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鹽分腐蝕金粉光影

    第二天，芮姜是下午班，于是這天早上八點多一點的時候，干完常規(guī)工作也吃過了早飯，芮姜就推著一個X型落地雙桿折疊晾衣架走入電梯，上面還掛著大大小小十幾件衣服，兩分鐘后電梯停了下來，芮姜骨碌碌推著晾衣架沿著前方的斜坡來到基地大門外的巖石平地上。

    芮姜將曬衣桿放在那里，從口袋里取出手機，坐在旁邊的臺階上就看了起來。

    地下基地中各種家電都是齊備的，唯獨沒有烘干機，當時自己也考慮過的，不過這個念頭只是一閃，就給自己拋掉了，自己身處的是一個沙漠空間，地下城中即使是恒溫，并非酷熱也并不寒冷，然而干燥程度卻是一樣的，以至于需要加濕了，否則長時間處于這樣的環(huán)境之中，鼻粘膜可能會出血。

    因此在這樣的環(huán)境之下，如果洗了衣服還要用烘干機，芮姜就覺得很有一點令人發(fā)笑，的確，地下基地的能源幾乎是無窮無盡的，干衣機也不過是幾千塊錢，并不會給自己增加很大的負擔，可是最重要的是自己沒有必要進行這樣一筆投入，住在沙漠中的人居然需要干衣機，怎么看怎么好像一個幽默故事，就好像愛斯基摩人需要冰箱。

    所以芮姜的住所洗衣機洗碗機冰箱一應俱全，唯獨沒有烘干機，不過她也不喜歡把一堆衣服晾在自己的住處，地下基地的房屋沒有陽臺，廚房洗手間看來看去都沒有晾曬衣服的地方，或許原來這里就是自動化干衣設備，沒有考慮到自然晾干的問題，芮姜腦子一轉(zhuǎn)，就買了一套晾衣桿，然而也沒有放在自己住的地方，客廳雖然有足夠的空間，然而芮姜無論如何也不會把晾衣桿放在那里，感覺有礙觀瞻，因此她將隔壁的房屋清理了一下，每一次洗好的衣服都放到那邊掛起來。

    要說沙漠真的是一個巨大天然的烘干機，無論多么大件的衣物，哪怕是床單被罩都好，只要掛在房中一夜的時間，第二天早上一定是極為干爽的，簡直是每一條纖維都已經(jīng)徹底干透，由此可見沙漠中干燥到了什么樣的程度，即使是地下基地都是如此。

    這是已經(jīng)預料到的，每天洗澡的大浴巾掛在浴室掛鉤上，不出一個小時就已經(jīng)給吸干了水分，當然只是用來擦身體的浴巾本來沾的水也不多，然而還是很令人驚嘆啊，因此每年六七月的時候聽姨媽母親講述梅雨季，“黃梅時節(jié)家家雨”，小雨絲絲縷縷總是下個不停，整天都是潮濕的，天空也是暗淡的時候居多，芮姜就感到反差真的是巨大，假如是一直生活在沙漠空間，從沒有去過江南，對于那樣的情形就會很難以想象，自己這里不但干燥，而且還是幾乎永恒的萬里無云，純凈的天清澈得仿佛藍色玻璃一樣。

    不過地下基地即使吸濕能力極強，干燥衣服絕無問題，但有一件事是那里做不到的，就是紫外線殺菌，雖然芮姜很懷疑在那么干燥的環(huán)境之下還有多少病菌能夠存在，然而多年的習慣讓她仍然想將衣服放在太陽光下照射一下，除了絲綢衣服。因此芮姜時常就將已經(jīng)干燥的衣服拿到外面來，在清晨黃昏光線不是很猛烈的時候曬一下，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是覺得在陽光下曬過的衣服有一種很溫馨的味道，令人的心情十分愉悅，到如今這已經(jīng)成為她的一種習慣。

    芮姜一頁頁地翻著三毛的書，雖然已經(jīng)看過幾遍了，然而不知為什么，每當面對這一望無際的沙漠，她最想讀的總是這一本書。

    此時她讀的又是，看了兩段之后，這樣一段話便跳入她的眼中：“我不是婦女解放運動的支持者，但是我極不愿在婚后失去獨立的人格和內(nèi)心的自由自在化，所以我一再強調(diào)，婚后我還是‘我行我素’，要不然不結(jié)婚。荷西當時對我說：‘我就是要你‘你行你素’，失去了你的個性和作風，我何必娶你呢！’好，大丈夫的論調(diào)，我十分安慰?！?/br>
    其實這段話從前也是看過的，畢竟這篇文章芮姜讀了不下五遍，之前也不覺得有什么，然而此時再一看，忽然間就覺得有點不太舒服，第一句仿佛聲明似的撇清也就罷了，后面推崇大丈夫，芮姜縱然一向自認為只是小女人，然而看著也有點別扭，一時間她不知怎么竟然想起張愛玲的那句“低到塵埃里，從塵埃里開出花來”，而假如有個男人在她面前自稱“大丈夫”，她恐怕會上下打量一下對方，然后疑惑對方是否自我意識過剩。

    看到這一段話，她似乎有些明白了為什么三毛會選擇自殺。

    這個時候芮姜突然想到前些天周玉蛟提到的安妮寶貝，安妮寶貝的名字自己也聽過，只是一直沒有看她的書，當時周玉蛟說起的時候，自己還很好奇來著，然而后面工作一忙，就將這件事忘記了，今天巧合之下忽然記起，倒是應該搜來看一看。

    于是芮姜便在網(wǎng)上開始搜安妮寶貝的，很快便給她找到了。

    首先是從一本關(guān)于三毛的傳記開始寫，讓芮姜不由得感到慚愧，雖然喜歡讀三毛的文章，然而自己對于三毛的生平卻沒有太多追尋，更加沒有讀過她的傳記，自己喜歡的只是她的文字，和文字所塑造的生活與形象，可是安妮寶貝卻連三毛的傳記都看過了。

    安妮寶貝是一個鼎鼎大名的人，芮姜之前對她的感覺本來是比較另類，比較尖銳，有一種頹廢的叛逆性，可是這一篇不算長的文章慢慢看下來之后，卻覺得這是一個很通達成熟的人啊，文字也并不尖利，而且十分體貼人情，甚至還十分寬容，對三毛滿含溫情、欣賞與惋惜，看了大半段，也沒有找到嘲諷三毛的話，一直到她看到末尾，然后從頭又看了一遍，這才發(fā)現(xiàn)有一句話似乎具有一些刺激性：“然后漸漸地寫得多了，也就濫了。感覺不堪起來，不再看就是?！?/br>
    這句話確實有些得罪人啊，難怪令粉絲不開心，假如三毛還活著，看到這樣的評價，也會難過的吧？

    芮姜回憶了一下自己對三毛的感覺，她的撒哈拉故事自己是很愛讀的，另外還有一些富于生活情趣的散文，比如，還有這一部散文集，里面全是描述心愛之物，自己正在讀的韓梅梅的有點類似這個路子，只不過韓梅梅文字清淡簡短，就像作者自己喜歡的白茶一樣，從情節(jié)趣味性上來講，自己還是更愛讀三毛的這些文字。

    然而這一部三毛全集到了后面，大篇大篇都是抒寫作者對荷西的懷念，情感上的痛苦，到了這個部分，自己就不太感興趣了，覺得翻來覆去感情雷同的內(nèi)心描寫太過絮煩，簡直如同經(jīng)卷一樣，讀過之后如同嚼了滿口棉絮，勉強讀了幾篇，到后面干脆掩卷不看。有時候芮姜也懷疑是不是自己的感情太淡薄，也或許是自己終究沒有那份才情，體會不到那文字中的動人之處，很有些慚愧與可惜。

    芮姜是微微有一點強迫癥的，看一本書就總希望能夠把它看完，這樣半途而廢，幾乎丟了一小半，讓她有一種挫敗感，不過如今看到有人和自己有類似的感受，芮姜便覺得心中好受了一些。

    看過第二遍之后，芮姜對于這樣一句話非常有同感：“僅僅因為一本書而去迷戀一個人是可笑的，類似的三毛迷或者瓊瑤迷和歌迷影迷都無甚區(qū)別?！?/br>
    遠離粉圈，人和作品分開看。

    不過安妮寶貝對于三毛的評價也是充滿理解與認同的：“她是我喜歡的那種有靈性的女人。自由，漂泊，落拓不羈。三毛是可愛的?！?/br>
    到了這里，芮姜感到，安妮寶貝也是一個溫暖的人啊。

    太陽越升越高，光線漸漸強烈起來，芮姜收起手機，將晾衣架推回了電梯，重新回到地下基地內(nèi)部。

    中午十二點五十分的時候，芮姜來到醫(yī)院，給住院的動物們做過例行查籠之后，就聽到幾個同事正在說著：

    “啊呀真嚇人，上海居然出現(xiàn)咸潮倒灌了，那可是上海啊，中國經(jīng)濟最發(fā)達的地方，大陸的金融中心呢，那里竟然開始喝咸水了，怎么看怎么讓人感覺悲催。當然也不是說別的地方喝咸水就是理所應當?shù)睦?，只是那么受矚目的上海居然也是這個樣子，就讓人感覺特別震動，連上海也發(fā)生這樣的事，還有誰能夠保證自己不會遭遇這樣的困境呢？”

    “是啊是啊，當時我聽到這個新聞，心也好像給人拿小錘子敲了一下，如果連上海都保不住，還有哪個地方能保得住呢？”

    周玉蛟咯咯一笑，道：“北京啊，帝都肯定是沒事的，如果有一天連國家的心臟都開始出各種問題，那可真的是要上演末世片了。”

    阮濤嘎嘎笑道：“確實是哦，全國各地無論什么地方出事，首都都是必保的，所以那些末世里面，鋪天蓋地僵尸橫行大地的時候，大家才都從四面八方不約而同往首都逃難，首都的軍事力量還有物資啥的肯定是最充分的?！?/br>
    岳清波眉頭一皺：“咸潮倒灌，那么可要怎么喝水呢？大家都去買礦泉水純凈水，超市里只怕要擠爆了吧，上海的人口可是不少呢?！?/br>
    寧凝笑著說：“超市清庫存之后，這不是還有萬能的淘寶嗎？就是需要送貨時間。唉，還有一個也很麻煩的事情，就是要怎么洗澡？不知道水管里的自來水究竟是怎么樣的，假如濃度比較高，洗完了澡身上會不會結(jié)出鹽粒來？”

    阮濤拍著大腿樂道：“那就是鹽津梅鹽津葡萄！別說，還挺好吃的。”

    藍真在一旁輕輕嘆了一口氣，道：“上海這個時候一定已經(jīng)很緊張了，全城缺水，你們還當是玩笑來開心呢。”

    寧凝笑嘻嘻地說：“藍姐，我們也不是幸災樂禍，只是事情已經(jīng)這個樣子，我們也沒有什么好辦法可以幫忙，所以苦中作樂一下吧，要說我們大連也有海水倒灌的危險呢，這一陣媒體不是經(jīng)常說節(jié)約用水？天知道哪一天輪到我們喝咸水呢。”

    不過還沒等到大連海水倒灌，上海那邊先咸水入城了，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啊。

    深夜回到家中，三只貓已經(jīng)睡了，芮姜輕手輕腳地走進浴室洗了澡，當她一邊擦著頭發(fā)一邊走出浴室，轉(zhuǎn)過頭來忽然看到趴在藤籃中雪白毛絨氈墊上的小橘，這樣一看真的好像一只雪地上的紅狐貍啊。

    看到了小橘，芮姜忽然想到它的原主人魏尚苓，魏尚苓離開大連就是去了上海發(fā)展，為了交流小橘在新家的情形，兩個人時常也會聯(lián)系的，芮姜會把小橘從空間中捉出來，在公寓里拍視頻給她看，讓魏尚苓可以了解小橘當前的狀況，所以如今魏尚苓的情況怎么樣？

    雖然已經(jīng)很晚了，不過芮姜還是發(fā)了一條消息給自己的前任：“尚苓，看新聞說上海咸潮入侵了嗎？你那邊的情況現(xiàn)在怎么樣，有沒有存一些水？”

    這個時候已經(jīng)超過了十一點，魏尚苓可能已經(jīng)睡了，今晚不會回復，芮姜想了一想，便點開對方的朋友圈，果然接連三條都是關(guān)于咸潮倒灌的。

    “突然之間白米飯做出來就是咸的，簡直可以不必配菜了（有點夸張），如今是真真正正吃閑（咸）飯，沒想到雖然不住在沙漠，卻也要用鹽水煮飯了，好在這水用來洗澡還是可以的。”

    “超市里擠滿了人，簡直好像春運列車，想起了學生時代經(jīng)歷過的爆滿的硬座車廂，要前進一步都困難呢。本來還為找不到購物車而煩惱，現(xiàn)在手里提著一個購物籃都已經(jīng)寸步難行了，大家都好像不要錢一樣，拼命在搶貨架上的瓶裝水，因此超市便進行了限購，簡直很有戰(zhàn)爭氣氛啊，戰(zhàn)爭之中資源緊張，就是這樣進行物資配給的吧？早知這樣應該買飲水機的，讓店家直接送桶裝水?！?/br>
    “原來送水公司也開始緊張了，每一戶每次只能送一桶水，不能多備兩桶放在家里做儲存，而且公司還說請大家自我約束，不要倒空了桶馬上再要求送水，要為其她人考慮一下，雖然總部正在從外面調(diào)水，但仍然是需要時間的。淘寶定了兩箱水，加急，明天就能到貨，好在網(wǎng)上的水沒有漲價?！?/br>
    芮姜一條條讀下來，感覺真的好像一篇很優(yōu)秀的文章，還層層遞進的，令人感覺到氣氛越來越緊張，作為一個此時并未身在上海、城市的淡水未斷供的人，芮姜沒有那種迫在眉睫的危機感，此時她不由得聯(lián)想到了自己從前看過的末世，簡直和里面的場景一模一樣啊，危機顯現(xiàn)人心惶惶大采購，面對城市運轉(zhuǎn)失靈的時候，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囤貨。

    這個時候微信提示音一響，魏尚苓回復了兩句話：“還能堅持住，在超市里好像戰(zhàn)斗一樣總算搶了兩瓶水，淘寶順豐加急明天早上就能到貨，店家說她們會優(yōu)先發(fā)上海地區(qū)的訂單，這一次咸潮倒灌，她們的生意也是很忙碌的呢。只要明早能到貨，我就可以暫時安心。謝謝你啊姜姜?！?/br>
    “唉，可惜我?guī)筒簧鲜裁疵?，你在那邊自己保重啊。?/br>
    “嗯知道了，現(xiàn)在每天用水都小心翼翼的，雖然鹽水可以洗澡，然而不好用來洗衣服，一堆衣服都放在那里，等咸潮退了再洗，否則鹽分很腐蝕紡織品的。唉，希望一切盡快恢復正常吧，否則這樣濕熱的天氣，臟衣服堆在一起也會滋生細菌的。姜姜啊，如今我是深深體會到，水真的是太重要了，如果用水緊張，就感覺生命都受到了威脅，一定要珍惜水啊?！?/br>
    芮姜：我對此認識非常深刻，沙漠里有的時候就能看到小動物的干尸，展現(xiàn)出烈日下的標本。

    上海在芮姜的腦海里一直是一個金粉之地，一想到“上?！眱蓚€字，芮姜便覺得眼前開始冒金光，然而這樣一個繁華的地方，如今也給鹽分侵蝕得黯淡了光環(huán)。