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風北確實在準備相親。

    他不是獨身主義，要不然也不會那么早結(jié)婚。人生的規(guī)劃里也會有自己的小孩的位置，他原以為自己實現(xiàn)了所有的目標，到頭來才發(fā)現(xiàn)兒子并不是他的血脈，而是妻子同別人的野種。

    規(guī)劃被打亂，然后被他全部強制清零，調(diào)整了一年的時間，他應(yīng)該再回到正常的軌道上。

    找一個妻子，再生一個真正的流傳他基因的孩子。

    他已經(jīng)三十七歲，所以這件事情好像也變得急迫起來。

    齊婧婧早已發(fā)來對方的聯(lián)絡(luò)方式和基本信息，然后一天三遍的詢問，問他有沒有主動聯(lián)絡(luò)對方，問他們發(fā)展的階段，又攛掇道：“要不我來組個局，你們見一面怎么樣？剛好大哥你也好久沒有請我吃飯了，我想吃紅記的海鮮！”

    齊風北想了想，答應(yīng)了下來。

    日子約在周末的傍晚。齊風北難得真正休息一天，早晨做了運動，洗完澡下了樓，下到一半就看到一個一閃而過的紅色影子，像是故意為了避開他才逃得那么快的。

    齊風北微微皺了下眉頭，心里頭不知道為什么有種微妙的不爽，所以忍不住開口叫道：“裴楠?！?/br>
    裴楠以前姓齊，叫齊楠，齊風北總是親切地叫“楠楠”，后來連姓都給他改掉了，算是正式將他逐出齊家。

    裴楠頓住了逃遁的腳步，肩膀垮了下來，猶豫了一下還是慢慢走回原來的位置，仰起臉來的時候可憐巴巴的像一條即將被拋棄的小狗，“爸爸，您有什么吩咐嗎？”

    他身上還穿著T恤衫，居然是熒光綠，下身的長褲是黑色的，又肥又大。他穿著這樣的衣服出現(xiàn)在這屋子里顯得很突兀，但鑒于這些時日以來都是類似的打扮，齊風北已經(jīng)看習慣了，只是無比疑惑西津海到底從哪里買來這些花花綠綠的丑衣服。

    齊風北本來沒什么吩咐，他要去的地方原本并不打算帶裴楠一起去，可看到他那張臉，突然下意識道：“上午陪我去看看阿忠?！?/br>
    裴楠眼睛瞪得更大，“忠伯？”

    齊風北冷下了臉，“你促使他摔跤的，去探望一下不應(yīng)該嗎？”

    裴楠連忙點頭，“應(yīng)該！我去，我陪您一起去！”可他臉上一點也沒有高興的神色，也不興奮，嘴角也耷拉了下來，竟顯得有幾分愁苦。齊風北下了樓當做沒看到，坐在桌前優(yōu)雅地吃早餐，一邊看著當天的報紙。

    報紙上有很多新的內(nèi)容，齊風北卻沒法看進去，因為裴楠正在不遠處來回走動。

    他頭發(fā)有些天然卷，垂下頭的時候更像一條被遺棄的小狗，肩膀也耷拉了下來，步子又沉又慢，兩只手也自然垂放著，整個人像沒什么生氣的樣子。

    齊風北覺得自己好像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雖然以前他對兒子也很寵愛，但他卻能清晰的判斷出來，那時候的感覺跟現(xiàn)在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完全不一樣。因為他清楚的知道，他現(xiàn)在沒有再把眼前這個少年當成兒子看待。

    沒有血緣關(guān)系，那就不是他的兒子。

    哪怕相處了那么久。

    但他也無法將裴楠當成仇人，盡管他的存在就像是原罪，可他也不會用更下作的手段去對待他。

    那夜心軟將他留下，齊風北以為自己能做到完全無視，卻發(fā)現(xiàn)反而是背道而馳。他不僅無法無視，從被裴楠刺激到勃起之后，他在心里的分量還變得越來越微妙起來。

    就像一個魔盒，明明知道靠近是不理智的，但仍舊忍不住在意。

    報紙里的內(nèi)容完全看不進去，反而還覺得裴楠那副小狗模樣更有趣一點。齊風北配著這股趣味吃完自己的早餐，出門時也裝作沒有看到他的忐忑和驚慌。

    司機今天也休息，所以是齊風北自己開車。

    他先上了車，等系好安全帶，副駕駛座的車門才被拉開，裴楠一臉視死如歸地鉆了進來。

    齊風北發(fā)動車子，踩下油門開出院子，才下了坡，耳邊就聽到裴楠哭泣的聲音。

    裴楠很愛哭，皮膚又白，眼淚一冒鼻子也就紅了，喉嚨里也發(fā)出壓抑不住的嗚咽聲，像小貓在撒嬌。齊風北由著他哭了一會，才冷聲問道：“怎么了？”

    裴楠第一次沒有先開口叫“爸爸”，而是直接問道：“您是不是要把我送走？”

    確認了他驚慌和哭泣的原因，齊風北心里涌起一點惡意的快慰來，“為什么這么想？”

    “因為我表現(xiàn)一直都不好……做什么都做不好……端菜把盤子摔碎過，泡的咖啡也不好喝……還把花壇里的花都拔了……我簡直一點用處都沒有……可我求求您，別丟掉我可以嗎？我可以吃很少的……要是嫌我礙眼，您回來的時候我就待在房間里不出來……我再也不偷吃您吃剩的大龍蝦了……”裴楠一邊哭一邊認罪，話說得亂七八糟的，淚水流得滿臉都是。他轉(zhuǎn)頭看著齊風北，很是可憐的，“我跪下來求您可以嗎？貧民區(qū)我真的沒法回去，我會死的……那個、那個男人會把我賣給別人當老婆，我都聽到了……說只要一千塊，還說我可以生孩子……”

    隨著一聲急促的響聲，汽車驟然停了下來。

    兩個人都系了安全帶，所以只是往前沖擊了一下又重重彈回到座位上。

    裴楠有些被嚇到了，哭聲戛然而止，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齊風北。

    齊風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踩了剎車，在聽到裴楠后面那句話之后。“老婆”“生孩子”這幾個字眼在他腦海中加重，最終裴楠背對著他彎腰露出屁股和xue縫的畫面又冒了出來，同時下腹又涌起熟悉的熱流，讓他整個人都感到燥熱。

    裴楠有些慌，“爸爸……”

    齊風北捏緊了方向盤，讓裴楠誤以為他是在憤怒。他不知道的是男人正在克制自己，并且把不該有的記憶再次趕出腦海。

    “爸爸……”

    齊風北轉(zhuǎn)過來看著他，神色很冷，“他要把你賣給別人做老婆？”

    裴楠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點頭，“是的，還叫人來看、看貨……”他想到自己成了能被買賣的“貨物”就覺得委屈和害怕，“帶到屋子里來了，那個人好兇，看起來就不像好人，是光頭，身上還有好多可怕的紋身……那個男人一個勁地朝他推銷，恨不得我馬上被人領(lǐng)回去，怕人家不相信我是雙性人，還要、還要我脫褲子……”他一邊說一邊哭，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可怕的下午。

    “脫了嗎？”

    裴楠恍惚覺得齊風北這句話帶點陰沉的氣息，但他沒細想，下意識搖頭，“沒有，我死命躲在床架子上，很高，他沒抓住我?！彼挚?，眼淚大顆大顆地落，視線太模糊所以沒看到齊風北稍稍松懈的神色?！巴砩纤貋砭妥崃宋遥麅鹤右黄稹掖幌氯チ?，趁著他們睡覺的時候偷拿了他的錢跑了出來……”

    車子停在半路，齊風北暫時沒有要再開的意思，過了好一會兒突然問道：“你母親為什么自殺？”

    裴楠吸了下鼻子又開始哭，“那個男人就是個豺狼，一點也不好，他老婆也好兇，總是罵mama，罵我……那個男人開始還會維護兩句，后來也煩了就不管了……mama其實好后悔，特別后悔，一直都說自己對不起您……”其實后面這句話是他編的，裴冰確實后悔，但她一直隱忍著沒有再提過一句齊風北，大概是覺得沒臉提。“那個男人好懶，以前就染上了賭癮，貧民區(qū)大多是苦力活，他根本不想干，錢就越來越少，后來都沒有吃的了……”他挨了好多的餓，經(jīng)常一天只有一個小面包吃，其他時候就喝大量的水。

    “然后他們夫妻就想了一個主意……”裴楠說到這里渾身都打了個寒顫，“他們想讓mama接客賺錢……”

    齊風北沉默的聽著，他以為自己會快意，畢竟那個女人背叛了自己那么多年，出軌，生出雜種，繼續(xù)出軌，還將大量金錢都給jian夫……但事實上，即便聽到裴冰那么慘的經(jīng)歷，他心里都沒有覺得痛快，反而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他們的商量被mama聽到了，她終于崩潰了，然后自殺了……”裴楠并沒有看到母親死后的面容，只看到她被抬出去的尸體，因為她上吊自殺的時候他還在睡覺，并且因為生病的關(guān)系睡得很沉，都沒有聽到旁人的尖叫聲。

    沉默了許久，齊風北開了口：“你怪我嗎？”

    裴楠一愣，連忙搖頭，搖得淚珠子都甩飛了，“我、我當然不怪您，都是我mama和那個男人的錯誤，您、您是受害者，我mama落到這一步都是咎由自取……我、我也是罪人……”他是天真驕縱，可基本的是非還是能分辨清楚，就算換做是他，可能做得還會更過分。

    齊風北閉了閉眼，“我也覺得自己沒錯?！?/br>
    裴楠拼命點頭，眼睛里又冒出期盼來，“您真的沒有要把我丟出去吧？”

    齊風北彎了下嘴角，“今天沒有這個計劃?！?/br>
    裴楠一喜，很快又緊張起來，哭喪著臉問道：“那以后呢？”

    齊風北踩下油門，輕描淡寫地道：“以后再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