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里的下人，一男一女，浣衣時(shí)說起悄悄話。

    “……寧朔哥最近好像不一樣了?！?/br>
    “……哪里不一樣？”

    “嗯……變美了。”

    “我怎么看不出來？”

    “你這榆木疙瘩腦袋，想的全是大姑娘小媳婦，哪兒看得出來？笨！”

    “……難道王爺幸了他？”

    “嗯……不無可能。——?dú)G欸欸，你瞧，王爺又把他叫進(jìn)臥房去了。”

    “人家一個(gè)貼身護(hù)衛(wèi)，王爺最信得過的人，本來就進(jìn)進(jìn)出出的，有什么大不了？”

    “那要看什么時(shí)候出來咯?！?/br>
    一炷香……兩柱香。

    寧朔還沒出來。

    兩個(gè)下人面面相覷，偷笑出聲：

    “……我說什么來著？最近王爺?shù)拇踩烊靸深^地?fù)Q洗，一定有情況?！?/br>
    “寧朔眉清目秀，武功又好，辦事利落，王爺收了他，倒不算夸張。只是我們家王爺，從前不是這個(gè)性子，近二年如此風(fēng)流，葷素不忌的，如今連個(gè)護(hù)衛(wèi)都不放過，總覺得不對(duì)勁。——有些……刻意?！?/br>
    “……男子長(zhǎng)大了，不都這個(gè)德行嘛？”

    “你又埋汰男人?！?/br>
    遠(yuǎn)遠(yuǎn)地，方瓊房中一暗。

    二人不做聲了，回頭接著干活。

    臥房?jī)?nèi)。

    寧朔按方瓊的吩咐，穿著貼身的素衣便袍，顯得身形俊秀，人也清雅了三分。

    只是目光羞澀，臉上一片紅暈。

    “……王爺……門都關(guān)上了，不用再演了吧……”

    他囁嚅。

    方瓊摟著他的腰，笑道：

    “前日是真的要了你，又不是演的；現(xiàn)在要演，怎么不能再要幾回？”

    他那挺拔的身子，溫柔多情的雙目，瞧得寧朔躲躲閃閃，手足無措。

    寧朔一咬牙，道：

    “王爺，你這樣我冷靜不了，干不了正事！”

    ……下面都快濕了，腦袋還怎么使喚??？

    方瓊見他氣急敗壞，越發(fā)覺得有趣。

    這青年過往深埋不發(fā)的情欲，都給他那日cao出來了，性情為之一變，簡(jiǎn)直不可收拾。

    寧朔往后一退，躲開他的懷抱，喘了半天的氣：

    “……王爺，外面的傳言越來越離譜了。就算是蓄意為之，也不必……這么夸張吧？”

    “哦？他們都怎么說？”

    方瓊暫且放過他，一本正經(jīng)地問。

    寧朔扭過頭。

    “說王爺風(fēng)流成性，來者不拒。呃……給陛下當(dāng)男皇后，討陛下歡心，又摟著將軍夫人上街，特別親密，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是您的，但霍大將軍并不吃醋，為什么不吃醋呢，因?yàn)榇髮④娨彩峭鯛敶采系娜恕！终f為了您，盧二公子打翻了醋壇子，兩人當(dāng)街大吵一架，還把定情信物丟進(jìn)了湖里……然后您回了府……又……又……”

    “又什么？”

    “……又迷上了自己的護(hù)衛(wèi)，抱著不撒手，夜夜要……要……——呸，我說不下去了！”

    方瓊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寧朔松了口氣。

    “……我知道，王爺?shù)纳矸?，在京城行走多有不便，非常時(shí)期，一舉一動(dòng)，都會(huì)被人扣上蠻夷細(xì)作的帽子，所以您才故意假裝風(fēng)流，這樣不管接觸誰、和誰談話，都能說成是下半身的事?！┤缒F(xiàn)在找我，是為了安排查那北境的叛徒，卻非得做成寵幸我的模樣……”

    方瓊點(diǎn)點(diǎn)頭。

    “大家都知道你寧朔是我隨身的人，若你三天兩頭進(jìn)出京城，活動(dòng)頻繁，被人盯上了，那我做的事，藏的人，恐怕都要暴露。尤其現(xiàn)在，北邊戰(zhàn)事吃緊，一百雙眼睛盯著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br>
    “咱不能不管么？先帝當(dāng)初讓大伙兒藏身民間，當(dāng)自己不存在，不就是為了避這朝堂禍端？”

    “禍端要避，卻不能一無所知。放任異邦人動(dòng)輒興戰(zhàn)，屠戮百姓，我于心不忍。北境土地，飽受戰(zhàn)禍之苦，你出身西北，一定比我更明白這種滋味。——不想親自調(diào)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從中作梗，引狼入室？”

    寧朔愣住了。

    “……想。”

    他正色回答。

    “那么，這戲得演?！^來?！?/br>
    寧朔一怔。

    他還是害羞。

    眼底一抹艷色，心事暴露無遺。

    方瓊卻溫柔地望著他，好似能包容這青年所有遲來的青澀。

    他那樣堅(jiān)決，寧朔只得放下最后一點(diǎn)兒徒勞無功的抵抗，扭扭捏捏地躺到床上去。

    “……其實(shí)……王爺……您若只是為了布局……沒必要真的……我……嗯……我永遠(yuǎn)是您的護(hù)衛(wèi)，這是我允諾先帝的?！蝗鼻槿恕！?/br>
    方瓊明白他在顧慮什么。

    年輕的主子低下頭，解開他忠實(shí)仆從的衣袍，在那青年的耳畔說：

    “……記著：下了這張床，你還是我最信任的心腹，最得力的手下；但是，上了這張床，……你是我的人。能分清嗎？”

    寧朔瞪大眼睛。

    ……啊。

    體內(nèi)涌上來的熱度，將他的身子融化，化作一縷濕潤(rùn)，泛起柔情蜜意的潮水，打濕了他的腿間。

    “我明白了……”

    他輕聲回答。

    ……王爺……

    “……一個(gè)月后，我會(huì)放出你有孕，身子不適，要去南方休養(yǎng)的消息……”

    寧朔溫順地點(diǎn)頭。

    方瓊的聲音越來越低：

    “……辛苦你了，跟著一個(gè)風(fēng)流成性的主子，連累自己也名聲不好……”

    寧朔搖搖頭，眼里含著喜悅的淚光：

    “……不辛苦……做王爺?shù)娜?，我……我高興……”

    方瓊微微一笑。

    那青年身軀清勁，體內(nèi)卻柔軟得像含苞待放的花朵，是心已動(dòng)，情更切切，朱唇輕啟，情欲的淚水里滿是愛意與忠誠(chéng)。

    寧朔羞怯地打開身子，肌膚柔軟，春水如洇。

    方瓊將那乳尖的櫻紅含在口中。

    情至濃處，寧朔喘息著，雙臂怯生生地扶住了方瓊的肩膀。

    他有些擔(dān)憂傷口，方瓊反而毫不在意似的。

    去時(shí)春潮流淌。方瓊擁著他，鼓勵(lì)他盡情釋放。甜蜜的呻吟聲里，身下涌出一片甘美湖光。

    半個(gè)時(shí)辰后。

    身子平靜下來，寧朔取水，為方瓊換藥。

    方瓊沉默不語。

    每每事畢，他都是這副模樣。

    寧朔再?gòu)呐P房出來，吹著微熱的風(fēng)，挺直胸膛，依舊做出無愧于心的姿態(tài)。

    漸漸地，旁人都曉得他受了王爺?shù)膶櫋?/br>
    他越若無其事，這假戲越真。

    盧紹鈞聽了街上的傳言，特別是“盧二公子打翻醋壇子、丟了定情信物”那段，氣得臉都綠了，一個(gè)勁兒地笑。掌柜們誰也不敢招惹他。

    一則新的線報(bào)，卻讓他這張綠臉，重新變得鐵青。

    盧紹鈞凝視著手上的情報(bào)，心里不住地盤算。

    京城里最好的手藝作坊，自然在他的名下。

    這日裱糊匠人收到一把破折扇，按照貴人的要求盡心修補(bǔ)，待到換扇骨時(shí)，卻犯了難。

    原來這扇骨，當(dāng)初是用上好的金絲楠木做的，萬里挑一。

    金絲楠木珍貴無比，成材要上百年，這樣好的材料打造的物件，全都是提前訂制，進(jìn)貢到宮里，如今哪兒來的現(xiàn)成備材？

    若換成普通的紫檀、白檀，固然不差，卻終歸失了原扇的身份。

    匠人沒辦法，只能問掌柜；掌柜也沒辦法，只能問東家。

    東家正在氣頭上，聽說這事，提著衣裳就跑來了。

    “二公子，這事兒您看怎么辦哪？”掌柜迎上去問。

    盧紹鈞直勾勾地盯著那把墨都化開了的玉蘭折扇，特地問了一句：“誰送來的？”

    “王府的楊管家。要說王爺那邊，咱們也不好得罪。而且這毀了的畫兒，仔細(xì)一瞧……”

    掌柜盯著畫，猛地醒過神來，嚇得一哆嗦。聯(lián)想到街上的傳言，更不敢說話了。

    說來也巧。

    折扇遲遲沒修好。方瓊與寧朔假意去京郊游玩，實(shí)則尋人，路過此處，他便差寧朔去問。

    寧朔進(jìn)了店鋪，直與盧紹鈞打個(gè)照面。

    盧紹鈞瞇起眼睛。

    掌柜陪著笑，上前打哈哈：

    “哎喲，寧護(hù)衛(wèi)，您瞧您來的，真不是時(shí)候……”

    話說一半，被盧紹鈞冷冰冰地打斷：

    “——那日烏漆嘛黑，圍著我百景樓打轉(zhuǎn)，最后跳進(jìn)湖里撈扇子的，就是你？”

    他上下打量寧朔，問。

    寧朔略施一禮，不卑不亢。

    “卑職只是行分內(nèi)之事?！?/br>
    “呵，好一個(gè)分內(nèi)之事?！?/br>
    盧紹鈞不理會(huì)他，一掀簾子，來到街上，果然見到微服的方瓊，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瞧著什么。

    他過去，一把將人拉到窄巷深處，按在青灰磚墻上。

    “……放開。”

    方瓊認(rèn)出他來，皺著眉說。

    “你本事不小嘛，”盧紹鈞譏諷，“風(fēng)口浪尖上，敢?guī)е職g出來，找玄夜?fàn)I的暗探？”

    方瓊聽到“玄夜?fàn)I”三個(gè)字，渾身一僵。

    “你在講什么？我聽不懂。”

    “少裝糊涂！先帝背后大名鼎鼎的暗探組織，真以為你們藏得?。俊f，人都藏在哪里？”

    “盧二公子，搞清楚你的身——”

    “——在我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之前，你才是搞清楚自己的狀況吧？”盧紹鈞陰陽(yáng)怪氣地說，“送你一條情報(bào)：太后鐵了心要把北境的臟水潑到你的頭頂，正派大理寺的人四處搜羅證據(jù)，馬上就要上你王府的門?，F(xiàn)在是你該求著我救你，小蠻夷王爺?！?/br>
    他說的這事，方瓊不是沒有預(yù)見。

    只是一，沒想到這么快，二，沒想到是太后。

    “……總之你放開。”

    盧紹鈞“哼”了一聲，松開他的手。

    “盧家分家了？”方瓊淡淡地盯著他，問，“太后和宰相，在我的事上，意見不合了？太陽(yáng)打西邊出來，盧二公子作為親爹最利的刀，現(xiàn)在竟然愿意來救我？”

    “你——”

    盧紹鈞瞪起眼睛。

    他本來是來放餌的，沒想到先被方瓊套了話。

    方瓊挑挑眉毛，隨手指向店鋪的方向。

    “……我來取我的扇子。沒什么事的話，我就先走——唔……??！——”

    沒有防備。

    盧紹鈞忽然又捉住他的手腕，牢牢地束著他，重重地咬上他的下唇。

    “啊啊——啊……”

    血，順著唇角，流了下來。

    方瓊將盧紹鈞一把推開。

    “你干什么？！瘋了嗎？”

    盧紹鈞幸災(zāi)樂禍地抹了抹嘴：

    “……你和我相見，不風(fēng)流一下，說不過去吧？”

    他陰惻惻地道。

    “要是沒點(diǎn)情人韻事，方家人私底下見盧家人——外頭的人都瞧見了——對(duì)你也不好，是不是？我得配合你，假裝打翻了醋壇子，嗯？”

    方瓊不可理喻地望著他，擦去唇上的血，轉(zhuǎn)身，拔腳就走。

    盧紹鈞冷笑一聲。

    等人走遠(yuǎn)，又一拳打在墻上。

    三日后，修好的扇子，由專人送回王府。

    方瓊打開扇盒，怔怔地展開折扇。

    玉蘭重題，墨色猶新。

    畫是新繪的，繪在今年制的貢絹上。

    上好的象牙磨成扇骨，溫潤(rùn)如玉。

    下方的掛墜，是一枚罕見的寶石。

    寶石碧里帶青，青里帶藍(lán)；通透純凈，勻潤(rùn)如水。

    不像中原物件。

    方瓊在盒子里翻了半天，又問管家：

    “——送來的人，留下什么話兒沒有？”

    管家搖搖頭。

    方瓊的手指，停在扇面上。

    與此同時(shí)，七里地外，百景樓。

    掌柜的小心翼翼地問東家：

    “這把破扇子，您就自個(gè)留下了……王府那邊不會(huì)怪罪咱們？”

    “不會(huì)?！北R紹鈞潦草地說。

    “那……重新裝個(gè)扇骨？”

    “用不著?！?/br>
    “是，呵呵……哎，小的多嘴，小的回去顧店?！?/br>
    盧紹鈞懶得理他，只盯著手上的絹面。

    ——“清言坐花下，皎皎似相憐?！?/br>
    呵……

    好一個(gè)皎皎似相憐。這龍飛鳳舞的墨跡，正如他自己一般傻。

    經(jīng)年舊夢(mèng)，皆已化開，模糊難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