情耽擱不得，怕咱們跟不上，就帶著一個(gè)小隊(duì)先走?！?/br>
    ——果然如此。

    “駕！”

    盧紹鈞等不及，拍馬上山，走小路，抄近道，只為追上方瓊。

    他帶的那幾個(gè)護(hù)衛(wèi)，都是久經(jīng)沙場(chǎng)的好手，在后頭緊緊跟著，目如鷹隼，熬這兩天大夜，比主子還精神奕奕。

    盧紹鈞問身旁的鬼手：

    “老鬼，離最近的鎮(zhèn)子還有多少里？”

    “三十里?！?/br>
    “他們只能歇在那兒？”

    “但凡想睡個(gè)好覺，就只能歇在那兒。也有不想睡覺的?！?/br>
    “呵，就怕這個(gè)。”

    “東家，放心吧，小王爺細(xì)皮嫩rou的，對(duì)急行軍的消耗心里沒數(shù)。這六百里，靠一口氣撐到現(xiàn)在，怕是半條命都去了，他再逞強(qiáng)，也得歇。”

    “你就不能說幾句吉利話？什么叫半條命都去了？”

    鬼手難得瞧見東家急眼，不由得咧開嘴笑。又聞空氣中濕氣濃重，抽抽鼻子：

    “東家，要下雨了。離土匪的地界越來越近，咱還是先回官道上吧。”

    話音剛落，一陣異響傳來，他又忽然屏息凝神，豎起耳朵。

    “……怎么了？”盧紹鈞問。

    “——刀兵聲，前方有人交戰(zhàn)?！?/br>
    確然是兵器交接之聲，盧紹鈞也聽見了，心里愈發(fā)忐忑：

    “快去瞧瞧?！{！”

    行出三里地，但見一幫子馬匪圍著幾個(gè)官兵模樣的人，山坡上橫七豎八，倒了一片。

    中間那將領(lǐng)打扮的，劍法倒是不差，可惜獨(dú)木難支。那一柄舞得規(guī)規(guī)矩矩的防身寶劍，煞是秀氣，怎敵得過土匪渾不要命的大柴刀？

    悶雷滾滾，盧紹鈞拍馬上前，接過鬼手扔過來的雁翎刀，一躍而起。

    長刀出鞘，寒氣逼人，直直劈向馬匪頭顱。那馬匪反應(yīng)不及，登時(shí)給他開了瓢，滾下馬來。

    盧紹鈞身后，個(gè)個(gè)精兵強(qiáng)將，都是好手。有他這一隊(duì)人加入，不消片刻，馬匪死的死，傷的傷，退的退，走之前，還聲稱要報(bào)復(fù)。

    只聞鬼手喊道：

    “報(bào)我南山道老鬼的名號(hào)！你們當(dāng)家的若是個(gè)有見識(shí)的，就知道縮在寨子里頭，別出來找不痛快！”

    他這兒放著狠話，尚有不甘心的匪徒，一刀劈向那將領(lǐng)。只見將領(lǐng)勉力向后一躲，這刀正砍在馬身上。

    馬兒哀鳴一聲，將人甩下后背，就要順著山坡一路滾下。盧紹鈞一蹬，飛身躍起，趕在前頭，堪堪將人接在懷中。

    二人氣喘吁吁地落地。盧紹鈞的后背撞得一陣生疼，護(hù)著人在坡上翻滾，終是運(yùn)氣不算太差，撞上樹，停了下來。

    胳膊給搓破一大塊兒。他也顧不上疼，趕緊把懷里人放開。

    一束無精打采的閃電在天邊撩過，只見方瓊穿著薄甲，臉頰上蹭了一點(diǎn)血，眼睛卻亮晶晶地望著他。

    方瓊有些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又伸手要拉人，給盧紹鈞“啪”一聲，揮開了。

    “你可真是笨哪。”盧紹鈞嘟囔，“趕這山路，身上就一柄劍！你以為自己是誰？話本子里冠絕武林的皇家高手？”

    方瓊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被土匪圍攻的將領(lǐng)，正是方瓊本人。他穿著貴氣，一馬當(dāng)先，土匪不找他又找誰？

    激戰(zhàn)方休，周圍的官兵紛紛圍過來。

    “王爺！”

    “王爺您沒事吧？”

    盧紹鈞撣撣胳膊，吼道：

    “都別啰嗦了！上馬，到前面鎮(zhèn)上落腳再說?！?/br>
    他不怒自威，有幾分號(hào)召力。不僅自己一躍而上，還把方瓊也拽了上來。

    懷里摟著這人，盧紹鈞提起韁繩，直接沖下山去。

    方瓊小聲道：“……今晚本該再行五十里……”

    “——閉嘴。聽我說?！?/br>
    盧紹鈞不許他異想天開，劈頭蓋臉地道：

    “——我第一時(shí)間便送了信，從最近的鋪?zhàn)诱{(diào)保命的藥材，送到邊關(guān)去。鳥比馬快得多，這會(huì)兒已有人接應(yīng)。——你在這兒累死累活地跑過去，要多少天？霍飲鋒撐得到你來？平白累死你，有什么好處？等你親自過去救人，黃花菜都涼了?！?/br>
    “我——”

    方瓊一陣語塞。

    盧紹鈞又說：

    “……更別提這一路上你有沒有本事保護(hù)自己。一會(huì)兒要下雨，前面不知道多少危險(xiǎn)，多少人等著你落單、對(duì)你下手?，F(xiàn)在不用你cao心霍飲鋒，等到了地方，給我睡覺?！拧?/br>
    方瓊后頸一濕。

    他吃驚，回頭看，但見盧紹鈞肩頭淌血，是臂上挨了一刀。

    “……鈞哥，你受傷了——”

    “——無妨?！?/br>
    “韁繩給我?！?/br>
    回到官道上，方瓊接過韁繩，策馬疾馳。另教人傳到后隊(duì)去，在前面鎮(zhèn)子附近扎營休整。

    小半個(gè)時(shí)辰后，終于望見人煙。

    悶了許久的雨，一直未下。烏云越積越多，顯然不會(huì)輕易放過這片土地。

    方瓊吩咐下去，把傷兵送往客棧，大伙兒避雨休息。自己則找了一戶房間干凈寬敞的人家，給了些銀錢，將盧紹鈞扶進(jìn)屋。

    “我沒事，不用你攙——”

    “——閉嘴?！狈江傇浞钸€，“許你罵我，不許我扶你？”

    盧紹鈞沒話說了。

    到歇腳的地方，方瓊終于冷靜下來。

    他給盧紹鈞罵那幾句，醒過了神。

    自己低估這一路的危險(xiǎn)，碰到馬匪，若非盧紹鈞趕來相救，還不知道要撐多久，才能等到救兵。而以為靠自己日夜趕路能救霍飲鋒，也確實(shí)天真。

    跑了這些天，漸感氣力不支。雖然早早送信，讓寧朔在北境聯(lián)絡(luò)附近的同僚，盡力救人，但論門路，到底不如盧紹鈞這個(gè)生意人野。

    ……真可笑啊。方瓊暗嘆：遇上大事才曉得，我竟是這樣不中用……

    雨落下來，打濕房檐。

    燭光照亮眼前人。

    方瓊脫了盧紹鈞的衣衫，給他上藥。

    還好傷口不深，只是一路奔襲，不得愈合。而那手肘的挫傷頗為嚴(yán)重，雖流血不多，四周淤青和損傷連成片，想必是疼的。

    盧紹鈞倒不吭聲。

    “……對(duì)不起?！狈江傕嵵仄涫碌氐狼福啊摇俏也缓谩Ｎ倚募?，失了判斷……”

    他失了判斷的地方，還不止這一兩處。但既暫時(shí)無憂，盧紹鈞沒有再說那些。

    盧紹鈞凝視著他，正色道：

    “……姓方的，你老是忘了自己是誰。你縱是再熱心，也不能把自己的安危拋在腦后。遇事先自保，那才是一個(gè)主子該做的。否則你就是害那些忠心于你的人，為著你的熱心陪你玩命?！@次有我，下次呢？”

    方瓊一怔。

    屋里安靜了，只聽到雨聲。

    忽覺疲累至極。連日累積的疲勞，一股腦地涌上方瓊的身子，令他眼前陣陣發(fā)黑。摟著盧紹鈞的腰，靠在他的胸膛上，卻聽到呼吸輕微的不平。

    “——呃……”

    “……腰也傷了么？”方瓊忙問。

    盧紹鈞從那山坡滾下來，撞到了樹，背上一片青紫。

    方瓊眼眶發(fā)熱。他記得當(dāng)時(shí)不慎墜馬，盧紹鈞一直替他擋著沖擊和磕碰，這才落下那么多傷痕。

    “……我不是玻璃做的，摔兩下沒什么，你現(xiàn)在撞成這個(gè)樣子，我——”

    “——小事，別婆婆mama的。沒傷到骨頭，放心吧?！?/br>
    “……對(duì)不起……我是不是很傻……”

    “……是?！?/br>
    盧紹鈞摟著他的后背，不自覺地拍了拍。又覺得他可愛，又覺得可憐。這樣掛心一個(gè)大男人，真不像盧二公子的作風(fēng)。

    他雖埋怨方瓊傻，其實(shí)也該順道罵罵自己：連自己的安危都不顧，光想著別給方瓊磕著了，對(duì)盧二公子而言，這顯然也不夠聰明。

    大約在世間，總有些事，能讓頂聰明的人變笨。

    方瓊輕輕吮著他的淤青，幫他暖暖傷口。都是動(dòng)嘴，方瓊要溫柔得多。盧紹鈞有些不自在，把他拉起來。

    “休息吧。”他勸，“你現(xiàn)在不覺得累，歇一下就知道自己有多疲勞。我沒事，別招惹我了，再把我招惹起來……這地方和時(shí)候不對(duì)。”

    “……哪里不對(duì)……先前也沒見你扭捏過一回……”

    方瓊正要脫下衫子，被盧紹鈞攔住。

    “我不是圖這個(gè)才救你！給我躺下睡覺。”

    “……哦。”

    方瓊依言躺下。

    只聽那人重重地嘆了口氣，自己也拉上被子，歇下來。

    傷口燥熱燒心，盧紹鈞翻來覆去地折騰了一會(huì)兒，始終不踏實(shí)。

    他悶著頭，轉(zhuǎn)身把方瓊往懷里一抱，聞著那衣香，才覺得舒暢了。挨著對(duì)方半露的后頸閉上眼簾，呼吸鉆入衣領(lǐng)。

    “……這不算我招惹你了？”方瓊睜著兩只眼睛，嘀咕。

    “……不算?！?/br>
    雨聲入耳，愁腸纏綿。

    盧紹鈞躺了半天，硬是睡不著。心里煩得慌，卻大氣不敢出，怕擾了方瓊休息。

    沒想到方瓊突然出聲喚他：

    “……鈞哥?！?/br>
    “……干嘛？”

    “……果然沒睡。”

    “……你真不安分?！?/br>
    又挨了一會(huì)兒。大部隊(duì)在外頭扎營，吵鬧。

    盧紹鈞漸覺這夜是過不去了，心一橫，一猛子起來，扳正方瓊的身子，將人壓在身下，解了衣帶，露出玉白肌膚。

    方瓊由著他折騰，輕笑。

    “……笑什么？”

    “笑你說話不算話。”

    “那我收手?！?/br>
    “……別。”

    他握住他的手腕。

    “……干我。”方瓊眨眨眼，“我想要你。”

    盧紹鈞的喉嚨一陣干渴。

    “……你還對(duì)誰說過這句話？”

    “你猜?！?/br>
    “我猜就我一個(gè)?！?/br>
    盧紹鈞大剌剌地回答，丟開方瓊的衣袍，托起那柔軟的屁股，頂了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